《别青山》作者:逐舟客

元枫评小说 2024-09-09 15:42:54

文案:

五岁那年,抚养程荀长大的老秀才死在权贵醉酒狂奔的马蹄下。

十一岁那年,与程荀相依为命的程六出死在纨绔放的大火里。

有人说,别指望公平,这世道有些人就是命贱。可程荀不信。

老天给不了的公道,她会亲自去讨!为了复仇,她隐姓埋名在仇人家中蛰伏数年。伏低做小,虚以委蛇。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用仇人血祭她的故人。

直到那天,她乖顺恭敬站在宴席旁伺候。一抬眼却看见,宴席上那位宁远侯府世子,竟是五年前就已死在破庙火海中的程六出。

十三岁那年,程六出重伤昏迷多日后醒来,所有人都说,他是八年前被拐走的宁远侯府嫡长子晏决明,从今往后只管在侯府里享福。程六出望着眼前华贵的屋子和谄媚的笑脸,只有一个念头。我把阿荀丢下了。

程荀手刃仇人的那夜,她摸着溅到脸上的血,感到出奇的平静与茫然。她望向晏决明。

“程六出,我为你报仇了。”

那一刻,晏决明慌乱无措,以为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他要再一次失去她了。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不要再活在仇恨里了。”

“我要去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活法。”

片段:程荀关上门,蹲在玉盏床前。借着屋外映进来的雪光,她看清了程荀脸上的泪。玉盏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脸上。

她想为程荀擦掉泪,可手好沉,怎么也动不了。程荀握住她的手,隐忍着没有哭出声。她低下头,止不住地呜咽,全身都在颤抖。

她抱着她的手,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玉盏面色灰败,唇开合几次,想要说什么,可隔了许久才找到声音:“别、哭。玉竹姐,别哭。”

玉盏嘴角微微上扬,声音磕磕绊绊:

“玉竹姐,你是个、好人。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顶好、好的人。”程荀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看她。

玉盏的话有些混乱:“我、被父亲兄长卖给牙婆。她给了父亲、二两银子……他们头也不回、走了。”

“我被赶进黑……....黑屋子,有个女人嫌我占了她的床,一直、骂我,还推我、打我。”

“你没有说话,把我、拉去你床上睡了。你自己……坐在地上睡了。”她潮湿的眼睛望着程荀,像只孤零零的小狗:“玉竹姐,我没有姐姐,你可以、做我姐姐吗?”

程荀点头。那么用力,眼泪都甩到褥上。

“太好了…….我又有,亲人了。”

程荀强忍着心口被人揪住一样的疼痛,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其实,我叫程荀,我不叫玉竹,也不叫苏永。”

“我叫程荀。”

玉盏没有疑惑,轻松笑着接受了。她点点头:“程荀。姐姐,程荀。”玉盏的小指勾住程荀的衣领,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像在说天真的悄悄话:“除了,你,再也没人、叫我……始儿。”

“我们的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屋外响起一串鞭炮声,爆竹燃尽的硫味飘进屋子。偏房外,劳累一年的下人们终于能短暂地歇口气。

屋屋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将院子照得通明。几个婆子窝在墙根边上,嗑着瓜子扯闲话,时不时爆发出笑声。

辞旧岁、迎新年。新的一岁到来了。玉盏听着屋外的声响,声音小小地说:“姐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过新年。”

泪珠从蓄满泪水的眼眶滑落。程荀轻抚着她的胸口:“明早厨房肯定有汤圆,想吃什么馅儿我都给你端来。”

玉盏笑笑:“我想吃,溧水旁有一家豆粉。”

我就吃过一次,是父亲卖掉我的那天、吃的。就那一次.….

程荀抿住唇,努力忍住奔涌的情绪。玉盏的眼睛慢慢失焦,目光投向程荀身后:“姐姐,是不是娘亲来接我了?”

程荀仓皇站起身,拍拍她的脸:“不,不,那不是她!可玉盏没有力气应和她,喃喃说完那句话,又昏睡过去。

程荀颤抖着将手放在她的鼻尖,确认还有微弱的呼吸,然后像被抽干了力气,颓丧地坐在地上。

程十道,程六出,始儿。

她谁都救不了。

正院的方向燃起烟花,各色的花在夜空高高绽开,铜青、朱红、银白,绚烂非凡。门外,下人们仰望着烟花,发出赞叹。

程荀转过头去看。烟火倒映在她眼瞳里,缤纷的色彩散开,然后消逝在最灿烂的时刻。她呆坐在地,听着屋外众人欢喜的声音,心中涌起无限怨恨。

凭什么他们这么开心?

凭什么胡婉娘还在锦衾中安睡?所有人都能迎来新的年岁,凭什么只有妈儿要被留在这里?

她想起被胡婉娘随意推上冰场的始儿,想起被胡品之一把火烧死的程六出,想起被胡瑞十两银子打发走的程十道。还有许多许多面目模糊的人,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就逼得他们以各种荒诞的缘由死去。

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明白“命如草芥”四个字。何其荒谬!他们出身卑微,他们就该死吗?

人固有一死,可他们的死,是这世上最没有价值的死。除了上位者以此炫耀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还有任何意义么?他们逼死求告无门的人,还要做作地喟叹一句,这都是命。

仇恨像块燃烧的冰,在她五脏六腑游走,烧得她全身冰凉。

身后传来微弱的呻|吟,程荀如梦初醒。她慌忙爬到床边,玉盏像是陷入梦魇,四肢在被窝里微微挣扎。

那具象化的仇恨竟点燃了她的斗志,她不禁咬紧牙关,反复叩问自己。

你当真谁都救不了吗?妈儿尚且在生死边缘挣扎,你要先一步放弃吗?答案清晰可见。

她迅速起身,打湿帕巾盖在玉盏脸上,擦拭全身,灌了一茶壶水,然后推开门。临走前,她转身回望一眼玉盏。这次她没有哭。

她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之中。一路疾驰到二门外,看门的婆子彻底醉倒在廊下。她用拳头使劲砸门,声音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盖住。她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架着一座半臂长的玩石摆件。她曾见过胡婉娘向李茹娘夸耀这个摆件之昂贵。

一个破石头,够平民之家吃几年。她将石头搬下来,没有犹豫,狠狠砸向铜锁。

一下,两下,三下。铜锁落地。她把石头放回原位,轻巧地越过木门,又将门掩上。

她驾轻就熟地摸到正院外,躲在阴影中观察一阵,发现松烟从其中一间厢房出来,懒洋洋地往外走。她朝他扔了个石子,没砸到他,他却察觉到异样,转头一看,惊愕地小跑过来。她把他拉进阴影中,躲藏处狭窄,两人身体紧挨着。

松烟有些不自在,可只听程荀飞快说:“我要出府。你知道怎么出府吗?”

松烟顿时正色,眼神询问她。她没遮掩,低声回道:“玉盏不太好,我要找大夫。他面色为难,踌躇片刻,总算下定了决心,对她说:“跟我来。”

两人贴着墙边,一路掩藏在阴影里。松烟带她绕到一处草丛前,他跳下去时她才知道下面居然是条废弃的水沟,只是年久失修,早已被荒草掩盖。

松烟将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搬开,示意程荀。

“从这出去,一路往北走,西面那条街上有医馆,快去吧。

程荀感激地看他一眼,从狭窄的洞中钻了出去。夜已深,守夜的灯笼照得街上通明,雪地上满是鞭炮的红纸。

程荀踏着一地红白,跑过之处红纸、雪花飞扬。风纠缠着她的发,她不断催促双脚,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她跑到医馆门口,奋力砸门,伙计不悦地抬开门板,她喘着粗气,把之前的药方子伸到伙计眼前:“求、求你,给我抓药。”

等她钻过洞,松烟还抱着手臂蹲在旁边等她。她来不及说话,拍拍松烟的肩,跑远了。

偷摸进厨房煎好药,路过二门,婆子睡得鼾声震天响。一路顺利得她不敢置信。回到偏房,她把药强灌进去。等小半个时辰,玉盏没有好转,她咬咬牙,又灌了两副。

一整夜的煎熬,她时刻紧盯着玉盏的状态。每一次呼吸的轻重,都深深牵扯着她的神经。终于,在天蒙蒙亮时,玉盏的高热退了,神情也和缓下来,不再露出痛苦之色。

程荀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天光缓慢地透进来,如湖上涟漪,一点一点在她脸上荡开。

疲惫至极,她的身体悬浮在一片空茫之中。精神进入一种完全放空的虚无状态,平静得像一尊佛、一池水。她问自己,她赢了吗?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妈儿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玉盏沉稳绵长的呼吸声。她泄力般瘫倒在地,直愣愣地看着头顶房梁。太好了。

她救了始儿,也救回了自己。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转瞬就渗进发丝里,消失无踪。

玉盏仍昏睡了一整日,直到几缕霞光破开灰蒙的天际,她才悠悠转醒。程荀伏在床边,感受到手背传来痒意,恍惚睁眼,掉进玉盏苍白的笑里。

她急忙起身,又是探过头去试温,又是摸她的脉搏:“怎么样?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玉盏笑着点点头,张嘴想说什么,可程荀只见她双唇开合,却听不见声音。她以为是玉盏太过虚弱,凑过去听,仍是一片沉默。

玉盏愣住了,脸上的笑也逐渐变得勉强。

程荀的心如坠冰窖。大年初一,胡瑞带上儿女,去上峰、同僚家拜年。程荀使了自己最后的一点银子,请来一位大夫。

大夫仔细检查一番,又问了玉盏之前的情况,叹了口气:“应是高热温病所致,将来多半是……”他摇摇头。

程荀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笑,强忍着将大夫送走,进门前,她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脸。

进门后,还没待她说话,玉盏就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笑着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又用指头比出一个行走的小人,竖了个大拇指。

程荀终于按捺不住,扑上去抱住玉盏,眼泪顺着她的脸流到玉盏的脖颈。玉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个不会说话的丫鬟,是没资格伺候主子的。还未到上元节,胡婉娘便知道了玉盏久病后哑了。她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玉竹,神思烦躁。

“年还没过完呢,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她把玩着手里一支金蝶戏丛钗,心不在焉,“没请大夫么?”

“托姑娘的福,请了。大夫说,以后多半是说不了话了。”程荀声音平静,“不能身伺候姑娘,玉盏心中很是难过。她一身病气,不敢见主子,便找了我。”

她比划了半天,我估摸着意思是说姑娘仁善,她不愿去别的地方,只求主子能继续留她在小院里,做个三等的洒扫丫头就成。”

胡婉娘对着铜镜比划,来回换足以匹配新钗子的首饰,闻言随口道:“那便如了她的意吧。”

程荀低声道谢,又恭维一通胡婉娘的大方心善。

然后,她默默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善如流地接过她手里的绒花,扯出一个弧度精准完美的笑。

“小姐,这朵更衬您呢。”流光一瞬,急景凋年。

苍茫原野之上,程荀看见自己在奔跑。她荒忽远望,已是泰和四十年。

天光渐明,枝头的鹊儿吱呀唱着曲儿。程苟从梦中惊醒,梦里衰草连天的旷野已然消失,入眼是京城胡府简朴素净的床帐。

她睁着眼睛呆愣片刻,大脑一片空茫。梦里不知所谓地奔跑一夜,身子疲惫异常。她慢慢起身,在逼仄的屋中更衣洗漱。

窗前衣箱上摆了个破旧的镜子。借着天光,她拿起绒花正要往头上戴,犹豫了下,又从箱子深处翻出一个细长的布包她小心地打开布条,一支陈旧的梅花簪安然躺着。纵使她精心保存多年,木质的簪身仍是有了岁月的痕迹。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簪头的梅花。

她对着那裂了缝的镜子,笨拙地将簪子插进发里。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是程十道捡到她的日子,是她的生辰。她转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下。

就当这是及笄礼吧。推开门,她走到院儿里的西厢房,推开门,轻声唤胡婉娘。

“姑娘,该起了,今日还要去邱山呢。咱们在京城胡家,可不好晚起。”

胡婉娘厌烦地咂咂嘴,不情不愿地起来了。

四年前,两淮盐运使急病暴毙,胡瑞破格顶缺上任,举家迁往扬州。如今三年任期已过,胡瑞入京述职,顺便将胡婉娘和夫人林氏带来了,如今就住在胡瑞叔父——吏部侍郎胡聘家中。

而原因无他,胡婉娘如今已十四岁,待明年及笄,就该论起婚嫁之事。胡瑞与林氏都有意给女儿在京中寻一门亲事。刚过完年,便拖着胡婉娘来了京城。

胡聘将此事交给长媳张氏操持。她考虑了一圈京中与胡婉娘年纪相仿的官宦子弟,最后发现,最适合的居然还是自家的侄儿张子显。

张氏的父亲致仕前官至朝中三品大员,如今兄长在刑部任员外郎,侄儿张子显更是一表人才,十六岁就已考上秀才。

二人年纪相仿、家世相当,加之两家人本来就有姻亲,一时间竟找不出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人选。

张氏将想法与两边长辈一说,双方都颇为满意。两家人心中都有默契后,显开始频繁地出入胡府。

张子显看起来周正温和,待人彬彬有礼,遇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在胡家这么多姐妹中,他对胡婉娘这个关系最远的表妹,最为关心。

胡婉娘心中虽得意他的殷勤,对他本人却淡淡的。她刚满十四,还尚未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

程荀的情绪则更为直接。她厌恶张子显。

她站在人群外,看得清楚,张子显温和有礼的皮囊下,是藏不住的功利算计、虚伪作态。更令她作呕的是,在胡婉娘看不见的角落,他时常会用一种隐秘而热切的目光上下打量程荀。

她起初不明白这个视线代表了什么意味,直到某次撞见下人在背后说亲戚闲话,提到了“齐人之福”四个字,才恍然大悟。

清荷出嫁后,她成了胡婉娘的大丫鬟,若不出意外,将来还要作为陪嫁丫头陪胡婉娘嫁进张家。

而张子显,已然将她视作囊中之物。这也让她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几年来,她为胡婉娘鞍前马后,当了个最好使唤的忠仆,在下人中逐渐站稳了脚跟,来去之间也担得上一声“玉竹姐姐”。她为人宽厚、办事牢靠,谁找上来都愿意搭把手,久而久之,在府中也博了个好人缘。

凭着这份好人缘,她努力编织自己的关系网,竟真的从密不透风的后院里撕开条口子,暗中窥视着前院里男人们的行踪。

这不是件易事。她所能接触到的消息都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可只要从纷杂的信息中抓住一个线头,轻轻一扯,一切便也都分明了。她在等那个“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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