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行又跑了一大圈,爬了数十棵树木,才慢慢清醒过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去打坐调息,而是对着正在打斗的莫问喊道:“小石头你过来。”莫问拉着乔峰,一起走到聂天行面前问:“掌柜的有何吩咐?”聂天行精神虚弱了许多,坐在树木下,吩咐两人:“坐下说。”
他等莫问与乔峰坐好,对莫问说:“你生性淡薄,又心无羁绊,或许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刻。如果真有这天,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再替我完成一个心愿。”莫问也不说其它,只恭敬地答道:“掌柜的请说。”聂天行目光迷离,想了很久,似乎下了极大勇气,对莫问道:“我希望你去神惶沙漠,替我把魔域解散。”
莫问稍一愣神,应了声:“是!”聂天行看着莫问,像是在揣测,莫问答应得如此迅捷,出自真心,或假意应承,便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问回答说:“掌柜的吩咐,我照做便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乔峰被二人认真专注感染,此时十分清醒,不禁心想,不问不辩,这大概就是一个忠仆,该有的品质吧。
聂天行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一物,乔峰认得是乌蛇剑,聂天行的法宝。他把乌蛇剑递到莫问身前,莫问接过来捧在手里,也不说话,等着聂天行交代。聂天行怔怔地盯着远方,似乎陷入到久远的回忆里。乔峰与莫问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过了老大一会,聂天行开口道:“有个秘密在我的心里几千年了,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今天再不说的话,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他顿了顿,见莫问与乔峰听得认真,对乔峰道:“你不是想听魔域的事么,正好也说给你听听。在我六岁那年,与姐姐在后山玩耍时,忽然被一道白光砸中。姐姐当时正在叠着她喜爱的花冠,所以没有注意到,我也没跟她说这个事。可自从那天以后,我每晚都做同样一个梦。梦里有一名大汉,耍着四种不同武功。”
他看着莫问说:“我传你的打神拳与劈神掌,就来自大汉所传,还有一套踢神腿与一首碾神音曲。每次大汉从打神拳练起,一直到碾神音结束,边练边讲解要诀。四套武功展示完毕,也正好天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夜如此,一直到现在,都未曾间断。只不过我自小无心向武,独对玉珠情有独钟,喜欢与人打交道,做生意赚取玉珠。因此虽得绝学,我却从未学过。”
“不过我也不会埋没这么好的武功,于是我便把它们传给了许多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名师指点,本身也不会武功,却能教出那么神妙的武学。原因就是来自大汉的传授,完全可以说是天赐。”
莫问恍然大悟,张大嘴巴说:“掌柜的当年潇洒倜傥,一手创立逸仙庄,虽然自己不会功夫,可教出来的徒弟,个顶个得厉害,一时之间成为传奇。大家都纷纷猜想,掌柜的肯定有位厉害的师傅,原来事实竟然如此。”聂天行道:“说我有位厉害的师傅,原也不错,梦里大汉,确实算是我的师傅。只不过他传授的武功,我自己没学,转而教给了别人。”
乔峰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异界之中,人人好武。聂天行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却弃如敝履,换作旁人,一定会勤修苦练,而后再一鸣惊人。只听聂天行接着道:“学我武功的人里面,有四人最为杰出,一是周之舟,如今已为定教之主,统御整个南山,威震东荒。二是鬼族夜冥,现在是幽冥王手下得力干将,主掌万鬼噬魂大阵。三是南宫不花,她创立的云舒宫,在北荒也属顶尖势力。还有一位就是风无痕,如今在无边海里当霸主,横扫天上地下。”
“这几人在离开我后,对我教的武功,虽然都弃而不用,但根基还是我传的那些武学,才能闯出一番天地。尤其南宫不花,她的成名绝技,是一首蝉鸣空心曲,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蝉鸣一曲肝肠断,存心不留空悠悠。琴音响起,便会让人魂消魄散。”说至此处,聂天行冷笑一声:“好一首蝉鸣空心曲,不还是我教的碾神音改造而来!”
聂天行面上渐有怨恨之色,望着远处缓了缓,继续说道:“这几人不但学我武功,还用我的玉珠,最后竟弃我而去。原本他们有更高追求,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当大力支持。可他们非但背叛了我,还勾结外人下狠手,要置我于死地。周之舟与我有夺妻之恨,风无痕却是杀姐之仇,夜冥则是毁庄之痛,而南宫不花受人唆摆,算是盗珠之怨。”
他对乔峰道:“我原本叫聂志远,一直是个快乐的商人,大家亲切地称呼我为掌柜的。直到被他们害得一无所有,我才决心学武报仇。别人都是三岁练气,六岁学打拳,而我五十余岁,才开始愤而学武,同时也改名聂天行。我就是要逆天而行,一定要报杀姐之仇,夺妻之恨,为自己讨回个公道!嘿嘿,哪知我一学武才知道,我传授给他们的武功,不过是第一层,后面竟然还有第二场第三层!原来梦里大汉,会根据我的修为对应传授。若是他们当初不离开我,把我的功夫学全了,恐怕成就不止于此。”
聂天行又摇了摇头说:“不过要不是他们背叛,我或许不会学武,也就解不开后面的层次,大概这就是命数使然吧!”莫问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插嘴问道:“掌柜的要我去杀了这四人么?”乔峰也以为,聂天行估计自己将死,若是有机会,让莫问替他报仇。
不过聂天行否定道:“不是,这几人皆为一方霸主,岂是易与之辈?周之舟还算有点良心,一直是对我心存愧疚。看到你,或许是想到了我,没有认真与你交手。如若不然,他的七星剑阵,你怕是对付不了,又怎么会被你擒住。”莫问想了下说:“我与他交手时,他并没有出剑,便被我所擒。我还一直奇怪,听了掌柜的话,原来是这样。”
聂天行点点头:“周之舟在几人中修为最弱,另外几人修为高深,且势力庞大,还有绝地守护,你去报仇无异于送死。”他叹了口气道:“再说人死怨消,无论哪一方死了,就让仇怨也一起死了吧!没有必要再涉及旁人,这也是我想要你,去解散魔域的原因。当初我为了报仇,杀戮成性,以至于七大名山联手,把我逼至神惶沙漠,定下灵魂契约,永世不得入人族一步,被逼无奈创出魔域。如今我要是死了,以九霄的修为,不足以领袖群魔,还是让他平淡过一生为好,免得死于非命。”
“老奴自当尽力辅助少主。”莫问第一次没有应承聂天行,而是提出自己的意见。乔峰心想,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正。他很是认同聂天行的做法,不过却也奇怪,聂天行不要莫问替他报仇,反而要他替自己了却一桩心愿。不知道什么事,让他如此恋恋不忘。聂天行听了莫问的话,显然非常生气,眼里射出一道精光,面色微怒,声音严厉,对莫问道:“我要你发誓,你要是出的牢笼,一是不准报仇,二是解散魔域。你若不肯,咱们主仆情谊,就此决断,后面的话也不用再说。”
莫问听聂天行说得如此严厉,慌忙跪下:“老奴不敢,一切但凭掌柜的吩咐,若违此誓言,叫我立马肝肠寸断而死。”修武之人,向来不轻易发誓,誓言等于心结,心结易化为心魔。这种心魔像针一样,扎在人的脑海里,平时隐而不现,关键时刻可置人死地。因此誓言,算修武之人的大忌。
聂天行听莫问说得郑重其事,缓缓说道:“杀姐之仇,夺妻之恨,那是不共戴天。我五十多岁愤而学武,为的便是报这血海深仇。倘若我能够活着出去,自是要报仇雪恨。只是此等大仇,我不想假手于人,尤其是送死的行径,我又于心何忍?你可明白?”莫问点头应道:“老奴明白。”无论什么样的话,莫问的语速,总是不疾不徐。
“我有一桩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唉,”聂天行叹口气说:“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飞出牢笼的那天!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就算你也出不去,希望有后来者,可以传承我的遗愿。”莫问含泪道:“老奴自当尽力,死而后已。”聂天行道:“嗯!当年与我一起,被白光击中的还有八人,那八人被白光击中后,修为真是一日千里。常人三十岁气力境,百岁才达源力境。而那八人五十岁不到,俱都进入灵力境。人族八荒,除了我所在的东荒,八人中有七人成为荒主。而另外一人,一手创立鬼族,他便是鬼主‘幽冥王’夜南天。”
好像世间没什么事,值得莫问动容,乔峰虽不了解荒主和幽冥王,单从聂天行的讲述中,也感觉非同一般。而莫问依旧面色平静,无惊无喜。聂天行又是嘿嘿一笑:“当年八大荒里,其它七荒都有人得了白光,修为精进神速,很快便崭露头角。大家都说他们是天选之人,然后毫无意外,最后都做了荒主。唯有我们东荒,却始终不见这样的人出现,引得大家众说纷纭,嘿嘿……,他们哪里知道,那个被称为天选之光,砸在了我这个不喜武功,甚至讨厌练武人的身上!”
聂天行指着莫问手里的蛇形剑说:“我把梦里大汉的武学,全部拓印下来,封于蛇剑内。你若是出得去,先要弄清楚,天选之人有什么秘密。若是好的,你寻一可靠之人,把蛇剑传于他,让他练成剑内武学,助他们一臂之力,或者干脆交给那些天选之人。如果他们有什么害人的阴谋,你就把乌蛇剑毁了!”
聂天行又指着乔峰,对莫问说:“乔老弟生性沉稳,坚毅过人,处变不惊。虽说修为低下,可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中,还能保持到现在不发狂,原本是最佳人选。不过可惜,他心中执念太深,怕是也不能坚持到最后,很快就会步我的后尘。唯有你,一直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内心无尘污垢,始终保持一片初心,说不定能坚持到最后。”
聂天行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大笑三声:“哈哈哈,步我后尘。哈哈,步我后尘。”然后一个跳跃蹦到树上,跟着又溜下树来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