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夏,一场暴雨冲刷出深埋地下的青铜器残片,揭开了金村大墓的惊世面纱。本该见证文明的器物被盗贼无情劫掠,从此关山万里,故土难回。
洛阳金村,位于汉魏洛阳故城遗址东北部,这片看似普通的豫西土地下,沉睡着中国历史上最神秘的王陵区之一——东周王陵。

嵌玉琉璃镜 洛阳金村出土 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藏
01
如此大墓,建制几何?
1928年至1932年间,洛阳金村8座大墓陆续被盗掘,其间所获的各类器物,迅速通过彼时发达的文物走私网络流向海外。
考古情境的缺失,使得“金村器群”仅作为中国早期艺术史上的风格标尺,而难以纳入考古学所构建的知识体系,更使得金村墓葬的学术信誉长久以来备受学者的忽视与质疑。

令狐君孺子壶 洛阳金村出土
原为卢芹斋藏 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在金村器物流布后,学者多根据器物铭文推断墓葬国属,相继提出韩墓说、秦墓说、东周墓说。目前,学界普遍认可金村墓群为东周时期周天子及其臣属的墓葬。
对金村墓葬形制记载较详尽的资料,主要为怀履光《洛阳故城古墓考》和梅原末治《洛阳金村古墓聚英》两书,然而检视梅原末治书中有关金村墓葬位置和构造的表述,则几乎完全引用自怀履光。

金村墓葬平面图 图源:《洛阳故城古墓考》
据怀履光记述,金村墓群经钻探共发现结构相似的墓葬8座,均为单墓道的“甲”字形大墓,编号I~VIII。8座大墓又分两行排列,北部6座自东向西编号为 I~VI,每墓之间间隔约61米,另外2座位于I、II号墓以南。其中,I、V、VII号墓道东西两侧对称分布两座车马坑。
此外还发现编号为A、B、C的3座形制不同的墓葬:A 墓规模很小,位于I墓西侧;B墓中等规模,单独位于墓地西南角;C墓偏居西北角,且被汉魏洛阳故城的城垣打破。

金村 V 号墓平、剖面图 图源:《洛阳故城古墓考》
对这3座墓葬,怀履光未做详细介绍,但提及C墓以南是一条长约72米的“马坑”。在VII号墓以南还有一座填充云母片的大墓,怀履光没有获知具体位置。他据此推测这一区域或许还存在其他与8座大墓形制相同的墓葬。
最初怀履光将这批墓葬的年代定为公元前6世纪,这显然有误。李学勤先生根据出土的银质器足铭文推测,金村墓葬的年代下限已晚至战国晚期。

金村东周王陵墓葬形制示意图(V 号墓)
图源:《金村东周王陵墓葬形制辨析》刘文豪 李勇
但对于其年代上限,如朱凤瀚先生所言,“由于早期铜器可出在较晚的墓中,故尚难据以说明金村古墓群年代之上限”。

鎏金错银铜壶
洛阳金村出土 芝加哥美术馆藏
尽管缺乏确切的纪年材料,但墓葬形制提供了部分墓葬年代上限的证据。以怀履光记载详细的V号墓为例,该墓椁室上下、四周填充卵石、木炭,为典型的积石积炭墓。这种墓葬形制最早出现于两周之际的中原地区,广泛流行于战国时期。

牛首错金嵌玉龙形带钩
洛阳金村出土 芝加哥美术馆藏
2007年,洛阳市钻探管理办公室在金村钻探出的大墓也有积石积炭,所以这些墓葬的年代上限当在两周之际。
当然,墓主人的年代也是一样。有学者认为8座金村墓葬应为东周威烈、安、烈、显四王及王后墓 。徐昭峰先生则怀疑B、C两墓在布局上与8座大墓成序列,可能也是东周天子墓,这样也与成周的11位周王数量接近。

金村附近地形
02
盗掘与流浪
《国语·周语》韦昭注:“狄(翟)泉,成周之城,周墓所在也。”《水经注》中亦有记载:“翟泉在洛阳东北,周之墓地。”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建都洛阳,史称“东周”,其25代王均葬于洛阳附近,分为周山、王城、金村三个陵区。

金村旧貌
1928年暴雨冲出的“天子墓”,正是东周王陵。可珍宝现于乱世,注定命途多舛。
金村大墓惊现之际,正值风雨飘摇、时局动荡的20世纪初,国家积贫积弱已久,民生凋敝,根本无心也没有能力对大墓及其出土文物进行有效的发掘、保护、监管乃至学术研究工作。

镶嵌绿、白松石透雕蛇纹壶
洛阳金村出土 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更何况,当时在洛阳周边地区,违法盗墓和走私倒卖文物活动一度猖獗,甚至到了公开化的程度。在老百姓们眼中,那不过是一门讨生活的“小生意”罢了。
经由文物贩子之手,一批批精美的东周时期文物开始从金村流向全国各地的古玩市场,“洛阳金村有天子大墓!”消息越传越广。

错金银龙纹铜镜 洛阳金村出土 弗利尔美术馆藏
这下,十里八乡的盗墓贼、古董奸商、文物掮客等,都如秃鹫闻到了腐肉般蜂拥而至,企图占领先机,生怕少得一点好处。
而那些自19世纪末就开始在中国搜刮、盗取大批文物及艺术品的西方列强及其代理人,更是对金村文物垂涎欲滴。

翼虎出廓勾连谷纹柄形插接器 洛阳金村出土 弗利尔美术馆藏
他们或直接出面,或间接指挥,或是对当地村民威逼利诱,或是与更为专业的盗墓团伙沆瀣一气,总之,想方设法将文物据为己有,再绕过出口监管,悉数流转到国外。
这其中的“佼佼者”,要数加拿大人怀履光。

怀履光
1910年,怀履光作为“传教士”来到河南开封,除了传教,他还建教堂、办学校、开医院,间或开展一些社会救济工作。
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敦厚可靠、乐于助人的洋面孔,私下里的一大爱好却是收藏各种中国文物。以至于1925年起,怀履光有了个新身份——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中国地区文物收购代理人。

驭手 传金村出土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正是经他之手,相当一部分金村文物最终被运往加拿大,再难寻回。从1928年到1932年,原本平静的金村,遭到旷日持久的疯狂盗掘。
除了最先被暴雨冲出的大墓,另有7座东周天子墓及3座车马坑被相继发现,并被洗劫一空。
数以千计的金银器、青铜器、玉器等珍贵文物被运出金村,并且几乎全部流失到海外。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展出传金村出土部分文物
这是近代以来我国被盗掘规模最大、文物等级最高、文物数量最多的一次。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在加拿大、日本、美国等十多个国家的数十个城市,都发现了疑似金村文物。
金村东周王陵出土的文物代表着东周时期最高等级的审美和工艺,数量之多、纹饰之华美、形制之独特,堪称绝无仅有,不仅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同时还承载着丰富的考古学信息。

翼虎出廓勾连谷纹柄形插接器 洛阳金村出土 弗利尔美术馆藏
出土的文物和遗存,是研究相应历史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社会面貌乃至科技水平的重要实证材料。
由于大批金村文物流失并且8座东周王陵被盗掘者严重破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考古学界在东周时期的都城研究、陵寝制度研究等诸多领域都存在缺环,至今难以系统完善。

饕餮纹雕勾连谷纹玉羽觞
洛阳金村出土 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可以说,损失之惨重,不亚于敦煌莫高窟文物流失事件。这不仅是考古之痛,更是文化之殇。“金村”这两个字,由此成为无数中国考古学者心中“不能承受之重”。
讽刺的是,怀履光却在1934年回到加拿大后,摇身一变,成为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远东部主任,并兼任多伦多大学中国研究学系主任。

错金银青铜神兽案足
洛阳金村出土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03
金村珍宝
金村东周大墓出土的文物可以说各个都是极品,可惜散落世界各处,让小探君挑几个给大家详细说说吧。
错金银狩猎纹铜镜(现藏日本永青文库)
这件铜镜直径17.5厘米,镜背以错金银工艺装饰狩猎场景,展现了东周时期精湛的金属工艺。镜面分为内外两区:内区为四组对称的龙纹,外区则描绘了生动的狩猎场景,包括骑士追逐野兽、射手瞄准飞鸟等画面。

金银错狩猎纹铜镜
洛阳金村出土 日本永青文库藏
该铜镜工艺复杂,先在铜镜表面刻出纹饰凹槽,再将金银丝嵌入其中,最后打磨平整。这种错金银工艺代表了战国时期青铜器装饰技术的最高水平。镜中人物、动物形象生动,构图严谨,是研究东周时期社会生活与艺术的重要实物资料。


铜镜细节
玉杯(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这件收藏于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的带流玉杯充分展示了中国早期玉器艺术的精湛技艺。

带流玉杯 金村出土 弗利尔美术馆藏
这只形状类似桃子的半匏形杯由一块软玉雕琢而成,略高的底座衬托出杯身的轮廓,口部有一短槽流,与流相对的一侧腹部则微微内收。杯壁饰一圈双螺旋绹纹,与内部光滑的表面形成鲜明对比。

饕餮纹细节
值得注意的是,流槽的下方刻有倒转的饕餮纹,其简化的变体又出现在另一侧的边缘。
这只玉杯原本可能为半透明绿色,现在呈浅米色,泛黄绿色光泽,可能是因为长期埋藏在地下受沁蚀所致。

玉杯细节
玉雕组佩(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这套由多件玉器组成的佩饰包括玉璜、玉璧、玉管、玉珠等组件,材质多为和田青玉,部分饰有精美的谷纹和云纹。其中最大的一件玉璜长约15厘米,两端雕有龙首,中部饰有细密的网格纹。

金链双舞人双龙玉组佩
洛阳金村出土 弗利尔美术馆藏
这套组佩不仅展示了东周时期高超的玉器制作工艺,也反映了当时的礼制与服饰文化。玉器的切割、钻孔、抛光技术都达到了很高水平,纹饰线条流畅均匀,体现了战国玉器“精细繁缛”的特点。




玉组佩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