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明末史料的时候,看到清初的地方汉军绿营武官对南明郑氏军队的步兵有着如下评价“郑逆(指明郑政权)所恃惟在船多人众,兵冒称数十万,船冒称数千艘,而实用原少。凡系西北人,与海船不相宜,多有逃去,只存有家眷者苦被羁绊,不得不为之用。其非北人而披甲者,如被桎梏,转动不能,难与官兵对垒。惟是以船为命,及至登陆,一见骑兵冲击,遂望风披靡”。
晚明武将盔甲。
大致意思就是郑军内部可按照地域分为南方人和西北人,西北出身的士卒擅长陆战,但是不适应船上的生活,所以逃兵很多;而南方士卒不喜披甲,只能凭借战船作战,如果一见到骑兵冲击那就作鸟兽散。
清军绿营骑兵。
这个说法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清军骑兵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重创刚刚登陆的明郑军步兵,就比如1655年七月初三日凌晨,张名振部水师突击吴淞东沟,结果刚刚上岸步兵就遭到清军绿营骑兵的迎头痛击“初三日黎明,有贼船二百余只,突犯东沟铁链处所,砍断铁链篾缆。卑职同都司冯可全等统领马步材官,放炮击打,打碎贼船二只。贼复登陆,分头四股。卑职并马步材官正在冲杀,适奉本督镇统领马兵驰至,督率力剿。杀死贼及溺水死者二百余名,夺获高照大旗,并长枪、喷筒、火箭、藤牌等件。都司冯可全及党希振下材官俱各重伤。寇遂败退,得获长枪十二杆,火箭、喷筒三件,铁盔一顶,皮盔八顶,藤牌一面”。
清朝初年的绿营步兵。
咱们点评一下,这次小规模冲突清军缴获的武器有长枪十二杆,火箭和火药喷筒三件、铁盔一顶、皮盔八顶、藤牌一面,除此之外啥都没了,所以说清军自称歼灭明军200人,看看就得了,虽然咱们知道活跃于海上的南明军队其装备水平肯定无法和崇祯年间的相提并论,但也绝对不至于200多人就爆出这么点装备,而且清军自己也说了“都司冯可全及党希振下材官俱各重伤,寇遂败退”可见,清军反击登陆明军的战斗并不是那么顺利。但不管怎么样,骑兵确实是把登陆的明军给赶回去了。
清朝初年的绿营步兵。
1654年明军水师进入长江,上岸的百余明军步兵在东马头遭到清军绿营骑兵的阻击“本时,又据东马头甲长季邦礼等报称,海贼百十余人上崖,意在焚抢,被中军龚大用率领马兵冲射堵回。内射伤项下一人落水,又射伤左胁二人,群贼畏惧,将二贼抬上船去讫”明军步兵刚刚登岸,清军骑兵就冲杀而来,明军一方有一个人颈部中箭,还有两个人胁下中箭,其他人一下子退回船上。
明军骑兵。
清朝兵部尚书车克在1656年也提到了骑兵的重要性“缘海上情形,与内地之有险隘可以固守待援者不同,以步兵奔走岂能迅疾,稍迟时刻,贼且饱欲扬帆而去。是以设防哨报之员役,非马不速,策应堵御之官兵,非马不捷,而冲锋陷阵,一马可以当百步也。故营中额设之马,断不可缺”。
清朝初年的绿营汉军将领。
但是如果说明郑军士卒“非北人而披甲者,如被桎梏,转动不能,难与官兵对垒。惟是以船为命,及至登陆,一见骑兵冲击,遂望风披靡”这显然是夸张了。首先,清军在沿海地区的伤亡是十分惨重的,就比如黄得功部叛将马得功曾经提到“案照本标听用参游都守王承都等五十三员,效事戎行,所有岁月,一往战守,功载部册,或父死疆场,而子承介胄,或兄亡战阵,而弟任弓刀,计随标十有余年之将士三百余人,今所存者此辈耳”如果郑军真的如此软弱是无法给清军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的。
明军步兵。
而郑军中的北方人士大多数都在骑兵部队之中,如“海逆郑成功遣逆贼黄廷、万礼等七伪镇,陆续扎营二十五座,其兵漫山蔽野。有马数百余匹。骑兵尽为北方人氏,个个披挂整齐”还有不少清军反正而来的,比如清军曾经“生擒有马伪将一名秦信,连马解镇。审供原是云霄千总,今为马贼伪官”而郑军内部数量众多的步兵队伍肯定还是以福建和浙江等地的士卒为主,张名振部也如此,这些步兵表现如何呢?
明军战船。
咱们之前曾经提到过突入吴淞等地的张名振部的表现“一日贼舡在陆家嘴抢掠,小张副总领数人渡舡上过去,与贼相杀,竟遇一贼,系藤牌手,长刀锋利,与他对杀,将有一个时辰。张副总马立稻田,不能行走,此贼赤脚轻便,岂不危险!,幸有南门张敬宫者,在城守营吃粮,跟随副总,独自将藤牌连人攀倒,副总下马割取首级,方得平安回来”藤牌长刀手,这显然是福建等地明军的特色兵种。
明中期的明军刀牌手。
到康熙帝进行雅克萨之战时,还曾经在福建郑军降卒中选拔藤牌手参战“谕兵部:征剿罗刹所需藤牌官兵应分遣司员、至山东、河南、山西三省于安插垦荒福建投诚官兵内选择五百人,令地方大臣给银赡其妻子,兼为整装遣行。又传令八旗汉军察明福建等处投诚官兵内善用藤牌及滚被、片刀者勿论主仆开列名数并器具送部,其在天津郑克塽、冯锡范诸处亦遣人察取前项人员器具。闻福建有双层坚好藤牌,移文提督施琅选取四百,并所用片刀,速送至京”。
明军骑兵。
咱们看这个使用藤牌长刀光着脚和骑马披甲清军将领搏斗的明军士卒,也并没有“惟是以船为命,及至登陆,一见骑兵冲击,遂望风披靡”而是勇敢地和其缠斗了一个时辰之久,最后因为其他清军的偷袭而阵亡。
明军骑兵。
而郑军步兵还创造过200人趁着雨夜翻过城墙偷袭清朝县城守军,几乎以无伤代价杀死杀伤对方数十人的记录:1659年闰三月末,200名郑军步兵冒着雨翻过台州太平县的城墙偷袭该县近千名清朝绿营守军,明军杀死清军都司二人,清军总共阵亡二十二人,轻重伤二十一人,合计损失四十三人。
明朝军队的铁盔。
而在郑成功得到大量来自北方的骑兵之前,其依靠步兵也打出过非常精彩的战例,比如1651年的浮宫之战,清朝官方报称“海贼郑森于顺治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突犯浮宫,镇守官邵惟真前往欧公庙阻藏,贼又入犯白埕、磁灶,遣副将王邦俊及该镇把总刘忠效等征伐,又派守备、把总郭进禄、吴海龙助剿。邵惟真不敢轻举妄动,惟守城池。郭进禄、吴海龙出击,失马十二匹,兵二百九十五名”清军被击杀二百九十五人,其中骑兵有十二人。
明朝军队的铁盔。
清廷武官之所以得出郑军步兵“其非北人而披甲者,如被桎梏,转动不能,难与官兵对垒。惟是以船为命,及至登陆,一见骑兵冲击,遂望风披靡”这样的暴论,还是要结合具体的文章背景“又于五月初一复经移会水师镇常总兵手本内开:照得屡接塘报,郑逆自温潜遁,贼纷纷过北,意在窥犯定关、宁郡,移巢欲住舟山,希图久踞之意。本院已经会商柯昂邦章京,酌发满洲乌金超哈披甲并在宁八旗披甲,以壮威灵,以资征讨外。本院旧抚闽中,素知郑逆情形。近据投诚人如王增福等之口供,近日情形甚悉大略”。
明朝军队的铁盔。
还有“(明郑军)所患我兵不察虚实,但见船多人众,不肯奋勇冲击,以致窥犯城池,而海寇实无能为也。惟在贵镇鼓励将士,如遇逆贼登犯之处,应于某路正兵直击,应于某路奇兵横击,应于某路绕出贼后伏兵夹击,仍督率水师并在海船俟风发之时,出其上风,纵火焚舟”这就是那段说郑军内部北方的骑兵想当逃兵,南方士兵不愿意披甲作战的上文和下文。
明朝军队的军刀。
所以说看到这就看明白了吧?人家想表达的意思是“郑军不是不可战胜”也就是说这段暴论实际上是给自己的同僚看的,这种清朝初年地方政府的文书肯定要尽可能地贬低南明一方,要不然将对方说得如同三头六臂一般,那岂不是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