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自修课：

复杂性、隐喻、神秘性、旷野、景象

温经天

但复杂性不代表句子一定长，结构一定繁密，意象一定多，甚至废话一定碎等等表面的认知错觉，而是特指手法、意识、喻体、能指等作用在具体语词和句式中产生的思考关联性、语象交织密度和喻体生成多重审美空间与指向等。这就是复杂性，它是重叠、叠加、凝合于语言本体的语境的诸多组成物，复杂性考验着写作者的智性。

适度的篇幅下涵盖更多层意涵与空间，隐形的阅读入口隐蔽又开放，从哪个入口走，都能进入诗的迷宫，甚至都能走通诗的迷宫（当然，必须是在文本的指引下），从而让阅读者获得自我的愉悦感和探秘感。复杂性的诗往往存在多个入口和多个出口，它一定是开放式的。它的语言一定是高密度的。它的面具之下（词语、词音、句型、表面结构等）一定长着不同的多样的新奇的脸（词语覆盖的底层的真理性意涵），复杂性技艺的诗不仅可解而且多解。这就是高级的、艺术的诗歌。

弗罗斯特的话“诗歌始于琐碎的隐喻，漂亮的隐喻，“恩典”的隐喻，并继续我们所拥有的最深刻的思想。”那么什么是琐碎的隐喻？什么是漂亮的隐喻？什么是恩典的隐喻？

琐碎的隐喻就是来自日常题材的写作，日常现实带来的意象、深度、事物褶皱、现象学视角等多种折射面，充满多样性的未知，这些东西产生琐碎的隐喻。需要我们仔细观察现实生活，去发现去挖掘更多被固化思维和视角遮挡的可能性。

漂亮的隐喻则特指个人创意发明的隐喻，带有个人思维方式和审美穿透力的心灵技法。特别的意象、特殊的句法、特例的戏剧性等等其实都可以看做漂亮的隐喻之延展版本。

最后说到恩典的隐喻，这里可能特指神话宗教历史传说等文化原型，对其借鉴引用变形加工，这类能指必然能够帮助潜在读者更容易理解文本深处的所指。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中古传奇等等积淀丰富充实有助于从传统原型中改造创新。

对照中文诗歌，我们的神话过于抽象语焉不详，缺乏那些人格化的神仙故事，也很少有影响力巨大深入人心的传奇模型。三皇五帝山海经这类东西被反复掏空，而文化类的孔子太复杂，老子太玄虚，庄子倒是亲切，屈原倒是悲催，陶潜太白子美被反复临摹，东坡成了热门，寒山至今无人挖掘当然还有更多不展开……西方人考古比我们认真扎实，学到了精髓。值得警醒。

三类隐喻，其实就是分别从日常、技术和文化三个层面讲出的诗歌写作底层逻辑。弗罗斯特的话依然值得有心人细读细品。

我们生活在客体的包围与凝视中，浑然而不察，人成为了所有客体的指涉物，而非相反。就像神或高能外星人俯瞰蓝色星球，他们不会认同人的主体地位，而是将一切视为客体。有机的和无机的混合在一起。因此诗的语言性带有某种指义的局限，语言的边界与哲学的边界合一，也与审美意识经验的极限同域了。唯一可以突破星球的文化不再是种族的、历史的、心理的、观念的艺术品，而是诗性。

诗性可以依附于各种语言本体，成为诗或者其他艺术形式。诗性带有数学的元知，带有物理规律的宇称不对称，诗性突破了维度空间，带来客体之间的幽秘之美。当然这里也包括了人对非人客体的意识之美。在高维视角下，哪里有什么主体，全部都是客体。客体的表面深渊带有诱惑之力，欲望就像冗余的叫号与生理的分泌，存在于人这个客体的意识领域，在高能生物或神的眼里什么也不是，不足为奇，没有分量。还是寻找绝对客体和客观对应物之间的联系吧，本喻本为一体，彼此喻指而已。哪里存在什么主客体，存在的只是存在体（物自体）与他们之间的直接间接联系。这些联系构成了数学、物理和诗性。而已。

因此，当一个朋友写到：佛何须你的皈依啊，佛只要你欢喜！同样的我说，诗神何须你的追随啊，诗只要你欢愉！

对物的意识，不属于主体的垂帘，而是对物的本质的清醒理解，有齐物论的成分。万物平等，具象日常，以往的神性变为现在的神秘性。以往的宗 教抚慰功能变为现在的精神信仰之诗。

神秘性并不是神带来的，也不是坠落凡尘的巫性，而是万物具象的日常内部的不寻常联系，写作者找到了它，诗性就得到了超越，超越了维度空间，也就必然具有意识的穿透力。至于穿越还是回归甚至重构、复原等等大的动作之实现也都具备了操作可能。所以神秘性并不神秘。神秘性是一种难度写作，以物观物也就是以物之眼观物之心。高度瞬间联动。

所以，诗性的意义是什么？是有趣，舒适，美学还是新的意识体？都有，都不全，更准确的词是：超越。诗的本质就是自由的超越。

以物换物就是客体化的另一种表达，但主体并非自我舍去，而是以隐形的方式进入自我客体，一个自主思考的客体，伪装成只能自我呼吸和饮食的动物。人比其他物的眼（投射）与心（秘密）更多了一个器官（功能）：耳。

只为谛听隐秘的同频幽灵，还包括植物的摆动、动物的梦境以及天象的启示。一些非人的信息传递同样具有能量转化的可能，它们跟人的幽灵能量转化形态不一，只不过多了一道感性的接收。而人的耳朵谛听人的幽灵传音，则动用了知觉与想象力。不说知觉，单提想象力。

想象力从来不是漫无边际的腾空飞舞，它寄身于宝器中，幻化演绎着存在的投影。因此想象力的根就是存在体的原型，不可能是非人造的神仙佛祖。以物换物就是以物的眼换物的心，同时以人的耳换物的音。

旷野是久违的母体，适宜寻找人类的童年。裂隙中的旷野，裂隙更大，是一个肉眼不可识的阴影。在这个阴影中存在一块旷野，足够消弭时代的狂躁之声，让声音重归圆润。旷野早晨植物的晶莹清凉的露珠们，有可能都是大都市午夜焦灼碎心的嘶吼所变形而成，拾遗补缺属于旷野不必说出的功能。

当一个人从投奔旷野选择隐遁，改为走向旷野无视背后的时代，旷野也就走向他，时代也就成为了人之存在的色彩模糊的背景板。写作者就获得了这个时代的异能。旷野是一个具体所在，也是这个时代的天然参照物，还是一个博大的精神象征体。

你的旷野和我的旷野也许地貌不完全一致，水汽和植物动物不类似，但众多旷野仍可视作同一片旷野。置身、劳作、游戏、栖息、默祷、凝视，这些都是一样的。无言的大美中虽有枯荣转换，但旷野恩赐个体的价值将润泽心间。

奇妙之处就在于——旷野本身是具体的生存空间的原型，却也是当代存在语境的未开垦地，还是生态诗学重要的母体。旷野就是“无”的一个所在，无中生有。

旋转之念，呈现之光，引发日常深度与日常之不寻常。引发新颖角度的叙述，装进人格化角色扮演的心理戏剧中。旋转是一种动态的诗性非逻辑形状。而折射是一种客体的逻辑形态。旋转是增进叙述的变量常数。

当日常中的特例产生奇异的折射，人制动的旋转也将产生奇异的景象。这种景象更多来自特例客体的熟悉感而非语言的陌生化。景象并不会简单地屈服于内心镜像的改造，反而会引发人更多幻觉设想。从而让日常中的特例突兀于常态。

这种非常态的题材写作将快速推倒日常写作的思维惯性，重新确立客体对主体的包围攻势，主体则降低理性与逻辑反思，回归本能意识，身心投入其中，参与到景象的建设中。语言开始雾化，非逻辑思维将大面积覆盖独立文本，人必须深入特例中的事物象之中，完成不可想象又不可解释的语言行走。

人并不能先导式地将以往经验和心理模式安置其中，将完全依靠本能，构成景象的脉络、灯盏与道路。人的呼吸和行走打通了这个非逻辑非日常之景象。物和人在象中，成为动态的喻体，最终喻体们构成了寓言。这就是景象之诗的完成。

景象之诗本质仍然是现实之诗，但特例的主体性帮助幻象参与了整体的合成。幻象独自无法成诗，唯有进入特例的现实，才贡献出它的效能。景象，也压制了镜像的泛滥，压制了人的主体凝视，变为旋转式的内观悦视。景象之诗的运转是非逻辑的。这就是景象之诗生长的原理。

特例产生景象，客体的幻象与主体的镜像完全服从于景象之语言的诗建设。

绵延不绝，幽玄彻骨。回忆宇宙的137亿光年故事，人类丧失太多时代，还以为那些是神迹，其实都是祖先遗留下来的呼唤。野兽、野人、野灵的嘶喊，声声敲击耳膜，引力波就是全部的昨天。

听黑金属的感受就是，这家伙还那么守旧，有点土。但其实，有些情感、记忆、态度和立场被无常世俗碾压过度以后，人必然返回过往某种审美和思维，坚守本心不是没有意义的。至于价值几何，留给金色大风。黑金属的听众的头骨结构与肋骨空间一定跟别人不同。

沙滩小屋乐队的梦幻流行和强调个体幽浮的迷星乐队很像，但由于增加了效果器的和谐震荡，因此更有群体的精神代言气质，比起事后烟的私人情 色调调，更赋予理想亮度。耐听和普及范围更好一些。沙滩小屋总能带来神奇的能量，把海浪，沙尘，云朵，颜色，风雨等等策动起来，演绎情感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