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缋沅
晓毅作画,善于用水,常用那支使惯了的长锋大笔,饱蘸淡墨,塗抹于纸。趁其纸面润湿,稍使墨彩,由此生发出一派晕化漫漶,把可控与不可控的期待与碰撞的曼妙,整合成一出精彩的水墨演义,耐心地抒发着他心中的春温秋肃。
水是多情种,墨为自由身。晓毅好使水墨,归附的是宋以来中华美学的元典性立场,崇仰着汉鼎宋釉的质朴,看重传统绘画语言中氲氤清疏一脉的意象,以一种对笔墨的精细经营,在散朗中寻觅自在,在疏淡中构建诗情,那些清渺相生的和煦、静笃为伴的古意,那片消停在晨风中的云,那只在“天青色等烟雨”中的船,那在气韵流动中营造出的迁想妙得……个人的笔墨积淀与向往为图像赋于意义,不仅深化了笔墨的趣味,更表现出审美的意趣与韵致。历经岁月的打磨,在自然造化的滋养里,晓毅建立起自己空灵的绘画语言,他的画作似乎暗藏着一种禅境,如同在万般寂静间伫停的天籁。那些轻揽婆娑,淡掩霓裳的境况,似乎有着米家云山一路遗风,在旷达澄明中,不求力拔千钧,却把一种高旷清迈的意蕴留存于纸。也许,中国艺术意境的最高层次是禅境。禅是一种圆融的生命,它发于心源,成于了悟,澄澈清净;它潜心象外,苍茫无迹,自在飞逸;禅,不离尘世却超越尘世,不离感觉却超越感觉,力求在精神上寄挂出一种带有永恒意味的逾越。晓毅虔心向禅,寄兴于柔澹、空灵、散淡、飞逸间,常撇开被物质宠坏的大众眼光,多以可以灵视的象外之象,用自己的视觉阐释,在层峦峭壑、疏村远岫、断岸烟微的描绘中,表达出一种知音自然,超然心境的笔墨情怀。
每一个生命都属于自己,每一个生命都与众不同。他特别钟情于对物象肌理的表达,无论巨嶂高壁、老墙断垣、野旷秋水,都会在他的笔下呈现出一纸叠加着或粗砺或梦幻或散漫的斑驳,它们许是生命的显影,岁月的图腾,又好像暗藏着历史的叩问、过往的剖析、时下的焦虑……他喜欢以色助墨,以墨醒色,那在收放自如中重构的阴阳造化之妙,正如错针乱笔,敛雾逸波,一咏三叹,独辟瑰奇。
画面是颜值,内涵是灵魂。就欣赏的深层而言,我们总想剔骨刮肉,翻越作品去探究创作的心结。晓毅是那种既看重形式又关注内心表达的画家,他的绘画在意象的映显中强调着个人肌理和质感的表达。虽然有时会显得有些任性,却把一种抑止不住的激情坦然于纸,好像暗合了“你的斑驳与众不同,你的沉默震耳欲聋”这段歌词,画作的激越处总会听到他的心跳,斑驳无声,却掩饰不了他欲袒露的话语意蕴。
晓毅的画,有时也沾染着点文人画的气味。那种自魏晋名士始求的筋骨意趣,欲表现出的风骨节操,那种对生存意义的追问,多以一种爽利的别致,表现出一种苍劲健硕的内美。他用笔清逸疏放,在驾轻就熟中笔势灵动,笔下的春树暮云、秋水苍葭、高槐古楠、红蓼霜藤,意从笔出,笔笔生发,一心追求着笔墨韵致的至善至美。
他在传统水墨中倘佯,不时将笔意指向当下流行的构成,特别喜欢在搭建的前景中做足文章。他常以慷慨的意味借用枝蔓去分割画面,借用拿来主义,把那些在传统绘画中被视为新颖的语言变成自己的构图要素,表现出一种视界的开阔,但仍顽强地守护着传统的立场,坚持着水墨的衍化与切入,眷恋着自己的理想。
技与艺是一对永恒的思辨。中国传统艺术从宋以后提倡简,《道德经》认为“万物之始,大道至简。”在漫长的中国绘画史中,八大山人的空疏、王冕的简约、倪瓒的清淡,把这种追索推向了极致。晓毅的水墨画,深受大道至简的影响,“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在这个羡繁慕富的时代,似乎更予人一股清越。不过,只津津于斯,则浮于笔墨之表象,失之矣。于是,他仍植根于集体记忆与自我表达的契合间,多以独到的形式把握着自然情态与心中意象的融溶。
素月升空,野云闲飞。晓毅在体制与江湖中都熬炼过,竟把感性、诗性、理性自恰于一身,却也在小心间常常闪露出尚没有消磨完的棱角。凭着对万物灵性的崇敬与怜惜,凭着对水墨绘画的执着与痴迷,想把心中的画都统统地画出来,可能永远是他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