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贵州多地突发大火。居然有网友认为，这是因为国内限制向日本出口中药材，而贵州作为中药材生产大省，遭到特别纵火报复。考虑到前两年已有人提出以中医药出口限令作为技术禁令“掐脖子”的对等报复，这样的说法自然颇有市场。

不过，事实往往与广大吃瓜群众的日常认知截然相反。许多被认为是土生土长的地道中药材，实际非常依赖进口。

乳香

乳香和没药是常用的活血化瘀、消肿止痛药材，产自东非、西亚、南亚。由于候因素无法引种国内， 因此长期依赖进口。乳香进口历史甚至可上溯汉朝，尽管当时仅用作香料。魏晋《名医别录》、唐《药性论》分别最早记录了乳香、没药的药用价值。

另一方面，二者在国外也有着重要的价值，无论是作为香料还是药材。《圣经》中便记载，二者被三位拜火教祭司作为赠给耶稣的诞生礼。其是少有的同时为希腊-伊斯兰、印度阿育吠陀、中国三大传统医学体系列入清单的药材，至今依然在芳香或精油为主的替代疗法中有一席之地。

没药

阿胶始终是最重要的女性补品之一

此外，常人难以想象常见的驴胶竟然如此依赖进口。根据可靠报道：国内每年至少需要屠宰500多万头驴，其中一半以上大头需进口。这主要是由于气候、环境原因，作为驴发源地的非洲在这方面得天独厚。

通常来说，驴胶被中医认为具有滋补功能。尤其受到女性青睐，其中以东阿所产之阿胶为上品。有人会问，既然阿胶为上品，为何还要费力不讨好从非洲进口驴皮？因为阿胶熬制的核心资源并不在于驴皮，而在另一原料--阿县城北井水。

独一无二的熬胶井水

然而，驴胶按现代医学的研究并无特殊之处。其胶原蛋白不能为人体直接吸收转化，也不独见于驴皮，其他奇、偶蹄动物均有。实际上，记载阿胶的《本草经》等早期中药书中，其原料就不是驴皮，而是牛皮。研究人员考证，先秦至汉的熬胶原料恰恰包含多种有蹄动物的皮。

反倒是原产自非洲的驴，直至汉代才引进中原。即便如此也未普及，被视为高档“奇畜”。而天朝古代的牛与今日非洲的驴一样，都是重要的农业生产工具，不宜滥杀。因此，后来，以牛皮为主的状态终被打破。

《伤寒论》中的猪肤与阿胶（当时并非驴胶）功效十分接近

宋《图经本草》载：今郸州亦能作之，以阿县城北井水作煮者为真……其胶以乌驴皮得阿井水煮成乃佳尔，今时方家用黄明胶，多是牛皮。可知牛皮胶已被分列为黄明胶，但唐宋时二者仍可通用。明《本草纲目》记载当时以驴皮为主，清代更是干脆视牛皮为假冒伪劣产品。

替代品反超原品足以令人称奇，不知如今非盟的禁令能否让牛皮、猪皮的熬胶传统复兴。

驴皮供应不足 促成猪皮传统复兴

海参无疑是溢价能力最强的补品之一

与驴胶类似，常见的海参竟然也需要进口。早在十年前，更有16种海参因为被过度捕捞就被IUCN评定为“濒危”，其中包括看上去很常见的刺参。海参的入药并不久远，最早记载为明《食物本草》，当然，其作为食物的历史可追溯至三国时《临海水土异物志》。

尽管营养价值和风味不如早已被《本草经》录为中药的鸡蛋

海参仍然受到追捧，古有朱元璋、今有国足

由于名称带有“参”字，长相符合某种崇拜，深受以形补形人士的喜爱，被认为有壮阳的功效。加上物以稀为贵的心态，往往越是稀有的名贵品种，越受追捧。近年来，部分宣传称海参可美容养颜、适合月子进补，又扩展了消费群体。由此产生的过度捕捞，终于导致各个品种濒危。

产自海参崴的极地参生长缓慢 至今仍被认为是上品

上世纪50年代以前，餐桌和药铺的海参几乎全靠捕捞。考虑到环境保护与经济效益，国内尝试人工养殖，而仿刺参是唯一规模化养殖的品种，著名的辽参便是代表。尽管被称为“仿”刺参，但其与野生刺参实为同一物种，不必被“纯天然”思维误导，认为其不如野生同款。

但养殖并没有改变危害环境的情况。除了上述“物以稀为贵”“纯天然”思维支配外，还有一些商家反向操作，滥用抗生素、生长激素以增加产量、压低成本与价格，导致了近海环境的恶化。不过，不要认为野生刺参能够幸免，由于生存环境相近，其一样受到各种污染的波及。

人工养殖挡不住一些人对“物以稀为贵”“纯天然”的追捧

尽管制作过程血腥 燕窝仍被视为高贵典雅的补品

相比于海参，燕窝导致金丝雨燕濒危更为大众所熟知。国内唯一的金丝雨燕栖息地、海南万宁大洲岛，仅剩两位数金丝雨燕，《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中其已经由“无危”飙升为“极危”。因此只能依赖进口，但在国外，雨燕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这依然没有阻止大家的购买热情。更糟的是，燕窝仍未能像刺参那样通过人工养殖实现量产。除去反复取窝导致雨燕过劳死，更惨烈的是杀鸟取蛋式的采集。马来沙巴某个洞穴因为无良采集而被扔掉了50万个窝中鸟蛋。上世纪60-90年代，过度采集导致种群数量减少七成。

“血燕”源自无良商家的宣传 实际上血色来自经过熏蒸的鸟屎

食用燕窝并没有给消费者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各种坑害事件屡见报道。常见的过度添加冰糖，已经算是尚有底线，更为臭名昭著的是当年的“血燕”掺屎事件。由于迷信物以稀为贵，消费者热捧市面上带血丝的燕窝，即“血燕”。但有关部门在2011年开展的检测发现此类产品亚硝酸盐超标，后经调查超量的亚盐竟然来自雨燕粪便——无良商家将燕窝与之同熏，造成产品呈血色的假象。这导致国内一度中断了燕窝进口。

更为讽刺的是，燕窝的营养或药用价值并不如宣传那般。唯一有效成分燕窝酸，其含量也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由于中医认为肺属金、肾属水而金生水，且燕窝能够润肺，一些宣传将其“肾气滋于肺”的间接补肾效果，歪曲为壮阳

即便是中药书籍，也只有迟至清初的《本草备要》《本草逢原》记载其能润肺补虚。至于收录大量药材的宋《经史证类备急本草》、明《本草纲目》均未提及。只是有些网文将记载燕窝的清《本草纲目拾遗》冒称为《本草纲目》，误人子弟。可受到“燕窝列入御膳”虚假宣传的消费者，甚至迷信其有不见任何记载的壮阳功能。而近年来，随着她经济的反超，燕窝与海参一样被吹出了子虚乌有的滋补养颜功效。

当然，虽然药用的历史不长，燕窝可能很早就进入国内。科考团队在马来西亚砂捞越的石洞中，同时发现了采集燕窝的铁铲与唐代瓷器，证明其或许被作为珍奇特产参与不见官方记录的对华民间贸易。

燕窝的营养价值、风味（带有动物食材普遍存在的腥气）并不及比之历史更悠久的银耳，以及新兴的平替物雪燕，但恰恰是物以稀为贵的心态导致其深受追捧

人们见到的只有未知穿山甲的鳞片

相比之下，山甲并不常见却依旧厄运难逃。中华穿山甲在大陆已“功能性灭绝”，捕猎者因此将手伸向国外，导致现存八个品种全部濒危。前段时间传来消息，云大团队发现第九种穿山甲。悲哀的是，这是黑市上发现的鳞片，除此以外众人对其一无所知。

由于善于打洞的特性，穿山甲很可能被“以形补形”思维脑补出了“舒筋活血”“通经下乳”的功效而被收录于中药书籍。尽管仔细思考，其入药部位并非爪甲而是鳞片，简直匪夷所思。这些角质层的成分与人指甲、兽趾甲并无任何本质区别。

人指甲、猪趾甲同样被中医认为有活血通络、利尿消肿之功效

但一些中医传统的坚持者声称，穿山甲的功效无可替代。尽管他们往往宣称中药材无处不在，却不愿相信性价比最高的“通经下乳”中药材，就产自他们自己身上以及菜市场常见的猪脚上。另一种本与穿山甲的齐名、且历史更悠久的中药王不留行，也因为价格低廉反而不受重视。

当然，不能将穿山甲的濒危完全归罪于偏执的药用。另有一部分丧病式的野味追捧者，也应为这一物种的不断消逝负责。

《葫芦娃》中虐杀穿山甲的蝎子精和其它妖精

在现实中和穿山甲一样都是无处不在的中药材

药用柳树皮 属于阿司匹林的不完全体

以上均以实物形态引进，阿司匹林与黄连素则以技术形式引进。

提到阿司匹林，常人都会认为这是西药。其实，阿司匹林在当前中医临床运用十分常见。早在近代，张锡纯就在同样提及乳香、没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中，对其进行本土化的性味归经，“其味甚酸，其性最善发汗、散风、除热及风热着于关节作疼痛，其发表之力又善表痧疹”。

西成药黄连素的原料可取自多种富含小檗碱植物

包括与刺黄连同科、有着悠久药用历史的欧洲小檗，

另有一种印度小檗同样被广泛应用于阿育吠陀体系的传统印度、斯里兰卡、藏医学

这并非什么离经叛道的做法。因为阿司匹林的终极原料--树皮，在人类历史上的药用历史非常悠久，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的《文集》就记载了柳皮止痛之法，《本草纲目》也提及其“苦、寒”，可治疗初发黄疸、脾胃虚、走注气痛、风毒肿痛、项下瘿气等症。这其中，除了黄疸、脾胃虚可能会由于活血功效越吃越重以外，其余的疗效可能记载无误，且仍为阿司匹林所有。某种意义上，阿司匹林是一种久经现代医学考验的西成药，它的另一个名称“醋柳酸”，如果改成“乙酰柳皮素”，或许更像中成药。

看似是中成药的黄连素，原本也是西药。由化学家夏瓦利埃和佩尔坦从被美洲原住民与早期殖民者用于牙疼的一种树皮中首次获得，但并未立即投入临床药用。上世纪后期，研究人员探索出了全人工合成黄连素的办法，才使其变得便宜量大而普及开来。

其是毛茛科黄连的主要有效成分，故译为黄连素。另一名称小檗碱，则指向具有近似功能的小檗科刺黄连（与黄连同属毛茛目）。因此，黄连素也常被当成黄连替代品。

由于现代科技 黄连素的“中药属性”也不再明显

许多古书上的药材都依赖进口

阿司匹林与黄连素，只是为数不多的中药材反被西成药替代的案例。不过，如果对比前述各类药材，不难发现，每每是后来居上的进口中药材，如驴胶、海参、燕窝、穿山甲，总能在地位上反超《本草经》《伤寒论》等典籍中已经记载的牛胶、鸡蛋、银耳、王不留行等早期药材。

至于许多人简单地将这种缺乏科学依据的消费偏执归结于愚昧落后，似乎也不完全成立。因为统计数据表明，此类名贵药材的消费群体多在高收入、高学历扎堆的沿海与内地大城市，倒是闭塞、落后的边远地区鲜有其市场。

这样想来，阿司匹林与黄连素离经叛道式地“腾笼换鸟”就不足为怪了。但《本草经》《伤寒论》确实是深受崇古者尊崇的中医药界四大经典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