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我永远记得那个燥热的下午,顺子村的老槐树下,蝉鸣声震耳欲聋。
小芳头也不回地走远,她白色碎花裙在风中轻轻摆动,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我看着她的背影,嘴里叼着根草,倔强地昂着头,心里默默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从小学到高中,张小芳都是我们班的校花,爱笑的大眼睛,齐耳的短发,成绩样样拔尖。
村里的小伙子都爱往她家瓜棚底下转悠,特别是夏天,借着买西瓜的名头,就为了多看她一眼。
我家住在村尾,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屋后种着几棵枣树,前院支着个棚子,晾着几块发黄的白药布。
爹的病一年比一年重,整天躺在竹椅上咳嗽,咳得那么厉害,震得墙上的黑白照片都在抖。
娘天天去镇上卖豆腐,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给爹抓几服药,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瘦小。
高中毕业那天,我背着破书包从学校回来,远远就看见小芳蹲在我家门口逗黄狗玩。
她穿着件白衬衫,脚上的帆布鞋都看得见趾头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家伟,听说你要去当兵?"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点点头:"不当兵能干啥?家里这样,我总得做点啥。"心里却在想着她的未来。
她欲言又止,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我鼓足勇气:"小芳,等我当上军官,我就回来娶你!"这句话在我心里藏了很久。
她愣了一下,脸红得像我家枣树上的果子:"你净瞎说,当兵能当成军官?你知道有多难吗?"
"你等着瞧!"我握紧拳头,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那时候村里来了个开红色夏利的王富贵,他爹靠倒腾废品发了财,整个人都带着暴发户的傲气。
王富贵天天开着车在村里兜风,车上放着震天响的音乐,经常在小芳家门口停车,说要请小芳去镇上最好的饭店。
"你可得抓紧了。"爹在炕上咳嗽着说,"人家王富贵,那可是能给丈母娘买金镯子的主。"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我攥紧了征兵通知书:"爹,您放心,我这就去当兵。等我提了干,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声音里带着坚定。
娘在灶房忙活,听见这话,眼圈红了:"当啥兵啊,你爹这病..."她的手抖得连勺子都拿不稳。
"就是因为爹的病,我才要去!"我咬着牙说,心里想着要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临走那天,小芳特意来送我,她站在村口,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信封,那是她做家教攒的钱。
我没接:"你留着吧,等我回来......"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
"你要是真能当上军官,我就嫁给你。"她突然说,眼神坚定得让我心疼。
火车站人来人往,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正抹着眼泪,那一刻,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当上军官!
部队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训练,负重越野,擒拿格斗,练得浑身是伤。
晚上躺在床上,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但想到小芳,我就有了继续坚持的动力。
我的战友王建军是个天津人,看我整天累得跟狗似的,还要抽空看书,就问我是不是傻。
"为了个姑娘,至于吗?"他递给我一包烟,语气里带着调侃。
我接过烟,看着火苗出神:"你不懂,她不是普通姑娘。"回忆起她的笑容,心里就暖暖的。
"那她现在在干啥呢?"王建军的问题让我陷入沉默。
已经三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倒是娘来信说,王富贵给小芳家送了台彩电,还说要给她爹治腿病。
"要我说啊,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王建军叹了口气,"咱还是想想怎么提干吧。"他的话让我更加坚定。
那段日子,我拼了命地训练,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磨破,但我从不喊苦。
晚上抱着资料看,困得不行了,就把小芳的照片贴在书上,她甜美的笑容是我最好的动力。
1999年夏天,我立了个二等功,这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个重要成就。
2000年春天,我考上了军士长,当时整个连队都为我庆祝。
2001年冬天,我在边防线上抓了个偷渡的,又立了个三等功,成为了连队的标兵。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一个懵懂的新兵,变成了连队的骨干,但回家的信越来越少,小芳的信更是断了。
只有王建军知道,我枕头底下一直压着她的那张照片,都快磨破了,那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2002年,我报名参加提干考试,那段时间,我几乎废寝忘食地准备。
白天训练,晚上看书,累得眼冒金星还在坚持,就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诺言。
王建军看不下去了,主动申请值我的班,让我能多看会儿书,他的友情让我感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3年初,我终于考上了军官,捧着任命书的那天,我在操场上转了整整一个晚上。
王建军抱着我,声音都哑了:"你小子行啊,真给咱们连队长脸!"他比我还要激动。
回村的路上,我心里直打鼓,五年了,不知道小芳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话。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我的手心里全是汗,一路上想着各种重逢的场景。
刚到村口,就听人说小芳在村里办起了幼儿园,原来这些年,她考了个幼师证,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强人。
王富贵没少找她,可她就是不答应,这个消息让我心里燃起了希望。
"你可算回来了。"娘红着眼圈说,"这些年,要不是小芳偷偷接济咱家,你爹的病..."娘的话让我心里一颤。
原来这些年,一直默默帮衬我家的是她,怪不得娘的信里总说,日子过得还行。
推开幼儿园的门,我看见她正蹲在地上,给个小娃娃系鞋带,那个温柔的背影让我驻足。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她还是那么美。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眼角添了些岁月的痕迹,看见我的军装,她愣住了。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站起来,声音发颤:"你..."
"我回来娶你了。"我说,这句话在心里憋了五年。
她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等我。
王富贵没少去她家提亲,她爹气得差点打断她的腿,可她就是不松口,这份执着让我心疼。
"你怎么不给我写信?"我心疼地问,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怕耽误你嘛..."她抽泣着说,"你要是知道家里的事,哪还有心思好好干?"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她省吃俭用,接济我家,还要瞒着我,就怕影响我在部队的发展。
她说,军人就该一心一意为国家,她不想让我分心,这份情意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
我们的婚礼在2004年正月初六办的,小芳穿着红色的嫁衣,漂亮得像朵盛开的玫瑰。
她愣是哭了整整三天,哭得我心都碎了,那是幸福的泪水。
王建军特意请假来参加婚礼,看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还以为我欺负她了。
"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对她好。"我搂着小芳的肩膀说,这是我的承诺。
现在,她的幼儿园里经常搞军营亲子活动,看着那些穿着小军装的孩子,我就想起当年在老槐树下的誓言。
五年的等待,看似漫长,却让我们的爱情更加坚韧,小芳依旧爱笑爱闹。
现在她笑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光,那道光里,有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也有我们即将迎接的未来。
槐树依旧在村口长着,只是已经比从前更加苍老,每次经过,我都会想起那个夏天。
想起那句"你要是真能当上军官,我就嫁给你"的誓言,青春无悔,不负誓言。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爱情,它教会我们,等待的意义和坚持的价值。
在人生的路上,有些承诺值得我们倾其所有去实现,就像那年夏天,我们在老槐树下许下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