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这辈子最硬气的话,是坐在肯德基红色塑料椅上说的:“这鸡没魂儿。”他面前摆着吮指原味鸡,金黄酥脆的炸衣下渗出油光。我咬了一口,满嘴咸香,他却皱着眉推开餐盘:“我们年轻时的鸡,要追着跑三里地才能逮住,肉是跳动的。这鸡,像泡过福尔马林。”
老一辈的抗拒,藏在味觉记忆的褶皱里。

村里杀年猪时,三舅公总念叨:“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得知道来路。”肯德基的炸鸡对他而言是“来历不明的工业化怪物”。有文章提到,肯德基曾被质疑使用激素催熟的鸡肉,一只鸡“能长好几条腿”(都是谣言)。这传言像根刺扎在老一辈心里。我二婶在菜市场挑了三十年活鸡,她捏着鸡脚就能说出养殖天数:“肯德基的鸡,怕是没晒过太阳。”
这不是矫情。农耕文明对食物的敬畏,在流水线快餐面前成了笑话。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有句话:“土地会用皮肤记住每一粒稻谷的重量。”而肯德基的标准化餐品,抹杀了这种重量感。

2016年,有人举着横幅围堵肯德基,骂它“丢老祖宗的脸”。这种偏激背后,藏着更深层的文化焦虑。我父亲那辈人,经历过粮票时代,对“洋快餐”有天然的警惕。他说:“美国人的鸡飞到中国,能把我们的根啄断了。(有点搞笑)”
这话夸张,但透着真实。肯德基刚进入中国时,是“高级”的代名词,年轻人在这里约会等于“有面子”。可对经历过饥荒的老人来说,汉堡包不如一碗扎实的阳春面。
1987 年肯德基初入北京时,前门大街的队伍排到正阳楼,有人端着锅来买炸鸡。但对多数人而言,这仍是 “高不可攀的大餐”。
美食家蔡澜说得刻薄:“吃快餐的人,舌头死了。”老一辈的舌头还活着,他们尝得出工业化酱料里缺失的锅气。
去年我带爷爷吃新品“火山汉堡”,他盯着芝士熔岩看了半天:“现在的吃食,咋都像化学实验?”这话让我想起《人类简史》里的观点:工业革命后,人类开始吃“想象出来的食物”。

肯德基的营销越年轻,离老人越远。TFboys代言汉堡时,店里挤满举灯牌的女孩,我奶奶却盯着海报嘀咕:“这男娃头发像被雷劈了。”当品牌把代言人换成八块腹肌的潮男,穿了一辈子中山装的爷爷们自然觉得被排除在对话之外。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写:“习惯是第二天性。”我们这代人吃着汉堡长大,觉得薯条蘸番茄酱天经地义。但对习惯了一碟酱油半勺醋的老人来说,味觉系统早被岁月腌成了琥珀。
上周路过社区食堂,看见肯德基的外卖袋混在搪瓷饭缸中间。送餐小哥对张大爷解释:“这是您孙子订的。”老人撕开包装,炸鸡和梅干菜扣肉摆在一起。他夹起鸡块蘸了点腐乳汁,突然笑了:“这么吃,倒有点意思。”
或许代际差异从来不是鸿沟,而是桥梁——只要我们愿意把桥墩扎进对方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