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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的春天，对我来说，既是新的开始，也是一次人生的大考验。

那年，我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按理说，能回家是件高兴的事，可一听说部队分配的两个工作岗位，我这心里可就犯了难。

一个是县公安局的警察，另一个是供销社的职员。说实话，警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可那时候，供销社是铁饭碗啊，人人都挤破头往里钻。

我把这事一说，家里的亲戚们一下子全炸开了锅。

三叔第一个跳出来，拍着大腿说：“振东啊！供销社是啥地方？那可是吃香喝辣的单位！警察是干啥的？天天抓贼，还没啥油水，你不选供销社，你就是傻子！”

可我媳妇慧敏却不这么看，她拉着我的手，说：“振东，我觉得你选警察更好，虽然眼下看着清苦，可那是份正经差事，长远来说，绝对不会吃亏。”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震，可也没来得及细想。三叔听了却冷笑了一声：“慧敏啊，我看你这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懂咱农村人啥叫好工作！”

一句话，气得慧敏脸都白了。

要说我和慧敏的感情，那可是打小就在村里一起玩着长大的。我们两家住得近，她爸妈和我爸妈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平时没少一起下地干活。

她呢，比我小一岁，从小就机灵。

那时候咱村里穷，家家户户孩子都多，谁家吃饭都不敢敞开了吃，饭桌上鸡蛋都是数着给的，可我记得有一年春节，慧敏她妈悄悄塞了两个鸡蛋让我带回家，说是怕我营养不够考不上学。

慧敏和我念书的时候坐同桌，她字写得好，成绩也不差，咱俩总是比赛谁的分高，一来二去，感情就深了。

上了初中，学校离家远，我们中午就在学校吃饭，我妈用铝饭盒装些红薯稀饭给我带上，她妈也是一样。后来我们两个饭凑一块吃，稀饭加咸菜，偶尔还能从她饭盒里挖几勺米饭。

那时候她就爱念叨：“振东啊，将来咱可不能在地里刨一辈子，你得考出去，咱一起去大城市看看！”

我当时总笑她：“你说得轻巧，哪儿那么容易？要是考不上，不还是得回来种地？”

她听了就瞪我一眼：“那我就天天逼你做题，考不上也不行！”

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村里人都说，农村娃哪有考得上大学的，念书就是个摆样子，初中毕业回家干活才是正道。

可慧敏不信，她硬是拉着我啃书本，做那些比黄历还难懂的试题，愣是让我信了，要么考出去，要么一辈子窝在地里刨红薯。

后来高考那年，我俩真的考上了！我被军校录取，她进了医学院。村里人听说了，都把咱俩当神仙一样看。

出发去学校那天，村里人全来送，还给我们凑了红包，说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她站在送我的队伍里，笑得特别甜：“振东，咱说好的，将来咱俩得一起回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就这样，我进了军校。军校的日子不轻松，每天不是训练就是学习，别人总说我这人傻，怎么还能跟媳妇保持联系？

可我没觉得，这是咱青梅竹马，是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人，我要对得起她。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给她写信，告诉她训练的事，她也回信说医学院的课程多难，老师多严。

小假期的时候，我还专门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她。她总是笑着让我别乱花钱，可第二天又偷偷给我买新鞋，说我这鞋子鞋底都快磨透了，心疼得不行。

军校毕业那年，我如愿进了部队，当上了一名排长。慧敏那时候也快毕业了，实习就在咱们县医院。

说实话，那会儿我是真高兴，觉得人生步步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没想到，就在部队干了一年后，赶上了裁军。

我那时候想，部队能把我留在地方安置已经是高看我一眼，可是这个选择题却让我犯了难——公安局警察，还是供销社职员？

慧敏知道了这事，第一个站出来劝我选警察，她说：“振东，你想想，从小你就说想像你爷爷一样，做个守护百姓的人。警察虽然辛苦，但那是你的初心，别因为眼前的利益放弃了。”

她说得有道理，可这话传到我家里亲戚耳朵里，可就变了味儿。

三叔那天拍桌子喊：“警察有啥好？工资低不说，还天天得冒险抓人！供销社是啥地方？油水多！人家抢着进都进不去，慧敏怎么这么不懂事？”

那天慧敏没吭声，但她看我的眼神特别坚定。

她没有怨我，也没有跟亲戚争辩，而是轻声说了一句：“振东，我不后悔。这个选择，是为你，为咱们的将来。”

就这样，我听了慧敏的建议，去县公安局报了到，正式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

从部队的训练场到公安局的办公楼，虽然环境换了，可我心里那股守护百姓的劲头却没变。

可是，现实可没那么简单——这份工作，远不像我想象得那么轻松。

刚开始在局里，我主要负责片区的巡逻工作。每天扛着一根警棍，走街串巷，哪儿有纠纷、哪儿有小偷，我都得第一时间赶过去。

咱们那片治安不太好，小偷小摸的事情特别多，有时候一天得跑三四趟。有一回半夜，我刚躺下没多久就接到电话，说镇上有人打架，拿着菜刀要砍人。

我匆匆穿好衣服就往现场跑，那天雨下得大，我摔了一跤，裤子都刮破了，膝盖还流血，可当时根本顾不上。

到了现场，我和同事把闹事的人制服了，才发现我的膝盖伤口已经泥水混着血，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回到家，慧敏看见我这样，心疼得不行：“振东，你这工作真是累，工资又不高，还这么危险，咱是不是……”

话说了一半，她停下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我没给她机会：“慧敏，我选的路，再难也得走下去。咱不能为了一时的苦，把原则给丢了。”

她没再说什么，拿了药箱帮我处理伤口，边弄边抹眼泪。

要说最难熬的，还不是工作上的辛苦，而是亲戚们的冷嘲热讽。

尤其是三叔，他逢人就说：“振东这小子，真是不听劝！慧敏也是个糊涂人，好好的供销社铁饭碗不要，去当什么警察？你看他那点工资，能顶啥用？”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当没听见，可慧敏有时候会偷偷抹眼泪。

我安慰她：“别理他们，咱的路是咱自己选的，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闭嘴。”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我也不是没犹豫过。尤其是那几年，供销社可是风光得很，进货、卖货、分红，处处都是门道。

三叔的儿子就在供销社工作，每个月的收入是我的三倍不止，还能轻轻松松拿东西回家。他还在饭桌上故意跟我炫耀：“哥，你看看，这就是选择的问题。当时我爸劝你，你不听，现在后悔不？”

我咬着牙笑笑：“我不后悔。”

其实心里不是没波动，可每次想到慧敏坚定的眼神，我就告诉自己：人这一辈子，钱重要，但不能什么都看钱。

而慧敏呢，也没少受委屈。她刚进县医院实习那会儿，工资低得可怜，干的活却比谁都多。

她一个女人，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才回家，有一次半夜我接她下班，她累得一上车就睡着了，连饭都没吃。

我看着心疼，劝她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可她却摇头：“振东，你不也在坚持吗？我们不能光图眼前轻松啊，将来会有好日子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日子过得紧巴巴，可慧敏却从不抱怨。那会儿我们刚结婚，孩子还小，家里头柴米油盐样样都得精打细算。

有一回，她去买菜，拎着一篮子回来，兴高采烈地说：“振东，你猜，我五块钱买了多少菜！”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满满一袋青菜和两条鱼。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什么苦都愿意跟我吃，可我却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

就这样熬了几年，到了九十年代初，慧敏终于熬成了县医院的正式医生，而我的日子也慢慢有了起色。

公安局里的工作虽然还是忙，但我因为办案有功，被提拔成了片区的副所长。每个月的工资涨了不少，福利也跟上了，日子一点点变得有希望了。

可就在这时候，供销社的情况却开始走下坡路了。三叔家的儿子突然跑来找我喝酒，一边喝一边叹气：“哥，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我们供销社的货没人买了，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震——当初那个人人眼红的金饭碗，居然也有今天？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咱公安系统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这几年，国家政策越来越重视基层公安，工资福利水涨船高，连年年终还有各种补贴。

而我呢，凭着这几年扎扎实实的办案成绩，被提拔成了派出所的所长。

说实话，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那些年吃的苦、受的委屈，仿佛全都值了。

可再看看三叔一家，情况却越来越不乐观。供销社那边的改革让很多人下岗，三叔的儿子也没能幸免。

听说他为了留住这份工作，跑了不少地方求人，结果折腾了一圈，还是被辞退了。三叔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那股子骄横劲儿早就没了影儿。

说句心里话，虽然三叔当年没少说难听话，可我也不是记仇的人，见到他也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他一见我，就像见了鬼似的，低头掉头就走。

那年春节，三叔一家终于拉下脸来我们家拜年了。

大年初一，天刚亮，我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三叔拎着一篮子鸡蛋，三婶儿跟在后头，还抱着一罐油。

三叔站在门口，脸红得跟冬天的柿子似的：“振东啊，三叔以前那话，说得不中听，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看，现在你干得这么好，三叔是真心佩服……”

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别提多复杂了，可还是赶紧把他们让进门，递上热茶说：“三叔，咱是一家人，哪能记这些小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咱图个团圆，吃顿年夜饭！”

三叔放下了心，坐下来就开始唠嗑，语气里满是感慨：“当初你慧敏说得对，这选警察真是选对了！当时我们一家子都眼瞎，光盯着供销社那点油水，哪想到公安这差事看着苦，可是铁饭碗啊！慧敏是真聪明，这媳妇娶得值！”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三叔，不是慧敏聪明，是咱们当时眼界太短。其实也没啥，当初供销社确实是好单位，咱选路的时候，哪能看那么远？这就是命。”

可我心里却明白，当年的选择，慧敏比我想得清楚，也比我更有眼光。

那顿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三叔喝了两杯酒，感慨了不少过去的事，还拍着胸口说以后谁要再说慧敏的不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

慧敏呢，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微微一笑，显得特别淡然。她看着三叔说：“振东选警察，我从来没后悔过，因为我相信他是能守住初心的人。”

一句话，让我心里一暖。

后来三叔家日子慢慢好起来了，虽然三叔的儿子下岗了，可慧敏帮着联系了医院的杂工岗位，收入虽然不高，但也算稳稳当当。

三叔对我们家那叫一个感激，从那以后，再也没说过半句不好听的话。

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人生的路，靠的是自己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

回头看，当年那个刚转业的我，确实有过犹豫、有过委屈，但正是慧敏的坚持让我走上了这条路。

我也明白了，很多时候，选择不只是为了眼前的安稳，更是为了初心和长远。

现在，咱家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也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每次逢年过节，亲戚们围着咱家，三叔更是说：“慧敏这女人了不起，振东也是实在人，两口子能走到今天，靠的是正道。”

每次听到这些，我心里总是感慨万千。

慧敏总说：“振东，其实这一路走来，是咱俩一起扛的。家不是靠一个人支撑的，是两个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我握着她的手，笑着点头：“慧敏，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