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进的声音在青年的耳边回荡,车厢轻微的晃动使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叫张先华,是一个北京知青,正在前往陕北支援农村。母亲临行时落泪的眼神和父亲隐含忧虑的叮嘱还历历在目。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来适应新的环境。
火车开往西北的路途遥远,据说要行进两天两夜。包括张先华在内的几十名北京知青来自不同中学,他们在火车站集合后便群体出发。这趟火车载着他们的理想主义和朝气,也承载着家人的牵挂和期待。
车厢里知青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渐渐熟稔起来。大家心中都怀揣着对未知而深切的好奇——那个传说中黄土高原上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大的变化。
火车在长时间的颠簸后终于抵达目的地车站。张先华走下火车,陕北初夏的阳光刺眼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微的蒸腾的热度,明显和北京的气候有很大不同。
他们的目的地是陕北安塞县,一个以黄土高原地貌而闻名的县城。县委安排的几辆小客车就停在火车站门口,知青们将简单的行李扔上车厢,开始踏上他们的新生活。
小客车在山路上颠簸行进,经过一个个村庄。一个半小时后,车子来到了李家沟大队,这里有几十户村民,会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新家。
张先华被分配到村支部书记王达勇家中借住。王达勇热情地招待知青们吃饭,房里铺好了新蒲草席。村里的环境与张先华想象中有很大不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带着原始和古老。
就在张先华他们住下的第二天,村支书王达勇的女儿王春丽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跑进院子看到站在那里的几个外地人,有些惊讶。
王达勇笑呵呵地介绍,这些是北京来的知青,专门来参加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王春丽猛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与村里小伙子迥异的年轻人,随即腼腆地笑了。
她分明长得漂亮,两个大眼睛灵动有神,十分晶莹剔透。她穿着粗布衣裳,两个麻花辫随意地垂在胸前。张先华愣了一下,随即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王春丽红着脸跑开了,但张先华知道这个开朗活泼的村姑一定会成为自己新的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二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张先华渐渐习惯了李家沟的生活。他挽起袖子加入产粮大军,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三伏天气炎热,他和村民一起顶着烈日干活,汗水混合着泥土,浸透了他的衣裳。
就在深秋收割的一个早晨,张先华突发高烧,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村里。王春丽害怕地守在他床前,王达勇连忙骑脚踏车到县城去买药。可惜药店的常用退烧药已经卖完,王达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村里一个老农民建议他去后山采些当地产的十字花,可以退烧解毒。王达勇二话不说,翻山越岭来到悬崖边的草地上,终于找到了那鲜艳的小花。摘了一大把后,他快速下山,不慎踩空跌落在地,左腿骨折。
张先华照顾王达勇的同时,内心充满歉意和感激——支付他这份情感的人,正是这个善良淳朴的村民。
1972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冷些。村里开始兴建新的窑洞式住房,知青们也即将迁入自己的新家。
张先华站在王家院子里,目光扫过这些日子自己居住的每一个角落。两年多的时光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上了他生命的印记。
王春丽忙前忙后地收拾知青们的行李,她的手指因寒冷有些发紫。张先华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它们得到一点温暖。王春丽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们要走了,春丽会想你们的。”她努力忍住泪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先华心中一酸,轻轻拥抱住这个单纯善良的村姑。王春丽终于哭出了声,泪水浸湿了张先华的衣襟。
第二天清晨,知青们背着行囊来到新的窑洞前。王达勇一家早已站在院子里,为他们送行。张先华看到王达勇左腿还打着石膏,心中涌起歉意。他上前握住王达勇粗糙的手,用力地说了声“对不起”。
王达勇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太见外了!我们一家人都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干嘛说对不起呢!”
张先华沉默着,目光投向站在父亲身后的王春丽。她红着眼眶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知青们转身离开,背影渐行渐远。张先华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终会在这里扎根,和这片土地结下不解之缘。
转眼到了1973年的春天。李家沟来了一个喜事,村支书的儿子王秋升要结婚了。按照本地的习俗,新郎方需要准备丰厚的彩礼。
王家捉襟见肘,张先华主动发起知青们返京采购新的彩礼用品。大家商量后,张先华和王春丽一起坐上了开往西安的汽车。
长途汽车在山路上颠簸,张先华和王春丽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洒下绚丽的光影。王春丽侧过脸,日光描绘出她脸上细腻柔和的曲线。
“我生平第一次离开李家沟,还有人陪伴,真是幸福。”王春丽羞涩地说。
张先华轻声问她:“你曾经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王春丽摇摇头:“这里是家,我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道路两旁是层峦叠嶂的群山。王春丽靠在椅背上,慢慢睡着了。张先华注视着她安稳的侧脸,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感觉。
他轻轻握住王春丽的手,十指相扣。王春丽微微一笑,睡意朦胧中回握住他。晚风吹拂着,张先华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1975年的深秋。这一年的李家沟比往年更早进入了冬天。村民们忙着收割最后一批庄稼,准备糊口过年。
张先华正背着锄头从地里赶回营房。路过王家院子时,他愣住了。只见王春丽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他。
“先华,我有东西给你。”王春丽将身后的手展开,张先华这才看清她手里捧着一双用粗布面料精心缝制的鞋子。
“我听说你那双拖鞋快穿破了,就帮你做了双新鞋子。你......收下吧。”王春丽的脸微微发红,羞怯地低下头。
张先华怔怔地站着,过了好一会,他颤抖着声音说:“春丽,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对不起......”
王春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失望,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眼神里透出凄凉。转身走回院落,头也不回。
张先华呆立着,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那一刻他明白,他们之间横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由时代开凿,刻在他们骨子里。再难调和。
转眼到了1976年春节前夕,李家沟迎来一场喜事。王春丽要远嫁到三十里外的另一个村庄,嫁给那里一个叫李建军的小伙子。按照本地的婚俗,新娘要坐花轿离开自己村子,新郎会派人来迎接。
张先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家沟,他加入了公社工作,不再住在村子里。临行前,他敲开王家院门,却见花轿里的王春丽在低声啜泣。
张先华心中一揪,他知道王春丽一直等着他来送行。可他终究没有这个勇气与资格,只能默默离去。王春丽并未抬头,任凭眼泪在红盖头后滚滚落下。
张先华转过身,沿着村头的土路走进夕阳里。他知道他们的故事就此落幕,像老树上风干的叶子,在风中融入尘土,不再相见。
岁月变迁,转眼又过了40年。张先华退休后重回陕北,第一站便是李家沟。这个村子早已面目全非,许多故人也都已不在人世。
当他来到曾经的王家院子跟前时,却惊讶地看到了一位戴着黑帕头巾的老太太。她正在打理院子里的几棵树,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
“......先华?是你吗?”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说。
张先华怔住了,他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女王春丽,如今只余风采犹存。
王春丽的孩子把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迎进屋里,端上热茶。张先华和王春丽并肩而坐,都沉默了很久。那些逝去的青春岁月在两人眼前缓缓重现,他们不禁泪水盈眶。
一生的际遇使他们无情分离,又在暮年奇迹般重逢。昔日的种种在脑海里翻涌,心中之痛难以平复,却终究只余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