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老先生说,豆腐分南豆腐、北豆腐。后来一查,还真是。
南豆腐以点石膏为主,细、嫩、软,有时吃起来一泡水,烫嘴。但南人创新意识强,做出了很多花样,豆腐干、豆腐丝、豆腐皮、臭豆腐、毛豆腐。
北豆腐以点卤盐为主,块大力沉,硬度高。据说,有人能用秤钩钩住称重的,令人惊诧。北人心思粗,豆制品不多,冻豆腐最出名,颇符合北方人们的饮食习惯和待人处事的方法。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说过:“北人嗜甘,南人嗜咸”。现实生活中我们却发现,1000多年后的今天,南人口味儿逐渐嗜淡嗜甜,而北人则逐渐嗜咸。其实,改变最多的还不是咸甜,倒是辣,占据南人北人餐桌的川菜,远比江浙粤菜更令人欢喜。
其实不单吃食这样,南北人学问特点也不一样。《世说新语·文学》中写道: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南北人的饮食习惯,凸显了其性格特点,或者说,南北人的性格特点决定了他的饮食习惯。南人纤巧以繁复,北人粗犷以宏大。就豆腐菜来说,北人可以用豆腐炖白菜、炖肉片儿、炖粉条儿,端个海碗蹲街边吸溜。而南人往往需支个砂锅,文火慢炖干丝,且需几味料调拌。地域不同造就人们饮食习惯的迥异,进而形成性格的不同。但血性却未随地域嬗变。南人纤巧未必懦弱,北人粗放未必傻愣。强敌环伺,北人有张巡血战睢阳,南人也有扬州的顽强抵抗,南人黄宗羲宫殿上用锥猛刺杀父仇人,被人称为“姚江黄孝子”,血性刚烈,岂止一“白面书生”能表?
回到豆腐,对大中国来说,豆腐倒很适应这地域变化。不管南北,都能融入饮食,都能随遇而安。你扔它到雪地,它变为冻豆腐;你晾它在溽热里,它变为毛豆腐;你腌制它,封闭它,它变为青方、红方,虽臭却香;你让它跟肉在一起,它就有肉味儿;你让它跟青菜一起,它就有菜味;你让它跟鱼一起,它就有鱼味,颇为随和。
豆腐确能千变万化。单就形态来看,不下几十种,豆浆、豆腐脑、豆干、豆皮、腐竹、冻豆腐、豆腐乳、臭豆腐、包浆豆腐、素鸡、千张、干丝……尤为可喜的是这几十种都有人喜欢,都别有滋味。豆腐善变,变出万千滋味;豆腐忠贞,不改初心蛋白。从豆磨成浆,熬成汁,点为花,压为块,变化过程中形态各异却异曲同工,令人惊叹。
制豆腐离不开水,甚至说水决定了豆腐的品质,所以又有品豆腐就是品水之说。我国公认的几种名豆腐背后,往往都有“名泉”撑腰。豆腐发祥地“八公山豆腐”,即用了“珍珠”“大泉”“马跑”三泉之水;“泰山三美”之豆腐,多亏泰山泉水的高氧、洁净、低硬度;“罗泉豆腐”质地密实,富有弹性,细韧耐嚼,也得益于四川资中县的溶洞深层的水;洛阳的“栾川豆腐”,更离不开白云山泉水……所以我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泉水磨一地豆腐,品不同地域的豆腐,就是品不同的民俗风情。
东坡先生在黄州是被贬的,政敌紧紧盯着他,想找他错处,但他潜心黄州,种地、喝酒、游玩、做诗、会友,旷达坦然,不但写下了《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篇,生活也率性真诚,虽贫不馁,因地制宜,研究出了“东坡肉”和“东坡豆腐”,一直传承到今天,令人感慨。有时想想,东坡先生不也颇有豆腐的秉性吗?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心怀苍生,不以一己安危为念;随遇而安,以天地自然为大乐;心性高洁,融入世俗却初心不改……
南阳地处秦岭淮河一线,位于南北气候分界带,从老界岭上的分水岭,到桐柏山里的太白顶,温暖嬗变为湿热,小麦为水稻替代。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南阳人兼具南北方人的饮食,南北方人的习俗,南北方人的性格,有粗犷有精细,有温润有刚烈,经天纬地之才频出,顶天立地支柱常有,有诸葛亮、张仲景、黄忠、张巡、彭雪枫、张嘉谋、冯友兰、王永民……
家乡有一种豆制品,是从煮沸豆浆的表层挑起一层豆皮,色如金薄如翼,是一锅豆腐的精华。据说每锅豆浆只能挑起七层豆皮,凉拌或者炒菜吃都行,闻着清香,吃着松脆,极为爽口,称“软黄金”,是大山里老年人长寿的秘诀。有次到红叶山游玩,在山下的黄冈镇上一吃就赞不绝口,从此知道了市面上桐柏豆筋的悬殊,想吃就托人去买,或者亲身到桐柏。
桐柏,据说是盘古开天辟地处,淮河发源地,所以这里水清水甜。有酒,叫淮源老窖;有豆皮,叫桐柏豆筋;有人,称桐柏英雄。(张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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