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央视电影频道推出《封面——我的电影故事》（简称《封面》）系列，讲诉七十位 “70~90后”的电影故事，时值电影市场连年井喷，创作上却泥沙俱下，感触良多。
电影创作遇见迷茫或瓶颈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深陷其中无以自拔。徐克导演曾和我说起过，他在香港电影新浪潮中冒尖后一度迷茫，不知道拍什么怎么拍是好，于是他去请教授业恩师，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去看前辈经典。1984年，徐克在“新艺城”支持下成了工作室，随后推出了《英雄本色》《倩女幽魂》等一些列经典。很多人有所不知，这两部电影其实都是翻拍，《倩女幽魂》源于李翰祥1960年同名电影，《英雄本色》翻拍自龙刚1967年旧作，而在《英雄本色》之前，导演吴宇森正抑郁不得志，周润发也亟欲摆脱“票房毒药”的帽子。
我不知道《封面》接下来会不会推出香港影人专列，就目前推出的“七十位七十岁以上电影人访谈录”来看，已经是电视节目史上一项史无前例的浩大工程。专题所聚焦的这批 “70~90后”影人，最年轻的王馥荔和王庆祥生于1949，已是70高龄，年长的如《地道战》大反派汤丙会饰演者刘江，乃1925年生人，已是94岁高龄，管虎之父管宗祥1927年生人，年时92岁，“一代女神”田华1929年生人，也是耄耋之年，此外还有病房中的于蓝和秦怡等“百岁老人预备队”，还不知采访能否成行。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在镜头前的每一秒每一帧，他们所留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符，都是我们宝贵的文化财富。
好莱坞爆款动画《寻梦环游记》中有个经典桥段，即在灵魂世界的祖辈一旦被后人遗忘，灵魂将永远消失。就像现在年轻观众不知《倩女幽魂》有李翰祥版，《英雄本色》有龙刚版，老一辈电影人正淡出新生代受众的视野，甚至正被新一代电影从业者遗忘，殊不知，和《寻梦环游记》中围绕着音乐梦产生的隔代因缘类似，电影艺术的基因，冥冥中也有代际的传承。张艺谋、陈凯歌从上一辈继承了对土地的敬仰，尤其张艺谋的一系列农村题材，是他千禧年大片化后回不去的巅峰。而徐克也从前辈经典里疯狂地吸收给养，然后转化成自己的电影语言，实现自己的风格与表达。
我们《青年电影手册》曾推出过一本“一百位华语导演的诞生”专辑，聚焦第五代以后至今活跃在前线的导演之处女作，目的就是让年轻一代影人，尤其是有志于踏入导演门槛的年轻人从前辈首部电影经验里，既看到他们处女作诞生的顺境与所得，同时也看到他们的逆境与所失，然后让梦想照进现实，摸索自己潜在和可能，找到自己的路径与表达。
就目前播出的专题来看，《封面》主要聚焦第四代导演及其同时代影人。他们中有执导过新中国第一部的动作片《神秘的大佛》的张华勋，拍出过《生活的颤音》的导演滕文骥，以及执导过《法庭内外》和《红衣少女》的陆小雅等；有主演过《白毛女》的一代“女神”田华，演绎过《秋菊打官司》、《香魂女》的老戏骨雷恪生，因为《一个与八个》和《三毛流浪记》等深受观众爱戴的表演艺术家魏宗万等；此外还有在电影学院培养出无数实力派演员的教育界伉俪马精武、李苒苒等。当然也有遗憾，这一代人的代表人物吴天明、张暖忻导演去世多年，另一位拍出过《巴山夜雨》《城南旧事》等力作的第四代领军人物吴贻弓则在上周末与世长辞。
吃得了苦，受得了罪，是这这一代人的普遍共识，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作品接得了地气，让观众信服。田华表示小时候过着半年红薯半年糠的日子，《白毛女》就是自己的生活，杨在葆为演《红日》，被空包弹打得伤害累累，而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张勇手，在《林海雪原》《奇袭》《英雄虎胆》等战争片里驾轻就熟。
演员必须来真的，因为导演容不下虚的。《共和国不会忘记》《长征》的导演翟俊杰在拍摄《惊涛骇浪》时，要求演员必须把脖子上的青筋爆出来，发现谁用假沙袋和假石头就开谁，在他的《长征》里，为捕捉一个女兵陷入沼泽的镜头，女演员必须在天寒地冻的沼泽泥水里一遍遍沉下去，全是实拍。想当年吴天明的《老井》选张艺谋主演，开机前先带他去太行山扛了二个月的大石板子，练就一身筋骨肉，可惜张艺谋未能将这一优良传统传承到他后来启用的小鲜肉们身上。
为艺术，也为人生，成为这一代人的特质。张华勋在执导处女作之前，给崔嵬导演当助手拍过《小兵张嘎》，既师承了如何创造拍摄条件和环境的技艺，还学会了做人之道，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把峨眉山和乐山大佛推向了世界，成为第一批联合国承认的双遗产。雷恪生《香魂女》时初见斯琴高娃，因为对方肤色偏黑自己偏白，提着钓鱼竿就去鱼塘暴晒去了，他强调演员必须琢磨角色，演出的戏要有生活、有分量、有地气。第五代导演口号之一“表演生活化”，多有第四代的传承。
张爱玲一句“成名要趁早”，让无数预备役明星削尖了脑袋投机取巧，其实明星成名有趁早的，也有不赶早的。魏宗万直到45岁才拍第一部电影，而且他还不是这个剧组初涉电影的少数派，据他介绍，该剧组当初99%的人员都是第一次拍电影——导演张军钊第一次执导，摄影张艺谋和肖风第一次掌镜，陶泽如和陈道明第一次触电，何群第一次当美术……这就是后来被称作第五代导演开山之作的《一个和八个》的诞生。对于那些正踌躇拍摄处女作的后辈晚生，个人重点推荐魏宗万这期节目。
《封面》对于那些怀才不遇的年轻人，同样有所启示。比如滕文骥导演，一心想当音乐家来着，可六零年代的环境不允许啊，改考电影学院，因为他知道，可以通过电影来“曲线救国”，实现自己的音乐夙愿。他后来的作品《生活的颤音》《锅碗瓢盆交响曲》《春天的狂想》等，音乐性极强，让他在第四代导演里独树一帜。“怀才不遇”的还有“一女神”师伟，一心想当医生的她，一不小心却成了《林海雪原》中娇俏可人的白茹，从此走上了表演人生。后来《秘密图纸》找她演女特务方莉时，她一开始是抗拒的，一来“爱惜羽毛”不想演“坏人”，二来自觉演不了女特务的妖艳，后来和导演进监狱看过真正的女特务，咋看都是普通人，这才打开心结，成功演绎了方莉一角，成为正邪角色都能驾驭的一代“女神”。
当下电影市场虽说繁荣，新近还涌现了《哪吒之魔童降世》这样的超长线爆款，但整体来说泥沙俱下，力作需缺，创作乏力，且资本乱象纷呈，演员妖风盛行。这种时候，更需要电影人慢下脚步，静下心来，看看我们的来路，看看来路上的那些丰碑与往事，从中吸收给养，然后着眼未来，接好新中国电影百年的这一棒，完成中国影人的世代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