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道德审判台上。
他们说我这样恶毒自私的人，不配成为丈夫父亲和哥哥。
我就应该做下水道里的蛆虫，受人鄙夷践踏。
电流抽取着我的记忆。
血液从我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流出。
如果罪名成立，我会当场灰飞烟灭。
如果罪名不成立，原告则会被抹除三十年的寿命。
我笑了，笑自己这荒唐的一生，何其悲凉。
因为站在原告席上的。
是我的儿子，妻子。
以及和我相依为命的双胞胎弟弟。
1
“亏得我还叫了你十八年爸，现在看到这个字都恶心！”
“今天我就要让大家都看看你伪善面孔下，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恶魔！”
“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万劫不复！”
道德审判法庭，原告席上。
正在慷慨激昂责骂着我的人。
是我刚满十八岁的儿子。
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到大的儿子。
去年他才刚刚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的认证。
正前途似锦，却在这个时候。
把我，他的亲生父亲告上道德审判法庭。
坐在儿子身边的，是和我结婚二十年，相知相伴的妻子唐梦。
儿子右后方站着我的双胞胎弟弟，我勤工俭学养大的弟弟程威。
即使程威戴着口罩，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是我这辈子拿命爱和守护的人。
今天我的儿子、妻子、弟弟，一同把我告上了道德审判法庭！
“我委屈求全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程泉，今天你就要为你的伪善，为你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他们的眼神像刀子，涂满了怨毒的脓液。
又像是要生生撕咬下我血肉的野兽。
看着我为之付出了大半生的他们。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昨晚我还在和朋友炫耀。
我的老婆有多么温柔贴心，儿子有多么优秀，弟弟有多么在乎我这个哥哥。
今天睁开眼，我就被栓上了冰冷铁链。
被他们送上了被告席。
真是荒唐。
我这一生到底干了什么。
最后要落得如此悲凉的结局。
身上妻子亲手缝制的睡衣还没来得及换下。
为我缝制睡衣的人就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要至我于死地。
我想要越过护栏，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却被庭警死死压在被告席的台面上。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声泪俱下，心如死灰。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恨我？
在他们冰冷鄙夷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我。
就像个长牙舞爪的小丑，试图用眼泪掩盖自己的罪大恶极。
2
这是道德审判庭第一次直播开庭。
全球数百万人在线观看。
现场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
无数摄影机对准我的脸。
审判庭内大屏幕上，滚动着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弹幕。
“据说被告席可是C国首富！我就爱看富人家庭狗血剧。”
“这男的看着不是好东西，被告已经五十多岁，妻子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被告看起来却比我还年轻！”
“有钱人不都喜欢换血保养，说不定换的就是他儿子的血！”
“越有钱玩的越花，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肮脏污臭！”
一条条愤世嫉俗、仇富的言论在屏幕上来回滚动。
“打败不公，支持勇敢反抗的受害者！”
无数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义正辞严的站在了原告的一方。
就好像原告就应该是弱势的，是受害者。
直播热度还在持续攀升。
审判还没开始，弹幕数已经过十万。
儿子程枫看着一条条弹幕，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看着他们，无力感吞没我最后一丝气力。
我瘫坐在审判椅上，泪水无声的滑落。
“看被告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他好像很伤心。”
“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翻盘，绝望等死呢。”
“有钱人最会装了，想想你们老板，给你们画的饼，是不是一个个又大又圆。”
“他就是在博同情，可千万别被骗了！”
电子审判官冰冷没有声调的声音响起。
弹幕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道德审判庭即将开庭，原告请再次确认，你们是否要对程泉提起诉讼？”
“审判一旦开始无法中断，被告败诉则被当庭抹杀灰飞烟灭。”
“原告败诉，则当庭失去三十年寿命。”
“请确认。”
我看到儿子率先按下了确认键。
妻子和弟弟在犹豫片刻后，也按下了确认键。
这一刻，我的眼泪滑落到扬起的嘴角。
3
“道德审判庭首次审判即将开庭。”
“记忆提取器将以原告提供的三段记忆作为依据，当堂提取被告程泉的记忆进行比对。”
“本场审判公开进行。”
“本庭所提取的记忆均真实有效，审判结果由道德审判庭AI判决，无人为干预，确保公平公正。”
审判庭的机械音提示结束，直播界面上我的脸被放大。
每个观看直播的人，都能清晰看到我脸上滑落的泪水。
“怪不得人家有钱呢，看看这演戏的本事都能拿小金人了。”
“哟，这不是我老板吗？想不到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临死才知道害怕了，看看这哭的，真是大快人心。”
“审判快开始吧，都等不及了，这辈子还没见过直播灰飞烟灭呢！”
机械提示音再次响起。
“原告程枫的记忆即将播放，请看大屏幕。”
“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大学！”
客厅里，儿子程枫举着手里首都体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声泪俱下的质问我。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我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通知书。
狠狠撕碎甩在了儿子身上。
飞扬的录取通知书碎片，落在儿子的脸上身上。
和他的心一样破碎成一片一片。
儿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碎纸片上。
他慌乱的用手拢起满地的碎纸片，想要把它们收集起来，重新黏贴成一张。
我一脚踹飞地上的碎纸片。
“王妈，过来打扫干净！把他关到房间去，十月份之前哪都不许去！”
儿子被关在屋子里整整三个月。
他一开始的时候， 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也没有换来我去看他一眼。
后来他只能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发呆，从白天到黑夜，从晴天到雨天。
绝望充斥着他的眉眼，少年脸上再无一丝鲜活的生气。
“那可是首都体育大学啊！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
“程枫还是国家一级运动员呢，以后可是有希望成为世界冠军的！”
“程泉真不是个东西，他这是绝了儿子的前途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继承家业呗，当运动员哪有继承首富家业重要。”
“什么年代了，那也不能不顾孩子的梦想吧，程枫那么优秀！”
所有人都在为程枫说话。
屏幕画面来到三个月后。
程枫站在首都体育大学里。
金黄的落叶在他脚下，身边是赶去上课意气风发的大学生。
他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看也看过了，该走了。”
我从车里探出头冲他喊，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
生怕他找机会跑了。
直播屏幕里评论刷新速度越来越快。
“这什么人啊，哪有当爹的绝了孩子前途的。”
“程枫有什么错，他只是想上大学啊！”
“那是他儿子吧，又不是犯人，至于看得这么紧吗！”
“父母就是这样，非要我们走他们认为对的路，说什么少走弯路，和我爸妈一样一样的！”
看着屏幕上那个格格不入的自己。
程枫也控诉般冲我大吼。
“枉我叫你那么多年爸，你毁了我！”
“你毁了我的一生！”
“我为了上大学付出那么多努力，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难道就因为你生养了我吗！”
他的痛苦感染了在场不在场的每一个人。
弹幕里、台下都是辱骂我的话语。
说我不配为父，不配做人。
我的心在滴血，痛彻心扉。
“原告唐梦的记忆即将播放，请看大屏幕。”
接下来是妻子唐梦的回忆。
妻子被扯住头发。
我拽着她的头发，生生把她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里拖拽了出来。
她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胳膊上还插着玻璃碴子。
原本洁净到反光的瓷砖，留下一片片刺目的鲜红。
“放开我，程泉你个混蛋！”
妻子的眼泪和额头上流下的血混合在一起，双手拽住自己的头发想要减轻痛苦。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剧烈的疼痛使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我错了，老公，求求你别打了。”
4
我冷脸拖着浑身是血的她，置若罔闻。
量身定制的高档西装，因暴行变的褶皱不堪。
妻子被我扔在地上，她痛苦的哀嚎着。
“老公，别打我，都给你都给你！”
沾满鲜血的皮鞋不管不顾落下，一脚踩在她身上。
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我丝毫不管妻子的痛哭和哀求，一脚又一脚狠狠踹在她身上。
直到踹到她的后脖颈。
她昏了过去，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
这次连台下的人都坐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混蛋，竟然还家暴！”
“她都要被打死了，就没人管管吗？”
“看视频里唐梦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她这二十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程泉这么恶劣，唐梦这些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
“申请审判庭严惩施暴者！”
“赶紧去死吧！什么垃圾东西。”
无论施暴者是男还是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家暴，永远无法被原谅。
在众人指责声中，唐梦缓缓站起了身。
她眼中的泪落下，双手颤抖着掀开了衣服。
一个尿袋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台下的记者们暴起，放下手里的录像设备就要冲上来打我。
差点连庭警都没拦住。
挂在她身上的尿袋，就是我犯下罪恶的铁证！
不知道是什么从四面八方砸向我，柔软的、坚硬的。
砸在我身上，都是疼的。
一片混乱中，审判庭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生生摁住了暴起的众人。
“肃静！”
“原告程威的记忆即将播放，请看大屏幕。”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程威身上传出，声音扭曲颤抖，嘶哑。
“这些都比不上程泉对我做的事情。”
他的话一出口，全场寂静。
直播弹幕。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渣，还干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同上！这种东西都不配做人，他就应该当个下水道里的蛆虫！”
“嘘，别说话，开始了……”
屏幕里的我只有十七八岁。
我和程威住在一个破旧的棚屋里。
墙皮脱落发霉，光线阴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程威戴着口罩被麻绳绑在了椅子上。
我转身欲出门，又不放心的回来紧了紧麻绳。
麻绳在程威的身上挤压血肉，勒出血痕。
他一开始疯狂咒骂着我“程泉，你放开我，你有什么资格绑着我！”
我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我转身离开，任凭他怎么骂。
都无人回应。
到后来程威声嘶力竭，开始苦苦哀求。
“哥，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哥，求你了……”
依旧无人回应。
窗外的光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程威又饿又渴，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才拎着两个馒头走进来。
“哥，我想上厕所。”
我拿来一个塑料放在他腿间。
等程威上完，我又掀开他半边口罩。
把手里的馒头直接塞到他嘴里。
程威一天没喝水，嘴里本来就干，馒头一进嘴就被噎住了。
我不耐烦皱眉，拿过一瓶水直接灌到他嘴里。
呛得程威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5
这一段记忆放完，直播间和台下观众更生气了。
“程泉那会儿才十七八岁，就想弄死自己的亲弟弟。”
“怪不得后来能把老婆打到半死，原来本性就恶！”
“他竟然对自己的亲弟弟进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逼着弟弟当着他的面，尿在瓶子里，这和人格侮辱有什么区别！”
口罩下，程威泣不成声。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造成了多大伤害。”
“后来你还囚禁了我三十多年，三十年的光阴啊，被囚禁在狭小的屋子里！”
“程泉，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这辈子一事无成都怪你！”
被哥哥囚禁了一生的弟弟声，泪俱下的控诉。
一个是首富，一个是失去一生自由的废人。
程威身上洗到发白破洞的衣服，和我身上的真丝睡衣形成鲜明对比。
孰强孰弱，孰善孰恶。
一目了然。
“这种人渣赶紧去死吧！先关了弟弟三十年又关儿子三个月。”
“就是，还家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都是铁证啊！”
“跪求审判庭下判决！程泉毁了三个人的一生，背后说不定还毁了多少人，求彻查！”
“+1，楼上说的对，彻查程泉！”
三个人的记忆播放完，我成了世界上最恶毒的渣滓。
屏幕上满是谩骂我的言语。
现场众人更是恨不得把手里能扔的，都扔到我身上。
臭袜子，鞋子，香水，纸笔。
统统砸在我脚下。
刺鼻的味道混做一团。
在一片骂声中，道德审判庭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接下来，审判庭将当场抽取被告程泉的记忆！”
强大的电流一瞬间强制覆盖了我的大脑，我浑身颤栗。
一次抽取多段记忆让我的身体几乎难以承受。
血液从我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流出。
剧痛之下，我被电晕了过去，又被电醒。
反反复复。
痛的我恨不得就这么死去也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流才停止。
“审判庭正在比对记忆。”
现场和弹幕都默契的安静下来。
在数百万人的期待下。
审判庭机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响起。
“经比对，三段记忆中对被告程泉的控诉，均不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