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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街逞凶 敏学)
嘉庆十三年,五月初九,一个叫做敏学的人上街喝酒,当时天气比较热,喝完酒呢,敏学顺便又剃了个头,凉快凉快。
他酒也喝完了,头也剃干净了,他就往家走,走到炒豆胡同的时候,敏学就遇到一个叫卖白薯的小贩。
炒豆胡同,在今天北京东城,交道口那一片。
小贩正在这吆喝呢,敏学一听,他很纳闷。
怎么纳闷呢,这才几月份呐,这个季节不应该有白薯啊。
白薯,就是番薯,春季没有,最早也要到八九月份,更晚的还要到霜降以前。
现在刚五月份,怎么可能有卖白薯的呢?
敏学非常怀疑,借着几分酒劲儿,他立刻就走到小贩面前大声呵斥,说好啊!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卖假货!
呵斥完了,敏学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了小贩几句。
这个小贩呢,人还比较有素质,不急不恼,只是从筐里边摸出一个白薯,递到了敏学的手里。
敏学接过来一看,如假包换,货真价实,还真是白薯。
自讨没趣,敏学很尴尬,他又恼火,他又生气,他把白薯往地下一扔,又踩了一脚,之后是扬长而去。
敏学要走,小贩不让了,一把就把敏学给拉住,小贩说,这位爷,你拿了我的白薯,你是烤着吃炖着吃还是踩着玩我管不着,可是你既然没还给我,还给破坏了,那你就得给我这白薯的钱。
小贩的要求,可以说合情合理,而且一个白薯几文钱,给了就给了呗。
谁成想,敏学抬手就给了小贩一嘴巴。
您说这敏学怎么这么狂,这么嚣张呢?毁坏人家的白薯还不给人家钱,还敢动手打人?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敏学不是普通人,他是皇族。
(清太祖画像)
我们有必要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做皇族,尤其是大清的皇族。
拿嘉庆皇帝来举例,只要和嘉庆皇帝是同一个祖宗的,都算作皇族。
至于从哪儿开始论祖宗,一般是从清政权的奠基人努尔哈赤开始算,也就是清太祖。
努尔哈赤本人的子孙,以及努尔哈赤兄弟的子孙,我们叫一等皇族,是最尊贵的,为了表示身份的尊贵,他们身上往往还拴一截黄色的丝带,所以也叫黄带子。
努尔哈赤的叔叔,伯伯的后代,我们叫做二等皇族,他们的身份也很尊贵,所以也在身上拴丝带,不过不拴黄的,而是拴一条红的,所以通常叫做红带子。
无论是黄带子还是红带子,这都不是一般人,相较于普通百姓,乃至于官僚阶级,他们都具有特殊性。
首先,他们无需工作,不用上班,不必承担任何劳动,但是朝廷每个月都会无偿给他们发放数目可观的俸禄。
其次,如果他们想要工作,那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参加科举,稍微走动走动,很容易他们就能入仕,甚至成为重要官员。
最后,他们还有司法豁免权,比如皇族犯罪,刑部,都察院这些国家法律单位无权处理,专门有一个叫做宗人府的单位来管理和惩处皇族,到了宗人府,那也不按照本朝的法律走,而是执行家法,至于怎么执行,那肯定就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而这个敏学,他就是皇族成员,而且他还不是二等皇族,而是一等皇族,是个黄带子。
只不过事发当天比较热,敏学没有穿上衣,也就没有把黄带子拴在身上。
如果敏学拴着黄带子,那可能小贩也就不敢惹他,赔一个白薯也就算了。
但是,小贩不知道敏学的身份,只当敏学是个泼皮无赖,是个酒蒙子,挨了敏学一嘴巴,小贩实在忍不了了,立刻反抗,和敏学扭打在了一起。
如果是1v1,小贩不见得打不过敏学,只是问题是,敏学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带了个小厮随行,小厮一看主子挨打,怎会无动于衷,于是也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殴打小贩。
2v1,小贩就吃亏了,很快被主仆二人打翻在地,打翻了还不算,敏学不依不饶,骑着小贩接着打,眼见就要闹出人命,路过的老百姓一看这事儿整大了,当即报官。
(清代步军统领衙门 功牌)
报官报哪个单位呢?是步军统领衙门,这个衙门,管的很多,城内城外的巡逻啊,治安啊,搜捕啊,缉盗啊,维稳啊,都由他们来负责,而且他们身份还比较特殊,兼有警察和军队的属性。
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到了现场之后,立刻就把敏学和小厮喝住,因为这对主仆当时属于是施暴方嘛,小贩被打的都不省人事了,所以几个兵丁当场就要把敏学捆起来。
敏学斜眼看了看这几个兵丁,心说话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拿我?
你看,他根本就不害怕,所以他公然拒捕,不仅如此,随行的小厮这个时候已经回家报信了,从敏学的家里很快又赶来不少家丁下人,这帮人在敏学的带领下对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就是一顿袭击,甚至是追着这些兵丁打。
敏学这边,人多势众,这把兵丁们打的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衙门的人都让你打跑了,你该满意了吧?不,敏学还不满意,他带着家丁,一直追着兵丁们打,直把兵丁追回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院子里。
要不说是皇族呢,见过大场面,什么也不怕,步军统领衙门在敏学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他继续指挥家丁,把衙门的门给踹坏,窗户打碎,还把衙门里的各种用品,比如桌子,椅子,枪架,全都给掀翻了。
狠狠的搞了一顿破坏之后,敏学终于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他啐了口痰,扬长而去。
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员,躲在屋子里也不敢出来,因为就在刚刚,他们已经调查得知,他们要逮捕的这个敏学,竟然是个黄带子,是皇族,是大清宗室成员,这谁敢惹啊?
不过,不敢惹归不敢惹,但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员们实在是觉得窝囊,自己这衙门是什么地方?是军务部门,是警务部门,是大清京师的执法机关,被打砸成这样,法律何在?尊严何在?礼仪何在?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
所以,步军统领衙门很快就写了一封奏折,道明事情原委,要求皇帝严办这个敏学。
嘉庆呢,他不是护短的人,而且他上台之后一直在捯饬宗室,对于皇族子弟不学无术,欺压百姓,荒淫享乐等等行为,他也很反感,所以皇帝对这事儿很重视,立刻就逮捕了敏学,要求刑部联合宗人府一起办案,把敏学给处理了。
如果敏学不是皇族,这事儿刑部自己就能办,但是他偏偏是,还是个黄带子,所以宗人府也必须参与案件。
当时宗人府的主管领导,叫做永璇,是个亲王,而且还是皇帝的亲哥哥。
(仪亲王 永璇)
在永璇来看,这事儿其实很不好弄,自己要是严肃处理敏学吧,伤害这些皇家亲戚的情感,自己在宗室里就没有威望了,而且平时如果皇族犯罪,没有刑部参与,宗人府大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遮过去,就遮过去了,可是这回不一样,这回这个案子经皇帝的手了,是御案,告状的还是步军统领衙门,这属于是管理层的斗争,如果自己偏袒敏学,大臣们肯定会说闲话,保不齐皇帝也会怪罪,所以永璇非常的聪明,参与案件审理的过程中,他基本不说话,不发表意见,那意思就是你们刑部看着办,你们说咋办就咋办,到时候我签字就得了。
不负责,出事儿了就不用背锅。
那当时刑部的领导是谁呢?是尚书秦承恩。
对于秦承恩来说,这案子也难办,因为秦承恩知道,宗人府胳膊肘从来都是往里拐,皇族违法犯罪,他们大都是包庇纵容,大多数情况下只会从轻发落,而且在这位刑部尚书看来,说到底敏学也是黄带子,是皇家的人,那是皇家的人,就等于和皇帝是一家人,自己要是公事公办,严惩敏学,那不就是和皇家,和皇帝过不去么?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做到秦承恩这个级别的官员,他替皇帝办一件事情之前,往往都会仔细揣摩皇帝的心思,这回他也揣摩了,他认为敏学毕竟是皇族,是宗亲,嘉庆皇帝也不会太过计较,也不会往深了追究,再说小贩也没被打死,也没闹出人命,那这案子完全可以往轻了判。
于是,刑部拟定了结案的报告,对敏学做出了如下判处:
廷杖二十五,打完之后把敏学关在他自己家里九个月,禁足,不许他出来,同时罚掉他一年的俸禄,最后还要求他赔偿步军统领衙门的物品损失。
(刑部尚书 秦承恩)
这个处罚,那实在是太轻了,轻的都有点匪夷所思。
要知道,敏学他是寻衅滋事,当街行凶,公然拒捕,并且袭击执法人员,还暴力冲击执法单位驻地,这些罪名加起来,就算不杀头,至少也得流放啊,结果刑部只是判了个禁足罚俸,这不开玩笑呢么?
当然了,刑部也有诸多解释,首先刑部认为,敏学不知道来捉他的人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会追打,所以不知者无罪。
其次,敏学在衙门里搞破坏,那也不是搞破坏,是情急之下误触误碰,属于是无心之失。
最后,敏学没有犯罪记录,此为初犯,这回闹出这种事儿,属于是喝多了,他不是故意的,所以可以原谅。
报告送到宗人府,仪亲王永璇一看,心说秦承恩这老小子真是会整事儿,黑的能给说成白的,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案子是你们刑部结的,我也没有参与,我们宗人府就是个协办,我也没干扰过司法公正,你刑部愿意卖宗人府的好,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永璇干净利索的签字确认,最后把报告送到了嘉庆的办公桌上。
刑部也好,宗人府也好,他们都认为,从轻处理敏学是最好的做法,因为你嘉庆说到底也是皇族啊,难道你发自内心来讲,你还能不偏袒自己家人么?
您别说,嘉庆虽然为君一任,没有什么建树,稍显平庸,但是他这个人的人性啊,道德品质各方面,还都非常好,他是一个追求公正,是一个讲道理的君王。
(嘉庆皇帝)
所以,报告送上来之后,差点没给皇帝整红温了,皇帝非常生气,立刻做出批示,说刑部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你说敏学不认识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他不认识,他怎么还能追到衙门里呢?
你说敏学误碰误触,那衙门都被敏学砸了个稀巴烂了,那枪架子那么沉,你去给我误碰误触一个试试,你看你能不能弄倒?
你说敏学是初犯,他初犯的又不是小偷小摸,而是当街行凶,差点把人给打死了,你还说他初犯,故意杀人还分初犯不初犯吗?合着挨打的人不是你啊?
那皇帝对于刑部的结案报告,总结就是:非常的不专业。
不仅不专业,而且还不公正,明显是要借着从轻发落敏学而交好于宗人府,实在是可恶至极。
嘉庆说你们这样徇私枉法,你们就是欠收拾,于是秦承恩被降职,从一部尚书被撸为了翰林院编修,对于宗人府领导永璇,皇帝也很生气,说刑部办不明白事儿,你也办不明白啊,他敢写你就敢签字?你也是渎职,于是永璇也被停职,并罚俸三年。
至于敏学,等于是撞在枪口上了,嘉庆派人把他拉到宫门外,重打四十大板,给他打了个半死,然后送交盛京,也就是沈阳,到了盛京之后给他找个房间关起来,让他自我反省,终生不许再回京师,这等于是直接把敏学的皇族身份给拿掉了。
白薯,原产于南美洲,清朝的时候已经广泛在全世界范围内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种植,但是至少嘉庆时期,东北地区还比较寒冷,所以不太适合白薯的培育,也几乎没有那一时期种植白薯的记录。
一根滚落尘埃的白薯在历史中裂开一道缺口,在帝国黄昏的余晖中折射出权力与秩序的悖论。
敏学打假白薯,结果把自己的皇族身份给打没了,而且从此往后,他真的是这辈子,也吃不上白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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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清仁宗实录·卷一九七》
程龙.清嘉庆朝直隶京控案研究.河北大学,2024
赵增越.嘉庆朝宗室移住盛京档案(上).历史档案,2019
从头看到尾楞是不知道那白薯到底赔人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