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5日,下午两点钟,在成都总医院的无菌舱外,一名上身便装、下身囚服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握着电话,眼睛却定定得看着病床上的孩子,而男人的身后却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特警。
“幺儿,你现在情况如何?刚才医生给你输的就是我今天早上刚采集的造血干细胞,质量好得很,你不用害怕,好好配合治疗就好了。”
这名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探望个病人也能搞得如此“声势浩大”?这一切都要从18年前的一起案件说起。
郭伟和小华通话
男人名叫郭伟,家住在四川成都。当年24岁的郭伟初为人父,还没来得及多多感受一下拥有儿子的幸福,为了养家糊口的他就跟着朋友搭上了开往兰州的列车。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为人热心仗义的郭伟慢慢地在陌生的城市也结交了不少好友,闲暇时常常和朋友们谈天喝酒,纾解心中的愁闷。
独自一人漂泊在外的孤独,再加上工作的不顺心,令郭伟变得敏感易怒。就在一次和朋友的聚会中,年轻气盛的郭伟因为喝了点酒与别人发生了口角,进而大打出手,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由于下手太重,对方竟然不治身亡。
就这样,在儿子小华出生的五个月后,郭伟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入狱,在甘肃省兰州监狱一待就是十八年。
丈夫突然入狱,家庭的重担自然而然地全部落在了妻子张丽的头上。为了撑起这个家,张丽不得不外出打工,将年幼的儿子托付给孩子的爷爷奶奶照料。
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的小华经常会询问妈妈或爷爷奶奶:“爸爸在哪儿啊?我想要爸爸陪我玩,送我上学。”
每每这时张丽都会哄儿子:“爸爸去外面给你挣学费了,你好好读书,考出好成绩等爸爸回来给他看。”
张丽和小华
小华认真地将妈妈的话听了进去,开始拼了命地学习,他相信只要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就能见到爸爸。这个大大的动力支撑着小华,小学毕业时小华顺利考上了当地的重点初中,初中毕业时成绩优异的他又直接被保送进了重点高中。
看着如此争气的儿子,张丽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都没白费,等到供儿子考上了大学,自己也终于能歇口气了。
可事实偏偏不遂人愿,就在小华临近高考的这年,意外发生了。
小华
2017年4月26日,一个普通的中午,张丽下了班紧赶慢赶地跑回家准备给儿子做饭,正忙着切菜的张丽突然接到了儿子小华的电话:“妈妈,我在二楼,你下来接我一下。”
接到电话的张丽感到十分费解:“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怎么上个五楼还这么费劲啊?”
想归想,张丽还是急忙打开门下了楼,在二楼发现了满脸苍白的儿子。搀扶着儿子回到家后,张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看着休息了许久却没有丝毫好转的小华,张丽赶忙打给身为医生的姐姐姐夫。听了张丽的形容,姐夫严肃地说道:“你别着急,先给小华测下脉搏,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这一测可不得了,小华的脉搏竟然达到了137!
得知此时的姐夫着急地对张丽说:“这不对劲,你快送孩子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张丽
张丽顾不上收拾,连忙就打车带着小华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后,医生给小华做了心电图、彩超还有抽血检查。由于血液的检测结果要到下午四点才能出来,心疼儿子的张丽就让小华先回家休息,自己留在医院等结果。
经过一下午焦急地等待,张丽终于拿到了检测结果,结果显示小华的各项检查指标全部向下,情况很是危急。
医生给张丽解释道:“正常人体内的血小板数目大概在100至300,而小华的血小板仅剩4个,我怀疑这孩子体内在出血!必须马上送往急诊室。”
刚进入急诊室,小华就昏迷了。尽管医生全力救治,可小华的病情仍在急剧加重,甚至高烧到了40度,当晚医院就给小华下了病危通知书。
5天的奋力抢救,暂时稳定了小华的病情。通过种种临床症状,医生判断小华应该患上了某种血液病。为了确诊,几天后医生给小华做了骨髓穿刺检查,果不其然,小华患得正是急性髓系白血病。
小华
这个结果犹如霹雳一声雷,砸在了张丽的头上。白血病这种通常出现在电视剧里的“绝症”怎么会突然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而且还降临到了自己儿子头上?
原来早在2017年初,小华的身体就开始对他发出种种“警告”。在学习上学的小华时常会觉得很疲惫,跑完步脸色发白,甚至有同学调侃他是不是“抹了粉”,但是当时的小华并没将这些异常放在心上,他只觉得是学习太辛苦,休息会就好了。
谁承想这一次次的不以为然,竟遭到了身体“强烈的报复”。
确定了小华的病因后,医院开始着手对小华进行急救,化疗。这一治就是三个月。可能是由于病症过于严重,经过了四个疗程后的治疗,小华的病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治疗过程中,医生在对小华进行原发病的微小残留白血病的动态评估中发现,小华体内的白血病细胞非但没被杀死,反而在不断地增长,这就意味着小华的病单靠化疗可能很难被治愈。
为了不耽误救治时间,成都总医院血液科的医生们连夜讨论出了一个新的方案,那就是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
可这却让张丽犯了难:进行移植意味着小华将要面临巨大的生命危险,可是不移植,小华生的希望更加渺小。
面对儿子的生死抉择,张丽苦笑着说道:“很多人进了无菌舱,最后都没能出来。万一只靠化疗就能给他的病治好呢?这样我还能多陪儿子半年。一旦进去了,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最终,母爱赋予的勇气让张丽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决定为了生的希望奋力一搏,让儿子进去无菌舱等待细胞移植。
张丽
那么,上哪去找能给小华捐赠干细胞的人呢?
根据国际上选择供者的规范性指南,首先考虑的是患者的同胞兄弟姐妹。可是不凑巧的是,小华是独生子,于是这第一条路就被堵死了。
第二个选择就是从中华骨髓库两百多万的库容里找到一个跟小华相匹配的供者,这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张丽几乎将骨髓库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提供者。
第二种方法也失败了的张丽并没有丧失信心:“既然这样,那就我自己来,我愿意为儿子提供造血干细胞。”
可是医生的一句话却让她傻了眼:“你以前切除过脾脏,不符合中华骨髓库的捐赠标准,要不让孩子的爸爸过来试一试。”
面对新的转机,张丽却迟迟没有回应医生的话。
“孩子的爸爸...在监狱服刑。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给孩子做细胞移植。”
得知情况的医生告诉张丽无论如何,只要有救小华的机会,一点点都不能放过,尽管情况困难,但还是得做尽力的尝试,才不会后悔。
为了让郭伟尽快与儿子配型,张丽找到兰州监狱的领导讲了自己的情况,希望监狱能够允许自己的丈夫外出配型。
只是尝试一下完全没抱希望的张丽没想到兰州监狱如此雷厉风行,没过两天,兰州军区总医院就对郭伟进行了体检和配型取样。
张丽
功夫不负有心人,体检报告显示郭伟的身体十分健康,而且郭伟与小华配型有六个点位相同,符合半相干的干细胞移植条件,可以进行造血干细胞的移植。
得知此结果的郭伟也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说实话我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救我儿子。自从得知儿子生病后我心里面一直很难受,总觉得是不是我的罪孽报应到了我儿子身上,我没能给他陪伴,没能给他该有的父爱,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我必须要做成做好。”
郭伟
配型成功后,众人兴奋之余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郭伟人在兰州,而小华身在成都,相隔千里的父子俩要怎么成功进行细胞移植呢?
病重的小华自然是无法舟车劳顿,千里迢迢赶去兰州治病,那么就只有让郭伟来成都了。
可是郭伟是重刑犯,怎么可能随意进出监狱。这可让张丽和医生们犯了难。
这时小华的主治医师刘芳提出,可以请兰州军区总医院代为抽取郭伟的造血干细胞,然后由家属护送坐飞机运到成都。可是这个方案一经提出就被否决了,小华目前处于清髓状态,丝毫没有免疫力,最多只能等待一天的时间,万一运送途中出现了闪失,小华就是死路一条。
身为母亲的张丽不愿意让孩子再承担哪怕一点点的风险,于是她决定向四川兰州两边的监狱申请,将郭伟送至成都来做细胞移植。
2017年底,张丽向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和甘肃省监狱管理局提出转监申请,这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引起了四川监狱管理局领导的高度重视,仅仅过了几天,司法局监狱管理局就同意了郭伟的转监申请,同意将郭伟转移至原籍继续服刑。
得知自己的求助得到了重视和解决,张丽激动万分:“我儿子有救了!”
为了让小华能尽快开始移植手术,四川甘肃两地的监狱管理局决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次的千里转监工作。
事不宜迟,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在2018年1月11日的夜里,郭伟在兰州监狱民警的押送下,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郭伟看着车窗外飞速驶过的景色,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浓烈的思乡之情:“18年了,以前从没觉得家乡这么美丽过。”
回到四川后,郭伟被安排到离小华医院很近的崇州监狱服刑,与此同时,医院也开始针对小华的细胞移植进行各种术前准备。
2018年1月2日,小华在病房里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不久后,小华住进了成都总医院的无菌舱,正式开始接受手术前的预处理。
2018年3月15日的凌晨四点,郭伟在监狱特警的押送下,从崇州监狱出发前往成都总医院。路上的郭伟盯着车窗外漆黑的夜一言不发,十八年未见,他们的关系已经从父子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儿子还会认得他吗,认出来后又会对他说些什么?是怨恨,还是责怪,他都无从得知。
郭伟
早上八点钟,天已大亮,郭伟顺利到达了医院的采集室进行造血干细胞的采集。花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医生终于将检验无误的造血干细胞输入了小华的体内。
下午两点钟,等待造血干细胞输送完毕后的郭伟忍不住向特警提出想要同儿子见上一面。
为了照顾小华的病情,细心的崇州监狱领导让郭伟暂时脱掉囚服,换上便衣去见儿子。郭伟笨拙地换上便装外套,在特警的陪同下来到了小华的病房前。
郭伟
隔着厚厚的玻璃,郭伟终于看到了十八年来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他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逐渐发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的心疼。
张丽拨通了病房里小华的电话并将它递给郭伟:“跟儿子说几句话吧,让他知道你也一直在陪着他呢。”
郭伟双手微微发抖,从妻子手里接过了电话:“小华,听得到爸爸说话吗?”
郭伟和小华通话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激动的小华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去看。
“别,别转过来了,你知道爸爸在这就够了。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帮你,不止爸爸妈妈,还有好多热心人也很关注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加油了,不用怕,医生都说了成活率高得很呢。你乖乖治疗,爸爸在外面等你哈。”
听到阔别已久的父亲的声音,小华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听着父亲的嘱咐,这对于郭伟来说,已是最大的幸福。
小华
2018年5月23日,在无菌舱待了80天后,小华终于呼吸到了来自医院外面的新鲜空气:“太久没下床走路了,可把我给憋坏了。”
张丽马上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还在服刑的郭伟,郭伟也表示自己会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用往后的余生弥补自己在妻子儿子的生命中缺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