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朱楼村的青瓦白墙,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尚未抽芽,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头蹦跳,偶尔发出三两声短促的啼鸣。
曾经被镜头包围的朱家宅院,此刻铁门半敞,门槛上沾着几片枯黄的菜叶,在风中轻轻颤动。
院内传来孩童稚嫩的嬉笑声,混着菜畦里塑料布簌簌的响动,交织成这个网红村庄沉寂月余后的新图景。
菜园东北角的桃树下,朱小伟正弯腰摆弄着手中的红绸带。
十三个月大的朱发顺扶着竹制学步车,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脚上的虎头棉鞋在泥地上划出歪斜的弧线。"
慢些走,爹给你系个安全扣。"
朱小伟用粗粝的手指在儿子腰间缠上两圈布带,动作虽显笨拙,却透着小心翼翼的细致。
这种源自北方游牧民族的育儿古法,是他特意托人从内蒙古寻来的土方——用韧性十足的棉布替代传统皮绳,既防止幼儿摔伤,又能锻炼腰腿力量。
"老辈人说这样学步的孩子,将来走路比同龄人稳当三成。"
朱小伟对着院墙外驻足的路人解释,额角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正屋门帘忽地掀起,陈萌端着青花瓷碗跨过门槛。
浅杏色丝质绢帕将她面容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看见院中陌生人时迅速低垂。
她快步穿过晾着尿布的竹竿,绣花布鞋在青石板上踏出细碎的声响。
"家里种的荠菜,给顺儿煮点菜粥。"
话音未落,人已闪进厨房,门框上挂着的艾草香囊犹在轻轻晃动。
这方绢帕自正月十五后就再未摘下,有人说这是新妇的矜持,也有人猜测是应对网络流言的铠甲。
菜园西侧的荒芜景象与院中的烟火气形成刺眼对比。
去年秋天留下的豆角架东倒西歪,枯藤缠绕着竹竿,像极了被岁月风干的标本。
几片发黄的粘虫板孤零零悬在枝头,上面粘着的飞虫早已化作黑点。
墙角堆积的鞭炮碎屑红得扎眼,与周遭的颓败形成荒诞的喜庆余韵。
大衣哥往年精心侍弄的菜畦,如今野草蔓生,蔫黄的菠菜与干枯的香菜纠缠成团,塑料薄膜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招魂的幡旗。
村东头朱老汉蹲在自家旅馆门槛上,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二十间客房的门窗紧闭,褪色的"农家乐"招牌在风中吱呀摇晃。
他眯眼望着村道上零星走过的外乡人,突然扯着嗓子喊:"住店伐?
热水暖气都有嘞!"
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巷弄里,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
这个曾经月入过万的民宿老板,如今守着冷清的院落,每天要把同样的吆喝重复三十七遍。
九华山的云雾漫过央视演播厅的玻璃幕墙时,大衣哥正对着化妆镜整理中山装的立领。
镜中倒映着造型师欲言又止的脸,他摆摆手制止对方补粉的动作,喉结滚动着熟悉的旋律。
"还是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吧,乡亲们爱听这个。"
舞台灯光骤亮的瞬间,他恍惚看见自家院子里那株未发芽的桃树,花瓣纷扬如雪,落在儿子蹒跚的脚印上。
泰安开往单县的大巴车上,光头大飞把手机相册划到第1876张。
照片里的大衣哥正在菜园浇水,裤脚沾着泥点,笑容比田埂上的野花更灿烂。
妻子靠在他肩头沉睡,怀里的军大衣包裹着未售完的字画。
车载电视播放着某网红村转型生态农场的新闻,他按下锁屏键,黑暗中浮现出朱楼村鼎盛时期的夜市光影——三百多个手机镜头如同星河,照亮过每个渴望被看见的平凡面孔。
暮色降临时,朱小伟抱着熟睡的儿子站在菜园门口。
晚风卷起地头的塑料布,露出下面一星嫩绿的野苋菜。
他想起父亲电话里说的"人面桃花",突然觉得这荒芜里藏着某种轮回的力量——就像学步的孩童终将奔跑,枯萎的菜畦总会迎来新的播种季节。
陈萌悄悄将温好的牛奶放在石磨台上,绢帕边缘被夜风掀起又落下,如同这个村庄正在学习与镜头共处的新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