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天浩
本文字数：548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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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双减”政策的实施，为体育培训市场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青少年体育培训情况有何异同？又有哪些值得借鉴的地方？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体坛经济观察》特别邀请了全球驻地记者，对他们所在地方的体育培训市场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和分析，试图为体育行业的从业者和投资者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和启示。
在本系列报道的前三篇文章中，我们已经了解了西班牙和美国的体育培训情况。西班牙的体育培训费用低廉，每月不到百元；而美国的体育培训则是青少年社交和融入集体的重要途径。
本篇文章，我们将继续探讨欧洲两个国家——意大利和德国的体育培训市场。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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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在转动，青少年体育培训如同一轮朝阳，在中国的地平线上升起。
与此同时，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一些国家，青少年体育产业已经发展了几十年，形成了自己的模式。青少年体育培训是教育系统中的环节，也是体育产业的一部分，场景包括但不仅限于家庭、学校、公共区域、俱乐部和培训班。在西方世界，常被称为“欧洲中国”的意大利，有着和中国类似的家庭价值观，以及地区发展不平衡的经济状况；位于阿尔卑斯山脉另一端的德国，则更像是运动少年的“理想国”，体育培训的成本更低，民众对各项运动的参与度也更高。
本文通过介绍意大利和德国的情况，试图为中国的青少年体育培训提供一些参考信息。意大利的案例有什么值得借鉴的地方？比起邻近的德国，他们的青少年运动系统又有哪些差距？
课堂、操场与学校外
青少年参与体育运动，时间是首要条件。在意大利和德国，中小学相对较低的强度，保证了年轻人能够在每天拥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活动。
意大利家庭在孩子入学前注册时，可以为他们选择在校时长。意大利的学制是5年小学、3年初中和5年高中，因此中小学教育总共持续13年（本科教育则为3年）。小学阶段提供三种选项：每周教学时长24小时、27-30小时或40小时；初中阶段则有两种选项：30小时或36小时，后者最多可以延长到40小时。
实际上，只要具备一定条件（父母中的一方时间灵活，或学校离家不远），大多数意大利人都不会为孩子选择每周40小时的课程方案。进入高中阶段，学生们需要进行种类选择，有些类似于国内的文理分科，但意大利的选项更多，主要分为六类：艺术高中、古典高中、语言类高中、音乐和舞蹈高中、应用科学高中和人文科学高中。高中的教学时长因学校而异，主要在每周27-32小时浮动。因此，从小学到高中，很多孩子们早上8点之前来到学校，下午2点就可以放学回家，有着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德国的情况也大体类似：德意志联邦各个州的教育系统由州政府管理，因此不同地区的情况有所不同。柏林和勃兰登堡州的小学阶段持续6年，其余大多数地区则为4年。此后，德国学生可以经历为期两年的定向阶段（Orientierungsstufe），依照个人的具体情况决定就读的中学种类：基础职业中学（Hauptschule）、实用专科中学（Realschule）或文理中学（Gymnasium）。大多数成绩较好的学生会选择文理中学，学制总共持续约9年，通常在早上7:30-8:15开学，有些时候课程会持续到下午四五点，但有时候中午就可以放学。
学校里的体育课是什么情况？意大利全国在小学和初中有着统一的课程设置，体育课每周需要占据2小时。进入高中阶段，课程表开始出现变化，但2小时的体育课雷打不动。在德国的文理中学，每周的课程数量为30-45节，其中包括2节体育课。
不过，体育课只是两国青少年参与运动的一种基本途径。对于热爱运动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在放学后还有大把时间，以自己的方式投身到各种活动中。数据平台Openpolis整理意大利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表示2010年至2019年的十年间，意大利从事体育运动的未成年人比例有所增加，而峰值比重出现在11-14岁年龄段：2019年，该年龄组从不参与体育运动的人群比例仅为15.7%。
表1：2010-2019年间，意大利6-17岁儿童和青少年不参加体育运动的比例（数据来源：意大利国家统计局，Openpolis整理）
表2：2010-2019年间，意大利3-5岁儿童不参加体育运动的比例（数据来源：意大利国家统计局，Openpolis整理）
在德国，青少年参与运动的比例甚至更高。Sport Satelliten Konto在2021年1月的研究报告显示，35%的儿童和青少年在空闲时间从事一项运动，34%进行2-3项运动，20%进行的运动种类达到四项或以上——总的来说，89%的儿童和青少年都有运动的习惯。平均而言，德国儿童和青少年在空闲时间从事2.5种运动，这一数量在性别上没有产生差异，在不同的年龄组上（5-9 岁和10-15岁）也没有显著差异。这一报告调查的样本高达800万份。
表3：2019年，德国5-15岁青少年和儿童参与体育运动的数量（数据来源：德国联邦经济与能源部，德国联邦体育科学研究所）
不过，不同运动的参与者年龄结构有一定差异。在意大利，水上运动被认为是“低龄运动”：意大利国家统计局2015年的数据显示，3-10岁的男性和女性参与游泳等水上运动的比例分别达到39.4%和48.7%，来到11-19岁年龄段则分别下降至18.9%和23.2%；相比之下，体操和有氧运动的参与比例在11-19岁年龄段则明显高于儿童。
作为意大利的国民运动，足球在几乎任何一个年龄段，都是男性青少年的最爱，3-10岁和11-19岁年龄段踢足球的比例，分别达到了43.7%和58.4%。相比之下，女性的参与比例明显较低，两个年龄段中分别只有0.8%和2.8%的女孩儿踢足球。此外，尽管金字塔顶端的女足运动取得了长足进步，女足联赛也实现了职业化，球员们的报酬都有所提升，但在塔基层面，大众参与女足运动的比例不升反降，这是个令人担忧的信号。
在德国，足球同样是传统意义上的“男性运动”，但比例没有意大利那么极端。足球和游泳是最受欢迎的运动，分别有33%的青少年参与这两项运动，但足球对俱乐部有更强的依赖性（61%的足球活动通过俱乐部层面展开），而游泳和自行车等运动则更具有自主性。
表4：2019年，德国5-15岁青少年和儿童参与体育运动的类型和具体数据（数据来源：德国联邦经济与能源部，德国联邦体育科学研究所）
足球少年的梦想与现实
笔者的两位朋友生活在米兰周边地区，他们的孩子今年都是17岁，这些年来揣着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长大。里卡尔多生活在米兰北郊的坎图镇，他目前在课余时间效力于家附近的蒙特索拉罗俱乐部，每周一、三、五参加训练，周六随球队一起比赛。这意味着，里卡尔多每周踢足球的时间要接近8个小时，而接送他往返训练和比赛场地，也成了母亲拉法埃拉的重要日常任务。
在蒙特索拉罗俱乐部，里卡尔多每年的花费是320欧元，这包括一年的注册费用，此外附送整年所需要的运动装备（训练背心、短裤、球袜等，比赛球衣另行提供）。考虑到意大利足球学校通常的年费在300-1200欧元之间，里卡尔多的选择相当具有性价比。蒙特索拉罗所在的科莫省，也是意大利经济相当发达的地区，当地的企业众多，俱乐部经常能够得到赞助，因此不愁开源。
与里卡尔多同龄的托马索，则决定在今年夏天“转会”。这当然不涉及到两家俱乐部之间的球员交易，而完全是球员本人的自主选择。此前，托马索效力于“米兰城俱乐部”（Club Milano），这家俱乐部的成年队在意丁（意大利第四级别联赛）征战，尽管意丁属于业余足球范畴，但性质依然是全国联赛。因此，“米兰城”的U19梯队征战的同样是全国范围的青年联赛，小伙子们的对手可能来自其他大区，相当于中国的出省比赛。
从技术层面上，托马索是“米兰城”比较出挑的年轻球员，但17岁的他也意识到自己实现职业球员梦想、在意甲或意乙成为主角的概率相当有限。因此，他决定主动后退一步。如果留在“米兰城”，托马索今年应该缴纳800-900欧元的年费，这笔费用因俱乐部而异，在青少年梯队阶段随年龄增长而整体递增。
托马索最终在第七级联赛的奥里奥内俱乐部进行了注册，目前是球队的U19青年队成员。尽管级别上与“米兰城”无法同日而语，但这支球队有他更多的朋友。在奥里奥内，托马索需要缴纳300欧元的年费，外加接近300欧元的装备费用——这笔费用通常是一次性的，除非俱乐部更换技术装备赞助商。
实际上，里卡尔多在今夏同样有机会加盟级别更高的俱乐部，但这需要他去到离家40公里的米兰，而他在明年需要参加高中毕业考试，因此学业上的压力比较大。两名小伙子不约而同地选择留在了业余足球的世界。托马索的父亲毛罗笑称：“其实他做出任何选择我都会支持，可问题是他希望待在自己的舒适区，他对足球没有他老爸当年那样疯狂！”这似乎是个整体现象，代际变革带来不同的价值观。
里卡尔多和托马索的家境都算殷实，而足球也是参与成本整体较低的运动，一年几百欧元的收入，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不算太大的开销。除此以外，青少年参与运动的成本，可以通过家长的税务支出进行部分抵扣：意大利的税务居民，可以在报税时申报子女参加体育俱乐部的开销，按19%的比率抵扣应付税额，最高可以抵扣210欧元。
地区差异：从塔基到塔尖
然而，意大利同样存在着自己的问题。过去几年间，意大利经济受到通货膨胀的严重冲击，民众的购买力普遍下降。意大利消协最新报告的数据显示，2022年成本增幅最大的课程是网球，增加了13%，每年的平均费用（包括装备）达到了962 欧元，而游泳的成本也增加了 9%。课程和装备的年费加起来超过了1000欧元！
足球呢？里卡尔多和托马索显然是幸运的。统计数据显示，足球运动的平均年开销在2022年同比上涨6%，来到910欧元。另一项青少年普遍参与的运动是混合健身，这项运动的平均年开销在922欧元，其中包括152欧元的装备费用——这项开销的数额，与意大利北部的健身房年卡/月卡的价格也基本相符。这项统计中，最便宜的主流运动是排球，每年的开销为648 欧元。
对此，意大利消协主席埃米利奥·维亚弗拉表示：“高昂的成本使体育运动变得越来越精英化，成为富有家庭的特权。所有这些状况，只会增加生活方式上已经存在的差距，构成一个日益不平等的社会，即使在健康方面也是如此。”
考虑到意大利很多人的税后月收入在2000欧元以下，这样的成本意味着沉重的消费决策。在南部，问题更加突出，全体居民（不仅限于青少年）持续参与体育运动的比例较比北部较低，也就不令人意外了。2018年意大利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位于北部边境的特伦蒂诺-上阿迪杰自治区，是从事体育运动的人比例最高的地区（39.1%），其次是米兰所在的伦巴第大区（30.4%）、以及同属北部的威尼托（30.2%）和弗留利（30%）。在南部，普利亚大区的比例为 21.9%，西西里岛为 18.1%，卡拉布里亚为 17.2%，那不勒斯所在的坎帕尼亚则垫底，只有 17% 的“运动人口”。
图1：2018年，意大利各大区持续参与体育运动人口的所占比例
青少年的运动人口比例要高一些，但地区分布趋势整体没有变化：意大利困难家庭比例最高的卡拉布里亚、坎帕尼亚和西西里岛，也是未成年人运动比例最低的地区，只有不到40%的青少年能够持续参加体育运动。为了解决这样的困境，坎帕尼亚大区也推出了一些惠民政策，但只针对年收入低于17000欧元的民众，这显然无法覆盖这里的“中产困境”——名为中产，实则在运动消费中顾虑重重。
比起健身房和俱乐部，市政当局所有的体育设施成本显然更低，但意大利的问题是：这些设施的维护情况通常不甚理想，特别是在南部。在意大利大约4万所公立学校中，只有1.6万所拥有健身房或游泳池，占比40%，这一比例在东北部的弗留利-威尼斯朱利亚大区来到57.8%，但在卡拉布里亚大区只有20.5%。
图2：2018年，意大利各省拥有健身房或游泳池的公立学校所占比例
基层体育设施的差异，到头来会显现在金字塔的尖端：意大利的奥运冠军和体育明星绝大多数来自北方，而在本赛季意甲，伦巴第大区（995万人口）的球员在前11轮已经出场21921分钟，而坎帕尼亚、普利亚、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四个南部大区（共计1613万人口）的球员，合计的出场时间只有8481分钟，阿布鲁佐、莫利塞和巴西利卡塔大区甚至几乎没有意甲球员。
德国模式的运转齿轮
不同于意大利的复杂情况，德国在青少年运动层面更像是一个“理想世界”。记者采访了在德国的两个朋友。G的女儿今年9岁，目前在海德堡附近的一家网球俱乐部注册。俱乐部的年费是30欧元，但对于德国居民注册的第一家体育俱乐部，德国奥委会还会给予40欧元的一次性补助——G对记者表示，这项优惠措施其实是网球俱乐部主动向他介绍的，所有德国境内的居民都可以享受到，不需要是德国国籍，也不限制年龄。
这样的网球俱乐部不仅提供场地，同时也配备教练。即使是同一家俱乐部，也可能涵盖红土和草地等不同的场地种类，数量多达十几块，使用之前只需要提前预约即可，而教练经常由当地的学生来担任，尽管并非职业教练，他们依然可以引导更年轻的孩子们进行一些技术训练。
除了网球以外，G的女儿还加入了镇上的足球队。起初，她和小伙伴们一同训练，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多，之后G才在家长们的对话中被告知：在俱乐部注册是需要缴费的。足球俱乐部的费用比网球要高一些，孩子初次注册需要缴纳10欧元的行政费用，随后每年的费用是60欧元。G赶紧找到俱乐部的行政部门，可俱乐部并没有要求补齐之前未交的费用，只是从当天开始计费。实际上，这样优惠的价格并不是青少年参与运动的专利，成年人在体育俱乐部的注册成本同样非常低廉，年费大约是青少年的二倍。
G和家人生活在海德堡附近的一个小镇，镇上一半的男孩都在这家足球俱乐部注册了，很多10岁以上的女孩也在踢球，每次训练的场景都十分热闹。由于G的女儿年龄还小，俱乐部没有设置专门的年龄组别，她和其他9岁左右的女孩，目前需要和7岁左右的男孩一起踢球。俱乐部拥有四块标准足球场，其中两块是天然草皮，另外两块是人工草皮，此外还有三块五人制的场地。各个年龄段的梯队都会定期参加比赛，也是地区性青少年联赛系统的一部分——这是货真价实的青少年“村超”。
既然费用如此低廉，这些体育俱乐部靠什么来维持运行？朋友龙仪和她的德国老公Stefan给了记者答案：他们一家居住的巴伐利亚州，是德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州政府每年会拿出4000万欧元，补贴州境内的各种体育俱乐部。在德意志联邦的现行体系下，来自州一级的财政支持，为“全民运动几乎免费”提供了最坚实的保证。
在国家层面上，德国的举措除了前文提到的奥委会“40欧元补贴”，还包括一系列的税收优惠措施：与意大利类似，德国家庭同样可以将子女参加体育俱乐部的支出用来抵扣应缴税额；除此以外，体育俱乐部的兼职教练们，这部分的收入也是免税的。如此一来，很多体育爱好者们比起业余时间在其他行业打第二份工，并缴纳不菲的税额，也更愿意来到当地的俱乐部，与成年人和小孩子们一起运动，并享受接近的税后收入。
龙仪和Stefan有四个孩子，分别参加足球、板球、空手道和体操运动。不同的运动项目，成本也有差异，板球在德国属于参与成本相对较高的运动项目，大女儿每年需要缴纳的年费是90欧元；相比之下，对场地面积要求较少的空手道俱乐部，每年的费用只需要24欧元。除此以外，多子女家庭还可以选择“家庭套餐”，每年缴纳200欧元左右的费用，这样全家可以一起参加同一个俱乐部。
在龙仪和Stefan看来，德国青少年的运动生活，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在俱乐部，孩子们每周可以进行1-3次运动；在学校，孩子们有每周两节的体育课，学校的基础设施相当完善，课间休息时大家也一直在跑；在家里，孩子们下午4点放学后就可以自由活动，周末更可以随意去周边的草地、公园和游乐场，利用现成的场地和设施继续运动。
记者采访的两个对象，每到周末都是典型的全家出动，运动在家庭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从“全家运动”到“全民运动”，德国模式的关键是什么？州政府的财政支持，以及国家层面的税收优惠，是这一循环的最初推动力，而社会对于运动的普遍重视，以及运动设施的广泛分布，则是系统能够流畅运转的保证。政府资助民间的体育俱乐部，不仅是社会福祉的一部分，也是一种经济模式：更好地保障全民运动的健康生活方式，就能减少公民的整体患病情况，进而节省与久坐生活方式相关疾病所需的医疗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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