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行坐到大场镇,7站路的距离,20分钟的时间,中国军人在这里死守了40天。
时间回到1937年,7月7日这天,上海到处张灯结彩,市民们忙着庆祝上海市政府成立十周年。可就在当天晚上,日军在北平郊外的卢沟桥发动事变,也就是后来说的七七事变。8月9日,日本以两名闯入虹桥机场的士兵被中方击毙为由,要挟中国政府撤退上海保安部队,并撤除所有防御工事。遭到拒绝后,隔天日军就调动了陆战队,还集结了30多艘舰艇大摇大摆的开进黄浦江示威。13日,日军开枪挑衅,频频挑起事端,还开始向宝山路进攻,侵占上海的野心可见一斑。国民政府命令张治中率队伍发起反击,同时命令空军协同地面作战。张治中带的陆军87师、88师被称为“德械师”,由德国军事顾问指导训练,配备统一的德式装备,可以称之为精锐中的精锐。然而,即使调动了精锐的陆军部队,在与日军的战斗中却因为空军力量薄弱,无法掌握制空权而打的极其被动。彼时的中国飞机数量比别人少,飞机的品种还是由各国拼凑来的,500架左右的飞机,可用于实际作战的只有91架。我们不是工业国,飞机作战损毁一辆少一辆,日方却可以不断的再生产制造飞机。日军也许是瞅准了当时中国国内动荡的局势,以为各方势力制衡有利于日方侵略。但他们没有想到,各地杂牌军并没有趁机打国民政府,反而是同仇敌忾,拿出老本奔赴上海跟日军拼命。杂牌军几乎占到了淞沪会战参战部队78个师的半壁江山,众多派系完全摒弃了个人和小团体的私利,共赴国难抗日御侮,成了每个人的第一要义。国之将亡,在大是大非面前,中国人一定会紧紧拧成一股绳。一个曾经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民族,因为战争又再次以血脉相连的形式凝聚在一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以十抵一的决心,是彼时国力微弱的中国人在战场上最坚硬的武器。为期三个月的淞沪会战,中国士兵以血肉之长城,抗拒日军之炮火,在任何情况下,中国军人都没有畏缩、恐惧或逃避。即将赶赴战场的川军,拿到军饷后统统拿去全买了卤肉,他们的回答只有——“吃好穿好,与敌人拼命。”以能征善战,作风顽强的桂军为主力发起一场反击战。然而,伴随着反攻节节胜利的,是无数桂军战士从此长眠淞沪战场。因为中国军队当时技术落后、装备落后、作战策略也落后,在反攻时采用的是密集冲锋队形,而这种队形实际上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就被淘汰了。以这种冲锋队形进攻,导致了大批士兵遭到惨烈屠杀,这群最勇敢的中国人毫无惧色决不后退,硬往日军阵地上冲,最后打的尸横遍野。作为向日军发起冲锋的部队,桂军付出了伤亡将近5万人的巨大牺牲。“钢军”一共六个旅长,三个旅长战死,两个旅长重伤,足见战况惨烈。当日下午,桂军兵力损失就达五分之三,仅一天战斗,桂军6个师就被全部打垮。当夜,白崇禧在指挥部悲恸万分,大哭一场。日军采用日本步炮、战车、毒瓦斯等诸种火器,狂风暴雨般进攻。接连两日集中全部炮火猛烈攻击中国军队,整个阵地一片火海,一线部队几乎死伤殆尽。人海终究抵不过火海,中国战士的视死如归,依旧无法改变第一、二线阵地被毁,桂军后面的防线几乎形同虚设。日军转为反攻,全力向大场逼近,而此时的大场已然成了护卫上海市区的最后一条防线。中央军、桂军、川军、湘军等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队伍,一同用血肉之躯构筑最后一道防线。而这其中的广西军队,他们走了一百多天,到达上海的第一天就几乎全军覆没。民族危亡之际,这些装备参差不齐的杂牌军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奔赴上海,面对装备精良的日军,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他们跋山涉水而来,把生命献给这个国家。西安的部队赶赴上海,为了攻打汇山码头,还配备了一个秘密武器——装甲兵团的新式战车。然而,日军在各个路口设置了坚固据点,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用沙包堆砌的掩体,路口四角的建筑物顶部还设有机枪扫射,严密封锁各街道进路。中国军队只能依靠仅有的几辆装甲战车强行向前推进,日军也没有想到,我们的战车居然真的突破了他们的防线,沿着公平路一直往下进攻。第一次把战车都攻到目的地了,算是完成了任务打了胜仗,可是步兵却跟不上,步兵跟不上就意味着他们虽然到了阵地,却无法占领阵地。于是,日方摄影师拍下了一张著名的照片。在狭窄的巷道中,一辆中国装甲战车正冒着枪林弹雨,孤独地向日军阵地冲来。这个场景是如此悲壮,中国战士能做的只有凭着一腔孤勇孤注一掷。指挥官只能命令作战连长将装甲战车开回去,等步兵跟上以后再发动第二次进攻。可是等到第二次进攻时,敌人已有所准备,他们调动了战车防御炮,最后战车被打坏了,连长、排长都牺牲了。主攻的步兵是36师216团,战士们深知战友正在前方焦急的等待自己,他们拼尽全力,不惧牺牲生命,冲锋号杀声震天。号角一次次吹响,视死如归的中国军人奋勇向前,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迎头赶上,与日军展开街垒战与肉搏战,个个舍生忘死。工兵出身的团长胡家骥扛着一把军斧直接冲向一线,他大喊:“不顾一切牺牲,冒着敌人炮火前进!”真正的巷道战,本应该有重炮掩护,战士们打穿楼房墙壁,一个楼接一个楼地往前推进。“斯大林格勒战役”、“柏林战役”均是如此,因为沿着街道前进,两侧楼房严密的火力攻击会给进攻者造成严重伤害。可是当时的36师根本耽误不起时间,战友在前方面对猛烈战火,跟不上战车,他们比谁都难受、煎熬。时间紧迫,36师的官兵根本来不及穿墙破屋,唯一的可能就是用血肉之躯强行冲锋。可是街道两侧都是日本义勇团的火力,正面还有日军当作活动碉堡的战车,一个战车堵住一个街道口,整个团被日军设在路口的工事阻碍了一个小时之久。前方战车得不到增援,冲进巷道的中国士兵几乎全部沦为了日军火力射击的靶子。但是凭借高昂的士气和巨大的牺牲代价,36师还是冲破了日军一道道封锁线,5处负伤的团长胡家骥终于带领着先头部队到达了汇山码头。可是队伍必须进入汇山码头里面才能达到扫荡的目的,团长胡家骥领着几个战斗兵员一同攀爬过去。等到翻过去之后,才发现日军早已架设好了机关枪,形成了严密的交叉火网,攀过去的部队士兵都牺牲在了交叉火网之下。也正是在这一天,1937年8月23日凌晨,日军的增援部队抵达吴淞口。为了阻击在上海北面登录的日军,应对更加艰苦的反登陆作战,张治中不得不忍痛下令36师攻击部队往回撤。36师216团第三营一路血战,刚刚抵达汇山码头却接到撤退的命令,营长顾心卫难忍心中悲愤,一度想要拔枪自尽。这场清剿日军在上海据点的围攻战,他们牺牲了无数战友,苦苦坚持了十天,最终还是没能把在上海横行的日军赶下黄浦江。淞沪会战打到后期,中国十个团三万人在大场向日军发动决死的反击。官兵前仆后继,不可谓不忠勇,可是双方武器装备的差距是赤裸裸的现实。有些地方军队甚至无法保障士兵们人手一把枪,赤手空拳如何抵挡别人冷枪暗炮?无法攻破日军,中国军队最后不得不放弃上海,撤退时又因为组织性和策略性不够,被打的溃不成军。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提出“三个月灭亡中国”,但是他们低估了中国人民顽强抵抗,捍卫国家的决心。淞沪会战被称为“东方绞肉机”,数十万军人牺牲在这座血肉磨盘里,数不清的英勇忠烈拼的不是武器,而是钢铁般的战斗意志。大公报记者曾采访过一个自愿去河北组织游击队的军人,记者问他::“抗战胜利了,你准备做什么呢?”军人回答:“那时候我已经死了,这场战争中的军人大概都要死的。”战争是如此残酷,在装备精良的日军陆海空现代化立体作战面前,士兵们面对的是无尽的牺牲、接连的败仗和无法夺回的阵地。有些战争注定会牺牲、会失败,但有些战争就是因为必败才更要打。他们当然绝望,可正是这些绝望的人,支撑着这个山河破碎的国家全部的希望。此行若是一去不回呢?便一去不回。翻开史料,无数仁人志士常使人热泪盈眶:18军98师292旅583团3营营长姚子青:“我死了,连长接我指挥,连长牺牲排长接,直到战斗到最后一人。到时不用请示自动接替就行。”第7军171师511旅旅长秦霖旅长身中敌弹,犹大呼:“我负祖国,我负蒋委员长,我负李、白两总座!”连呼杀杀杀者三,遗骸为炮弹命中,血肉横飞,粉身碎骨。陈家行失守,第7军170师510旅旅长庞汉桢亲率敢死队进行反攻,白刃格斗,重新夺回陈家行阵地。隔日,日军再度猛攻陈家行阵地,庞汉桢率领部队誓死不退半步,最终被炮弹击中牺牲,时年38岁。1937年9月,上海城北战况惨烈之际,中央军第14师师参谋长郭汝瑰苦战数月之久后,给师长霍揆彰留下了一封遗书: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敌攻势未衰,前途未卜,若阵地存在,我当生还晋见钧座,如阵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场,身膏野革。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几十年过去,如今再读这些文字,依然触动人心,使人潸然泪下。“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如今吴淞口波涛依旧,是烈士们的忠魂,始终守护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如今谁若轻易抱起键盘指责这个国家,请永远不要忘却另外一群人。因为是他们将一生浇筑进钢筋血泥里,以生命为代价撑起了你足下这片土地,才让你有国可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