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弟弟推下河。
妈妈却抱着只是湿了衣服的弟弟冲去医院。
我哀求妈妈救我，可她却头也不回的吼我，“都这时候了，你还矫情什么？你弟弟都要感冒了！”
我终于，淹没在了那条河里！
见不到我人的爸爸和奶奶，一遍遍骂我“坏种”丶“丧门星”。
诅咒我最好死在外面。
如他们所愿，我真的死了。
1
我死了，死在了冰冷的河底。
推我下水的弟弟一脸冷漠离开了。
我的灵魂跟着他一起回了家。
正值寒冬，弟弟被冻得浑身通红，妈妈见到他立即红了眼，抱着他冲去医院。
可是妈妈，我还躺在黑暗的河底呢，河底真的很黑，很冷......
......
干燥温暖的病房里，弟弟闭着眼躺在床上。
爸爸妈妈和奶奶齐齐围在他身边。
奶奶心疼地哭了，爸爸一脸怒气：「于胜男那死丫头呢！敢让大宝掉进水里，看我回家不打断她的腿！」
饶是已经成了鬼，看到爸爸的怒火，我还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妈妈小声道：「胜男估计是为了上初中的事置气，等回家我再好好劝劝她。」
爸爸怒气更盛：「劝劝劝，有什么好劝的！她要再敢提我直接撕烂她的嘴！」
失落涌上心头，我想对他说，你再也不用撕烂我的嘴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
许是爸爸的态度给了弟弟勇气，一直在装晕的他睁开了眼。
三人齐齐围了上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弟弟眼珠子一转，大哭起来：「是姐姐！姐姐把我推到了河里。我差点就被淹死了。」
这话一出，爸爸妈妈和奶奶齐齐变了脸色。
爸爸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抓住我碎尸万段。
奶奶哭天抢地：「祖宗呦！我早说了把那贱丫头给送出去，你们非不听，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出生的时候直接给她掐死啊！」
只有妈妈脸上挂着一丝不相信：「她是你姐姐，怎么会......」
于大宝慌了神：「是真的，姐姐说家里只有一个人能上学，我死了她就可以去上了，说完就把我推进了河里！
要不是我抓住了河边的一根草，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奶奶又嚎了起来：「坏种啊坏种，这贱丫头分明是来讨债的。」
说完又瞪妈妈：「看看你生的什么东西！生出来一个杀人犯！」
妈妈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这死丫头，回家好好教训她。」
不知不觉间，我的泪流了满脸。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2.
从我们村到学校，要经过一条大河。
河上悬着一条铁索，想过河就把绳子一端绑在身上，再把另一端固定在铁索的钩子上，用腿一蹬就能滑到河对面。
每天早上，我负责送弟弟去学校。
弟弟根本不爱去学校，每天上学路上对我非打即骂。
可我从没想过，趁我绑绳子时，他会在后面推我。
我落水时，绳子绊住了他的脚，把他也带了下去。
为了护住他，我把自己当成了肉垫，直直摔进了水里。
三米高的距离，落水的瞬间，我感觉我的肋骨全断了。
忍着剧痛将弟弟送到岸上后，我再没了力气，沉入河底。
而我的弟弟，只是呆呆看着我一点点下沉。
隆冬的河水，可真冷啊，冷到我都感觉不到痛了。
永远感觉不到痛了。
......
输完液，弟弟出院了。
爸爸亲自把弟弟背回了家。
回到家，奶奶特意杀了一只鸡给弟弟补身子。
妈妈给弟弟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给他讲故事。
就连爸爸，只是弟弟一句想吃，就顶着寒风给他买来了糖葫芦。
看着香甜的糖葫芦，我忍不住反胃起来。
小时候，弟弟吃各种好吃的，我只能在一边看着。
有一次，弟弟的糖葫芦掉在地上，他怂恿我捡起来吃掉。
从没吃过糖葫芦的我忍不住捡起来放进了嘴里。
可下一秒，弟弟却哭着跑去告诉了爸爸。
那天，我被打了个半死，还在外面跪了一整晚。
从那天起，糖葫芦成了我最恐惧的食物。
可讽刺的是，直到现在，我也并不知道糖葫芦究竟什么味儿。
3.
天黑了，妈妈终于想起我还没回家，去了邻居家找我。
结局当然是没找到。
弟弟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急道：「姐姐兴许是去同学家住了吧，天亮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爸爸眯着眼冷笑：「做了这样的事，她要敢回来我才敬她是个人物。」
他掂起墙边的铁棍挥舞几下：「只要她敢回来，不打断她一条腿我就不配当这个爹！」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爸爸是怎样的，但我的爸爸，似乎只是为了打骂我而存在。
或者说，只有在打我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是我爸。
有时候我想，或许没有爸爸，世界会变得更好。
......
第二天一早，张校长来了。
张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称不上慈祥，对我们总是很严厉。
但在她眼中，我能感受到她对我们深深的爱。
一种渴望我们成材的，伟大的爱。
张校长表明了来意，她希望我能回去上学。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在班里总能排到前三名。
但爸爸认为女孩读书没用，纯属浪费钱，主动给我办了退学。
妈妈给张校长倒了茶。
张校长脸上挂着笑容：「胜男妈妈，胜男的成绩一直很好，考大学有希望啊！辍学是不是太可惜了。」
妈妈脸上挂着为难：「两个学生，家里实在有点供不起。」
张校长沉默，双手握紧又松开：「这样，只要胜男还想上，我来供！免除学杂费，伙食费用我也一并出了。」
4.
我愣住了，妈妈也愣住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久久回荡在胸口，泪水夺眶而出。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用如此坚定的语气支持我，仿佛我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值得的人。
张校长，是唯一的一个。
在张校长的眼中，女孩的使命，从来不只是嫁人生孩子。
张校长用全部的力量，托举我们这些山里的女孩们，走的更远，更远...
远到小小的山村，成了一个小小的起点，而不再是困住一个女孩一生的终点。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这要是考上了，还要多读几年书。」
妈妈的意思我知道。
山里的女孩，早早就承担起很大部分家务。
洗衣，做饭，喂猪，种地...
再大一些，还可以做一些零工赚钱。
要是读了书，这些家务，又会分摊到家里其他成员身上。
张校长无奈：「胜男妈妈，你可以这样想，若是胜男大学毕业去找工作，工资可是高过山里几十倍的。到时候家里的条件会得到很大改善的。」
「何况做父母的，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孩子以后，一定会感激你们的。」
妈妈的眼神亮了。
爸爸却冲过来掀了桌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张校长：「校长，请回吧，胜男不想上学。以后别来了，家里忙，没空招待。」
张校长还欲再劝，爸爸转头冲妈妈怒吼：「没看到桌子倒了，不知道扶起来吗！成心让人看笑话是不是。」
张校长苦笑一声：「你们考虑考虑，我还会再来的。」
看着张校长的背影，爸爸冷笑：「这什么狗屁校长，读书人就爱整这些假模假式，劝女孩读书，读了有屁用。」
妈妈收拾着桌子，小声道：「她说的也有道理，要是考上大学，以后工资可是几千块钱呢。」
爸爸不屑撇嘴：「几千块怎么了，我儿子也能挣。」
「说了，上大学要跑到外地，万一胜男上完不想回来怎么办？」
「外面那么大，你上哪找？老了谁伺候你？」
我一直不明白，条件如此艰苦的大山，为什么世世代代人都不愿意离开。
现在我有点明白了，除了封建愚昧的思想，还有像爸爸这样的人。
自己没有本事离开，就希望所有人都留下来。
在山里，从老祖宗处传承给男人的最宝贵易得的财富，便是一代代驯化的女性的思想。
由父亲，甚至由母亲传递守护的，潜移默化的，压迫的，诡异的思想。
5.
为了彻底断了我上学的念头，爸爸当即去了王瘸子家。
王瘸子今年四十岁，是个老光棍，除了腿瘸，嘴巴也有点歪，激动的时候会结巴，还会控制不住流口水。
正因为这样，王瘸子四十多岁也没讨到媳妇。
但王瘸子有钱。
王瘸子家祖上富过，王瘸子父母死后，只剩他一个人。
这么些年没怎么见他下过地，但从不缺吃少喝的，时不时还能打上一斤肉。
因此，爸爸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说明来意后，王瘸子很高兴，激动的直流口水。
「于...于大哥，你...你...就放心吧，女儿嫁..给我，保证对她好！」
他说着，颠着腿到墙边取下一串腊肉。
「大...大哥，拿回家吃，孝敬您的。」
爸爸抽着旱烟，没看腊肉，也没说话。
王瘸子立马又起身，小跑着颠进了屋。
过了一会，拿出来一个红纸包：「大...大哥，这...五百块钱，一点心意。等结...了婚，再...再拿两千。」
爸爸表情终于缓和，叹了口气，拿着红包和腊肉走了。
「三天之后，人给你送来。」
「好...好嘞，哥您慢...走！」
我实在没想到，爸爸竟然为了钱要把我嫁给王瘸子。
我也十分好奇，三天之后，爸爸究竟怎么把我送给王瘸子呢？
这样看来，变成鬼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6.
回到家，妈妈看到爸爸提回的腊肉，脸色大变：「你去哪了？」
爸爸将腊肉扔进灶火间：「王瘸子家。」
「啊——」
妈妈发出痛苦的尖叫，竟冲上去锤打爸爸：「我说了不要去不要去，你为什么！」
记忆中，妈妈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连反抗都很少。
果然，妈妈的主动遭到了爸爸疯狂反击。
一个巴掌将妈妈掀翻在地。
「王瘸子有什么不好！你看他那副身子，说不定过几年就死了，到时候钱不全是我们家的！」
「胜男长得好看，王瘸子每次看见她都流口水，等她嫁过去，还怕王瘸子的钱拿不出来？」
爸爸蹲到地上抽旱烟：「你以为我想让她嫁王瘸子？她这次都敢推大宝下水了，不赶紧送出去，下次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
妈妈右半边脸肿了一片，头发凌乱，眼神却异常坚定：「你让胜男嫁王瘸子，我跟你离婚！」
回答妈妈的，是一顿毒打。
弟弟缩在门边瑟瑟发抖，却始终没有出声。
7.
天快黑的时候，爸爸主动出门找我。
这次除了邻居家，就连我相熟的同学家里都找遍了。
结局仍是一无所获。
吃饭的时候，爸爸突然一拍大腿：「他奶奶的，我可算明白她去哪了！」
弟弟肩膀缩了起来，怯怯看着他：「姐姐去哪了？」
「指定是让张校长那个女人拐走了！」
爸爸饭也不吃了，在饭桌前来回踱步：「我说呢，怎么今天那女人上门说了那样一番话，感情是探我口风呢！
我敢说，于胜男绝对在她那！
明天一早我就过去，要人！」
我不明白爸爸的脑回路，或许他猜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我已经死了。
杀死我的，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我的亲弟弟。
或许连他都不敢想，一个孩子只是因为不想上学，就将自己的亲姐姐推下河。
无形之中，他身上的自私和残暴，已经在弟弟身上完成了传承。
并且会一代一代的传递下去。
8.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出发去了学校。
经过大河时，爸爸熟练地将绳子绑在铁索上，从我的尸体上空划过。
透过层层暗流，我看到我躺在河底，静静地看着爸爸远去。
......
学校是简陋的二层小楼，只有五间教室。
墙顶的白墙灰由于风吹日晒，已经产生了斑驳裂纹，有些地方掉了皮，露出里面的老红砖。
墙上挂着手写的标语。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蔑视卑微的懦夫。
透过简陋的窗户，女孩们正在认真地读书。
爸爸先在外面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我的身影。
随后他一脚踢开门，指着张校长：「于胜男呢？赶紧叫出来！」
读书声停了下来。
张校长脸色微变：「胜男怎么了？没回家吗？」
爸爸笑了：「少跟我装蒜，你以为你在这搞的什么邪教没人管了是吧。」
「怎么，让这些女孩读书，以后不用嫁人生孩子是吧。
「女人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这是天性！在这学这些没用的玩意还不如多生几个儿子。
「赶紧让于胜男出来，不然我给这砸了！」
爸爸的声音很大，在教室里久久回荡。
教室内寂静一片，良久之后，一个女孩坚定的声音响起。
「读书就是为了让我们摆脱传宗接代的标签，多学一点知识，就能离你这样的人更远一些！」
第二个声音响起...
「读书就是让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嫁人生孩子只是我们生活中的某一个选择，但绝不是全部！」
第三个声音...
「我们是勇敢的，我们是自由的，女性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第五个，第六个......
女孩们坚定有力的声音盖过爸爸的叫骂声。
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刻他面对的，并非他印象中任打任骂的小姑娘。
而是一个个眼含热泪，目光坚定，用生命在呐喊的战士。
面对如此坚定的目光，一个妄图继续用利己规则束缚她人的人，又怎能得逞？
爸爸的脸垮了下来。
女孩们无视了爸爸的存在，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整齐而有力的读书声飞跃小小的教室，直上青云。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
「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
9.
张校长出了教室，爸爸悻悻地跟了出去。
一个女孩从后门悄悄走出，来到了二人身边。
女孩是我的好朋友，郝秋华。
「校长，」郝秋华脸上闪过一番挣扎：「我知道于胜男在哪。」
爸爸脸上浮出惊喜，拉住了郝秋华胳膊：「她在哪，快告诉我。」
「前天早上，我看到于胜男的弟弟于大宝，把她推进了河里。」
爸爸惊喜的表情僵在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