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苏联解体二十年后:今日之俄国与东欧文学
[美]艾米丽•约翰逊[1]
当我们着手准备这期后苏联时期的文学专辑时,其纪念性目的是非常清楚的。我们试图全面了解自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后东欧文学和文化所发生的变化。这一真正的变革性政治事件的结果是新国家的崛起。很多国家建国后通过颁布新法律、在教育文化领域推动使用本国语言(乌克兰语、拉脱维亚语、爱沙尼亚语等),力图摆脱几十年来苏联化的遗风,对某些国家来说甚至是几个世纪以来沙俄的统治和影响。很多国家的地名都被更换或重新命名了,新的民族国家纪念碑也替代了苏联时代的纪念性建筑。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新一轮的建设使得很多东欧城市发生了巨变,变得几乎让人们再也认不出来。文化习俗和信仰、节日庆典仪式、交流方式、国家象征以及主流的历史书写都在根本上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我们收到的每篇投稿都强调了过去二十年中重塑东欧的那些根本性巨变。然而,很多变化也让我们去重新思考我们对1991年的假想。1991年的哪个事件是最具变革性的呢?是戈尔巴乔夫12月5日辞去苏维埃总统职务?还是12月26日苏联最高立法机构最高苏维埃政权的解散?或是1991年12月8日,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三国总统在明斯克签署协议宣布苏联正式解体,并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那1991年8月莫斯科发生的那场流产的军事政变呢?八月政变的失败对很多人来说正意味着旧的专制体制再也无法运作下去,而真正的变革是不可避免的。这不也是值得纪念的吗?
此外,这些政治上的纪念真的就是最本质上的吗?本期的很多文章都强调了在过去二十年中,更大层面上的国际潮流是如何重塑俄国和东欧的文化和生活的。从苏联时代对自由贸易的禁锢中解放出来之后,前苏联地区的居民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一样经历了全球化及新数字技术的革命性影响。二十年前的苏联商店里,收银员用算盘计算顾客需付的金额,而在今天的东欧,手机、电脑、iPad和其他的电子产品随处可见。像在西方一样,互联网根本性地改变了信息和文化文本的交流,给非商业艺术家和有才华的人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的平台,在很多方面这种情况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苏联解体后,人们不再受到旅行限制,讲俄语的人也随着新一轮的移民潮遍及全球各地。大规模的俄语社群在世界各个角落出现,令世界震惊。而且,在前苏联的联盟共和国仍然有大量的封闭的俄语使用人群。这两大因素使俄语文学在来源上越来越国际化:很多重要的俄语作家都是来自俄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的。
本期《当代世界文学》特刊试图显示二十年来俄国和东欧文化所发生的变化,向读者提供一个了解新文学动态和当下潮流的机会。本辑的第一篇文章是娜迭日达·阿日吉希娜关于当今俄罗斯审查制度的讨论。凯文·普拉特的文章讲述的是新颖的多人合译项目以及当今俄语诗歌的现状。普拉特介绍了他翻泽团队的一些作品,包括喀汗宁、阿图尔·庞特、谢尔盖伊·提莫菲耶夫、维克多·伊万尼夫、克谢尼亚·沙尔宾诺和格里高利·克鲁兹科夫的诗歌。接着是奥列格·沃尔夫(摩拉维亚)、艾伦·罗兹德布科(乌克兰)的短篇小说,以及凯瑟琳涅·波姆尼亚奇撰写的有关最近俄罗斯电视剧如何改编19世纪和苏联时期名著的文章。同时,在我们的网站worldliteraturetoday.com上,还登出了有关俄国和东欧文化新潮流的文章、迈克尔·内丹撰写的新兴乌克兰散文女作家们的文章、塔尼亚·玛吕亚尔舒克的短篇小说和萨米语诗人阿斯科尔德·巴赞诺夫的诗选。
在集结本期特刊时,我们试着涵盖不同的研究方法,也整合了不同国家、不同年龄段的作家作品,以达到从不同角度反映当今俄国和东欧现状的目的。但是仅凭一期特刊是无法完全展现如此广阔区域内文化发展的。前苏联拥有丰富、有特色的文化,它们中的大部分今天都处于一种动态的变化中。在许多新兴国家,民主实践何时最终扎根仍是一个未知数,审查制度的复辟、独裁政府、腐畋猖獗以及尖锐的民族主义话语都为未来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同民族、国家对自然资源、边界和少数族裔权力的潜在争夺依然是一个真正的威胁。换句话说,那些积极的现象,比如生活水平的提高、经济的发展、工业和基础设施的现代化和新的自由,是同不安和威胁并存的。
文学的前景同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在一些观察家看来,共产主义破产后,在之后十年里占主导地位的后现代文化运动正在衰落,而我们却一点也看不清楚什么将取代后现代主义。虽然涌现出了很多大有前途的年轻作家,却没有几人能像共产主义时期那些官方或非官方作家那样拥有巨大影响力或成为超级的公众偶像。结果就是文学领域细化成碎片:读者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且必须在缺少明确的文坛领袖、著名作家的情况下自己去评估不断出现的作家作品。而且,即便俄国和东欧的严肃文学作品越来越多样化,从各种角度看读者群却都萎缩了。共产主义崩溃后,前苏联和东欧地区的居民更容易获取各种形式的大众娱乐文化,例如侦探小说、时尚杂志、好莱坞式的动作电影以及流行音乐。而此前,这类娱乐文化产品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如今在地铁上、公交车上,通勤的人们发短信、玩电子游戏或者听音乐:总体上讲人们见到的读者越来越少了,而且醉心于严肃文学作品和诗歌的人绝对更少,但是也许这种行为上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在某种程度上,大众对优秀文学作品和高雅艺术的兴趣虽然可看作苏联时代不多的几项成就之一,但是大众的这种兴趣本身即是一种人为现象,因为这种现象部分恰恰是源于供给短缺和审查制度:很多人读高雅的文学作品是因为别的可选的文化娱乐活动太少了,而被禁的书籍和受到迫害的作家就像是禁果一样充满诱惑力。
在俄国和东欧,文化的功能现在更接近于一个自由市场,充满了多样性和活力,这当然是可喜的变化。我们希望本期特刊中所包含的材料能提供给您一帧宝贵的快照,它捕捉的正是这一快速发展的文化世界。
[1] 艾米丽•约翰逊(Emily D. Johnson)是《当代世界文学》的特约编辑,是俄克拉荷马大学的俄语副教授,著有《圣彼得堡是如何学会研究它自己的:俄国人的“方志研究”》(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