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一个70多岁叫翠云的妇人嘴里不停地发出喃喃的声音。此时,她的丈夫宋茂忠和她的儿女等围在她的身边。
宋茂忠俯下身子,轻声地问:“他妈,你想说啥?”
病床上的女人没有理会,依然在喃喃着。
“宋洋,我耳朵背,你过来听听你妈在说啥呢。”宋洋是他们的儿子。
儿子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那女人的嘴边,“妈,你说什么,要不要喝口水。”
那女人轻轻摇摇头。
“哪里不舒服?”
那女人还是摇摇头。
儿子说:“我妈好像在叫啥啥啥,我也听不清。”
病中的女人依然断断续续地喃喃着:“建——文,赵——建——建文——”她叫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艳儿,你听听。”宋茂忠叫他的女儿。
艳儿一副极为难过的表情。接到弟弟打电话告诉妈妈突然患了脑梗,连夜开车从几百里外的省城赶回来。
她本来就在她妈妈的身边,随即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唇边。
“妈,妈——”她轻轻地呼唤着,“您在说什么,请您告诉我。好吗?”
那女人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在微微地张了张嘴。
女儿现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赵——建——建文——”突然,那女人像似攒足了力气,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次,在旁的人都听清了,是“赵——建——文”。
在场的人都在发愣。
稍顷,宋茂忠说:“赵——建——文,赵建文是谁?”
儿子等人摇摇头。
“建——文——”。那女人又一次发出微弱的呼叫。
突然,女儿小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嘴贴近妈妈的耳朵,“妈——,你叫他干啥呀?”
可是,那女人好像没有听见女儿的话,口中还在喃喃地叫。
“艳儿——,赵建文是谁?你认识?”
女儿摇摇头。
“那,你怎么说你妈叫他做啥呢?”
“爸,你别问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跟你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等以后。你妈不停地在叫他,叫他过来看看你妈有个啥。”那男人急得什么似的。
“那好,我就给你说吧,赵建文是我妈高中时的一个同学,我妈喜欢过他。他家在单城县,听说好多年前就不在家了。”
男孩和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
原来如此——
此时大家都明白了,原来那女人叫的是她的初恋。
宋茂忠听了,丝毫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急得团团转,“这可咋办?人家要是在老家,只要人家愿意,叫人家来看看你妈也没啥了不得,你妈都这个样了——”
“爸、姐,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在这守着我妈,我骑电动车到那个庄子上去问问,看能不能打问到他现在在哪,好好给人家说说,叫他来看看我妈。”说话的是宋茂忠的儿媳。
宋茂忠和艳儿对看了一眼,点点头。
“要是打听到了,好好给人家说。快去快回。”
“哎——,”儿媳急急忙忙走出去。
护士来了,病房不让留这么多人,儿子说他要留下,叫爸和姐到外面休息一会儿。宋茂忠和女儿便来到走廊的座椅上坐下。
“艳儿——,爸问你,你是咋知道的这个事的?”
“噢,还是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和李欣处朋友那会儿我妈告诉我的。她说:‘自己要是真心喜欢李欣就胆子大点、主动点,不要把机会给错过了。’她就给我讲了她那时和她的这个同学建文叔叔的事。她说自己没有铁了心的去追他,让她这一辈子很后悔。”
40多年前,翠云和建文是高中同学,成为同桌的你。建文少言寡语,勤奋好学,学习成绩优秀,是班级的佼佼者,赢得她的爱慕。
毕业前,班里几对同学成为男女朋友都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可她始终没有等来他向她发出的一点信息,连一张小小的纸条也没有。
有一次,她试探性的问他:“毕业了,你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不回家种地还能干什么?”他苦笑着,情绪低落地一连使用了三个反问句。
“那你学习这么好,太可惜了。”她说。
“有啥可惜,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还不只能回去种地。”接着又语带讽刺地说:“你们出身好,你又有个当大队支书的爹,听说给你找好当民办教师的工作了?”
她理解他的怨气,她不生气。
“你文采那么好,你可以写小说,给报社投稿,以后说不定能成作家呢?”
他摇摇头,苦笑着,没有回答。
她进一步的试探说,“要是我们俩能成为——,好朋友——户口迁到我家去——”,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说,“我爸一定会——,找机会——,帮着推荐你出去,上学或找个工作。”她红着脸,鼓足勇气,终于断断续续地向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谢天谢地,我没意见,还是先回去问问你爸你妈吧。”随即又说:“我这癞蛤蟆哪敢想吃到你这天鹅肉——”
毕业的前一天,她送给他一本大红塑料皮的笔记本和一支金星牌的黑色钢笔。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唐代诗人王勃的诗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送给我的好朋友建文:请记住我们的友谊。”落款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翠云”。他送给她的是一本毛主席诗词,可惜后来在她做民办教师时让谁拿去了。
分手那天好多同学都哭了,她更加哭得厉害,她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他深深地被打动,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没有流出来。
她再三叮嘱说:“笔记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有我家的地址,别忘了给我写信。我一定给我爸妈好好说,你等着我,我们保持经常联系好吗?”
他的泪终于留下来,模糊了双眼。不停地点着头。
可是,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等来她的好消息。她爸一口严词拒绝了她的央求。
“啥样的找不着,和他这么一个右派家的儿子交朋友。他爸前两年被批斗自杀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和他妈孤儿寡母你跟他要饭去?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帮他。”
没跟爸妈说通,她不好意思给他写信,而她也一直没有等到他的来信。
从此他们失去了联系。
后来,她给女儿讲,“我那时胆子太小,太听大人的话,家里不同意就不敢自己强做主。要搁在现在,我就去找他——”
“再后来,从同学那里打听到,没多久,他就和他妈投奔了他远在新疆的他舅舅去了。”
她还说,“没几年国家的政策就变了,恢复高考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咋样了。他肯定能考上大学,肯定会有出息。”
“嗨——,”她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我那时要是铁了心就好了。肯定比跟你爸过得好。”
“虽然你爸脾气性格都好,对我也不错,我也没亏着你爸,可我——,还是有时会想起他——”
她告诉女儿:“你现在如果真的看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自己拿定主意,别三心二意、犹犹豫豫,像我那时候,错过了机会,一辈子后悔,落下了个心病。”
听了女儿的讲述,宋茂忠老人沉默了。他舒缓了一口气说:“虽说你妈的那个同学是她喜欢的人,可你妈嫁给我,一辈子也没瞧不起我这个没多少文化的人。我当兵回来在县城运输队当了大半辈子司机,她当了那么多年老师,也没亏待过我。我知道她羡慕文化高的人,年轻时候老催我看书,可我就是看不进去。我压根不是念书的那块料……”他停了停又说:“你妈虽然没嫌弃我,可他心里还是喜欢她的那个同学。你们赶紧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快点打问到,也好叫他们见个面或是通个电话,了她一个心愿。”
“爸——,你真好——”女儿满眼热泪。
“你妈跟我一辈子,吃了不少苦,没抱怨过,咋从没给我说起过这事,要不然,我早帮她联系一下见个面该多好——”
正说着,儿媳回来了,满头大汗,却面带愁容。
她气喘吁吁地说:“爸、姐,我妈那个同学庄上的人没人知道那个人的信儿。听几个老人说从走了几十年给谁也没联系过,多少年前,听说在哪儿当个什么官,不知道到底在哪儿。”
他们听了十分失望。
女人翠云仍在昏迷。时而嘴角抽动,似乎依然还在呼叫着什么。
突然,宋茂忠的手机响起,“喂,是宋茂忠伯伯吗?”声音好像很急切。
宋茂忠一只手把电话仅仅贴在耳边,一只手捂住手机下端,怕打扰了病中的妻子。
电话里的人喘着粗气,“伯伯,我是新疆,我爸爸是赵建文,是你家我翠云阿姨的高中同学,几十年没有联系。现在,我爸病危住在医院,多天一直在呼唤翠云阿姨的名字。我们是通过给县上、乡上打电话才联系到您。您看能不能叫阿姨和我爸在电话里说句话,满足一下他临终前的一个遗愿——。求求您了。”
宋茂忠听了惊呆了。
他连连说:“好,好,太好了。你翠云阿姨病重现在也在医院,有时也在叫你爸的名字呢。”
“真是太巧了。”他激动地对儿子、女儿她们说,“你赵建文大爷的儿子打来电话了。说他爸也在病危住院呢,也在叫你妈的名字。快让他们说个话。”
他高兴地流出眼泪,大家听了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这眼前的一切。
他连忙俯下身子,凑近老伴的耳边。
“翠云,翠云,你同学赵建文来电话了——,你听,他要给你说话呢。”
病床上的翠云听了,瞬间睁开了眼,头微微向他扭动了一下。
“喂——,翠——云,是吗?”耳机免提传出微弱的带有喘息的声音。
翠云突然清醒了。“你是——,建——文?”
“是——,我。”
“那时候,你咋不给我写信呢?”
“哦——哦——”对方没有说出什么。
她接着说:“我快——不——行了,我想给——你——说,我很——想——你,喜欢——你——”断断续续说出来隐藏在心中几十年的心里话。
“翠——,云——,我,我,也是——。我——我——”
对方话没说完,突然,电话里传来一阵呼叫声:“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啊——”
接着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电话断了。
再看翠云,头已经歪向一边,没了气息。
孩子们顿时哭叫起来:“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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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礼民,籍贯山东菏泽,新中国同龄人,省直机关退休。曾从事教育工作20多年。爱好诗词杂文写作,喜欢书法摄影等。有各类体裁的文章及诗词在报刊发表,有些杂文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