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妈给我哥生的备用肾源。
从小到大，我“自愿”给我哥献了无数次血。
也无数次被我妈从医院送回外婆住的乡下“养身体”。
十七岁那年，我妈说带我回城里和哥哥团聚，可是转眼她就把我推上手术台。
原来这次，她是要我“自愿”帮我哥换肾。
1
被推上手术台时，我心里只有无尽的害怕。
我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去抓我妈的衣角。
“妈，我害怕。”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来过医院这么多次了，还怕这一回？”
我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她用力地拍开我的手。
“别弄破了我的无菌服，要是你哥出了什么意外，小心你的皮！”
是啊，我妈征得医院同意，也穿了无菌服进了手术室。
不过，她是为了躺在旁边病床上的哥哥。
而我，其实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从我出生以来，一直如此。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善心发作，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我妈突然软下了声音来哄我。
“知意，你乖乖听话。这次你给你哥捐了这个肾，等你哥病好了，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这不是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期望的吗？”
可我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而且我长期营养不良，怎么可能符合捐肾的条件呢？
或许是看出我的迟疑，我妈那张温柔的假面立刻被撕破了。
“你有没有良心！那是你亲哥！你非要我们死绝了，你才高兴是不是？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你今天愿意也是愿意，不愿意也是愿意，必须得把这个肾捐了！”
说完，我妈不再管我，直接走向了另一个手术台。
麻药被一点点推进我的身体里。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我听见我妈正温柔地和我哥说着话。
“家伟，别害怕，就当睡一觉，醒过来病就好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别担心那个小贱种，她今天必须捐肾。妈妈当初答应过你的……”
那样温柔的语气，她从来没对着我说过。
或许对她来说，一个“备用肾源”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的必要。
2
我一出生，就被我妈送到了乡下外婆家。
她要忙着照顾我哥，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我。
或者说，她也不想照顾我。
我妈本来只准备要我哥哥一个孩子的，可是我哥一生下来就带有严重的肾病，医生说，后面还极有可能发展成尿毒症。
一旦发展成为尿毒症，必须换肾。
可想要找到合适的肾何其艰难。
于是我妈生下了我。
我是个女孩儿。
她本来都准备不要我了。
她说：“生个女孩儿有什么用，再好也好不过儿子！”
可是她突然了解到亲属间匹配成功几率更高。
我“幸运”的成为“备用肾源”留了下来。
我和我哥相差一岁左右。
可是只是因为我生下来健康，医生当着她的面夸了我几句，我妈就开始对我恨之入骨。
她和身边的每一个人说：“一定是这个小贱妮子抢走了我儿子胎里的营养。是他害我儿子从出生下来就被疾病缠身。”
她不喂我，也不想看见我。
甚至，她曾趁着病房里没有别人时，想要用被子捂死我。
是外婆看见了，才救了我的命。
我妈也顺利的将我抛给了外婆。
3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我妈，是在我七岁的时候。
她来接我去医院给我哥“献血”。
在此之前，她只是例行公事的给外婆打电话，转钱。
她让外婆记得给我补好身体，这样我才能更好、更久的为我哥“献血”。
保证我哥的身体健康。
更长远的陪在她身边。
我以为她来接我，是让我们一家团聚，我也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还有哥哥陪我一起玩了。
“妈妈，哥哥怎么没有来啊？我答应了别的同学，带他们看一看哥哥的。”
我童言无忌。
没想到却瞬间引爆了我妈。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明明知道你哥哥身体不好，家里医院两点一线，你还要为了你的一点虚荣心让你哥哥忍着不舒服来接你，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恶心的女儿？”
因为前一天已经和外婆说好了，我妈是直接来校门口接的我。
哪怕中午放学人很少，我妈骤然拔高的声音还是一瞬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四周骤然响起了窃窃私语。
我妈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歉意地对着周围笑了笑，又低头来看我。
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可怕了起来。
我想象中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该是一见面会温柔地喊我的名字，把我抱起来，带我一起玩的。
我被吓得哭了出来。
我妈脸上的表情更加可怖：“你有什么资格哭？！就该让你代替你哥哥去受苦。”
“最好你哥哥健健康康，你没生下来！”
我摇摇头。
这不是我的妈妈，外婆说过，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对我又打又骂的。
我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退什么退！”
我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转过脸笑着向周围人道歉。
她说哥哥生病了，她最近照顾哥哥太累了有些忽视我，所以我在闹脾气。
周围的人点点头，也顺着妈妈的话说下去。
“那你家女儿确实有些不懂事了，你要体谅妈妈的苦心啊。”
“生女儿不行啊，还是要一个儿子好！”
哪怕年纪还小，我也知道“不懂事”不是什么好话，我难堪的低下了头。
而我妈，看到我被众人耻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瞬间乐开了花。
她开心地和家长一起声讨着我的“不懂事”，在我的难堪中把我塞进了车里。
驶向可以称为我人生中的地狱一般的医院。
4
医院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我妈一路压着我到了指定的地方。
“医生，我女儿带到了。”
看见医生，我妈像是看见了救世主。
不到片刻，狰狞的面孔便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医生看见我，有片刻的皱眉：“她还这么小，你确定要用她的血？”
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只感觉医院里好可怕。
我憋住眼泪，扯了扯我妈的衣角：“妈妈，这里好可怕，我可不可以回家？”
我妈不耐烦的拍开我的手。
“别给脸不要脸。事情办完了自然送你回去。”
“再给我找不痛快，别逼我扇你。”
威胁的话说完，我妈又转向医生。
“确定确定。”
她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
“是我女儿自己说的要给哥哥捐血，她说不想让我们太辛苦，想帮助哥哥早点恢复。”
“你说是不是啊，知意？”
我妈趁着医生不注意，一边轻声询问，一边狠狠拧了一下我的大腿。
眼里还闪烁着鲜明的威胁。
我抖了抖嘴唇，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医生看我们母女都没有意见，果断拿出了设备开始进行操作。
“第一次，又是小孩子，抽个200CC？”
医生一边冷着脸操作，一边转过头去询问我妈。
我也顺着医生的目光看向她。
我不知道原来以为的“团聚”下是这么多的痛苦。
我感觉自己被插入针头的手臂越来越痛，全身发冷，眼睛也有些睁不开来。
“妈妈，我好痛，我想回家。”
可是我妈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了我一眼：“抽400吧。我们家知意养的好，不怕多抽一点血的。”
“而且她哥哥病的这么重，还是多一点备用比较好。”
5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早已经晕了过去。
我妈把我摇醒，又给我灌了一杯葡萄糖。
“没用的玩意儿，抽你点儿血就跟要你命一样。”
我妈翻了几个白眼。
我浑身上下冷得出奇，直打哆嗦。
“妈妈，我好冷啊。”
我想往我妈怀里钻一点，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妈妈身上很香，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味道。
可是下一瞬间，我就被她狠狠推开。
“医院冷一点不是正常的吗？就你矫情！”
她数落我：“这点小事都帮不了，指望你大一点给你哥捐……”
她突然止住话头，好像觉得不该说这些话。
顿了几秒，她又开口：“好了，我照顾了你有些时间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你哥哥。”
“你哥哥身体不好，治疗的时候没人陪着不行。”
“你要实在是冷，就去外面晒会儿太阳再回来。”
说着，她站起身来，往远方走去。
隐隐约约的，我还能看见她紧了紧外套，说着：“确实有些冷了，到时候要给家伟带个毛毯，要是冻着了可不行。”
6
医院的躺椅冷极了，我蜷缩在上面，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身边依旧没有妈妈的身影。
我询问身边的人，都说没有人来看过我。
医院里人来人往，我只觉得害怕。
我顺着之前妈妈离开的方向开始寻找。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病房，我终于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我爬上医院的椅子，趴在病房的窗户上向里看。
妈妈正坐在板凳上削苹果。
她微微低垂下的脸上闪烁着母亲的慈爱。
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和病床上的男孩儿说着话。
“家伟，和医生进那个诊室的时候别害怕，妈妈就在门口守着你。”
“实在不行就让医生像上次那样给你麻醉，睡一觉就好了。”
病床上的男孩儿却不乐意，哭闹着要回家。
妈妈劝他，治疗完才好回家。
“我不要！”
“你一定是去送妹妹回家了，我不要！”
妈妈好像很喜欢看见她这幅样子，笑着说他还学会吃醋了。
又保证一般说绝对不会。
“你妹妹哪里比得上你啊，你是妈妈最珍贵的宝贝。她就是一个赔钱货，也就是还有点用……”
接下来的话我没听完。
我羡慕哥哥，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有妈妈全部的爱；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妈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不是说，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爸爸妈妈吗？
7
我沉默着被妈妈送回了家里。
妈妈和外婆抱怨我不听话，在大庭广众下吵闹让她很丢面子。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早就说了是个赔钱货，当初就该捂死！”
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剜了我一眼。
我敏锐的感受到妈妈眼神里对我的讨厌，尽力的往角落里缩了缩。
妈妈又笑了：“胆子和老鼠差不多，没用的东西！”
她对外婆说：“也就你心疼这种赔钱货，要我说，她连家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要不是生病了，我们家伟不知道要多出色！”
说完，妈妈就离开了。
和我妈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在家里养了半个月的身体。
我还是不死心，问外婆为什么妈妈看上去那么讨厌我。
听见我这句话的时候，外婆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看见她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把我揽进怀里：“知意，你妈妈不是讨厌你，只是为你哥哥的事情太烦心，所以脾气不太好。”
我看着手臂上因为抽血而泛起的一片接着一片的青紫。
妈妈脾气不好的时候，都会这么对待孩子吗？
哥哥也会被妈妈这样对待吗？
外婆没有办法回答我的疑问。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我，哥哥的病很严重，我要听妈妈的话。
8
和妈妈第一次见面之后，每隔几个月，妈妈都会来接我去给哥哥“献血”。
外婆和我说过要听话之后，我每一次都会乖乖配合。
我想给妈妈省心，也想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渴望的“爱”。
可是我不知道，能得到的爱，是一开始就有的。
没有的爱，无论如何也祈求不来。
高频率的抽血之后，哪怕年幼，我也逐渐适应。
终于有一次，医生当着妈妈的面夸了我一句。
“你们家女儿不错，小小年纪这么勇敢。”
我羞涩地向医生道谢。
妈妈突然开口：“医生你说错了吧？你也照顾我们家伟，他一出生就开始治病，每次都很配合。”
“之前那么多次的治疗，我一个大人看了都害怕，我们家伟不还是笑着治完了。”
“要说也是我儿子勇敢才是。”
“她，”妈妈拿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夸的？”
医生不想理她，冷眼戳破：“有本事你来献血。”
妈妈被哽住了。
看见妈妈神色不太好，我去拉她的手：“妈妈，不要难过。”
老师说过的，爸爸妈妈不开心的时候，我们身为小大人也要适时安慰他们。
爸爸妈妈听了会很感动的。
可是我的妈妈一点也不感动。
她一下子挥开我的手，把我扯出医院。
在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妈妈问我：“你是不是很得意，被别人夸了？”
“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和你哥哥比起来屁都不是！”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往我的心里扎。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流出眼泪。
我冲他摇头：“不是的，我不比哥哥差。”
哪怕我没有那么多的关爱，哪怕我被抛弃在乡下。
“你就是不如你哥哥！”
妈妈像是笃定一般，大声的宣告。
她说她不想和我说话，她看不起我。
我没有哥哥懂事，能干，也没有哥哥贴心，我今天甚至还和她顶嘴。
“这么厉害，你自己回家好了。”
她说着，把我一个人甩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人们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是我熟悉的。
我知道，自己渴望的“爱”一辈子也不会有了。
妈妈不爱我。
她的心里只有哥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那个和外婆的家。
或许是好心人的帮助，或许是我求了妈妈送我回家。
总之，我知道了，我其实早就被妈妈“抛弃”了。
9
因为妈妈认定了我和她顶嘴，所以她要惩罚我。
“我看我给你的钱还是太多了，让你还有力气和我顶嘴。”
她的惩罚方式就是降低我的生活费。
连带着给外婆的赡养费一起减少了。
她只给了够我们基本生活的钱。
她说，法律只说了供养我够吃喝就行，她这么做无可厚非。
而且哥哥天天生病住院，我身为妹妹该体谅一下家里的困苦。
从那天开始，我就和外婆过上了缩衣减食的生活。
几个月才能见一次荤腥，衣服洗到发白破洞也要继续穿。
妈妈雷打不动的带我去医院“献血”。
我因为营养不良总是会半途晕过去。
每到这个时候，我多想让她抱一抱我。
哪怕只是一下。
可是她不会。
她只会在我醒过来之后冷着脸嘲讽我。
“装的真够像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演技。”
“你哥哥身体那么差都没见得晕过去，你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想要吸引注意力？”
我总是摇头，我向她辩驳。
我吃不好穿不好，是真的受不了这么高频率的抽血。
可妈妈总是会说，她给够了我们钱。
“我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学别人臭美，故意节食减肥了吧？”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看你那狐狸精的样子！”
妈妈越说越过分，声音犹如利剑刺破我的耳膜。
我捂住脸不去看她。
她继续扒开我的手咒骂。
最后还要添上一句：“女娃就是这样，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