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庆老鱼 讲述:丁香

人人都在追求的长寿，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当老了生活不能自理，完全依赖儿女活着，不能享受生活，这样的长寿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上老妈打来电话，告诉我98岁外婆昨晚半夜走了，今天下葬，因为是喜丧，让我回去帮忙。

听着电话里老妈如释重负的口气，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也有老妈的同感，在床上躺了30年的将近百岁的姥姥终于解脱了，而家里人也解脱了。

我姥姥生了3个女儿，我妈排行第二，今年74岁，大姨如果活着也得80岁了，三姨今年71岁。

听我妈说，姥姥家原是地主家庭，很富有，姥爷是给她们家扛长工的，后来被姥姥的爹相中他的一把子力气，就把姥姥嫁给了姥爷。

姥爷娶了地主家的小姐，觉得是祖坟冒青烟，对姥姥千依百顺。

我妈提起来就叹气说，你姥姥是年轻时把福都享够了，老了以后才遭这么多的罪。

饥荒年代，家里靠着姥姥变卖娘家给的嫁妆，吃得饱穿的暖，度过了艰难日子。

女儿们长大成人后，大姨和我妈嫁在了距离姥姥家十几里外的村里。

姥爷给伶俐要强的三姨招了上门女婿，为养老做打算。

三姨夫进门后，姥姥姥爷又辛辛苦苦帮着他们拉扯大3个孩子，姥姥大半生虽然没下过地，干过重活，但一直在养育孩子的路上，拉扯大自己的3个孩子，又拉扯大三姨家的。

好不容易三姨家的日子好起来，三个孩子也有了出息，大家以为姥姥姥爷这回可以享晚年的福了。

姥姥三十年的苦难生活来了。

68岁的姥姥得了老年痴呆，疯疯癫癫，有一次差点把三姨家新盖的三层小楼给点着。

三姨把大姨和我妈叫到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姥姥这样她一个人受不了，想姐妹三个轮流着照顾。

就在我妈和大姨想和三姨理论理论的时候，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姥爷说话了，姥姥谁家也不去，他和姥姥搬到果园那两间守园的石头屋子去住，姥姥由他自己伺候。

就这样70岁的姥爷带着68岁的姥姥在石头屋子里一住十年。

两间小房，前后几个小窗户，光线很暗，通风也差，灶台连着炕，除了一个小炕桌没有任何家具，家电。

为了怕姥姥摔东西磕着碰着，他们两个用的是大瓷缸盛饭。暖瓶都不敢有，喝水姥爷现烧。

我妈每次去看都是哭着回来，说现在家家日子好过了，辛苦一辈子的姥姥和姥爷却又回到了困难时期，过得是六七十年代的日子。

但是，看似艰难的日子，姥爷没有委屈着姥姥，像带孩子一样，哄着姥姥，陪她在果树林子里，疯疯闹闹，把姥姥养的白白胖胖。

老实忠厚的父亲，则感叹说，姥姥如果是个有福的就让姥爷多活几年。

那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姥姥78岁那年不仅痴呆，又瘫痪在床，而姥爷的身体也垮了，常年咳嗽，我妈拽着姥爷去医院检查，是晚期肺癌。

姥爷不抽烟，都是那间不见日光，常年烟火缭绕的小屋惹的祸。

姥爷坚持不治疗，回小屋守着姥姥，半年后姥爷带着牵挂走了。

说也奇怪，姥爷走了以后，姥姥神智竟然慢慢清醒。

不再在床上折腾，像个没有一丝生气的木偶躺在床上，只是偶尔眼珠子能动一动。

姥爷走了，这次不用三姨说什么，我妈主动提出轮流照顾姥姥，可是大姨不同意，大姨说她有病，大姨父也不在了，自己一个人生活，都照顾不了自己，没有能力再照顾姥姥。

而且，大姨还说了，当初姥爷招三姨夫当上门女婿，就是为了养老送终的。不能姥姥现在不能自理的了，就甩手不管了。

三姨一听这句话不干了，和大姨当着姥姥面吵了起来，而姥姥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就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最后的结果是，三姨说必须三家轮流养，即使母亲不在意也不行，这样才公平。

面对强势的三姨，大姨也只能流着泪接受。

大姨有两个儿子，儿媳都不是善茬，自己一个人住在比果树园小屋稍微好点的三间小破房。

姥姥轮到大姨家时，我常和母亲去看姥姥，大姨和姥姥吃的永远是清粥咸菜。姥姥永远躺在那间臭气熏天的小屋里，黑黑的墙，黑乎乎沉重的被褥。

到我家的时候，母亲会给姥姥从头到脚洗一遍，换干净的衣服被褥，但是，姥姥并没有因为环境改善，有欢喜的表情，她仍然木木的，瞪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且，姥姥吃不得母亲给她做的好肉好菜，只认清粥小菜，别的一概吃不下。

姥姥去三姨家，没能住进三姨的小洋楼，三姨把姥姥放在小洋楼后面的老房子里，每天送三顿饭，晚上给她换尿布。

姥姥不管在谁家都不闹腾，就这样熬着时光。在我印象里，姥姥就像旧时代里坐在门洞里的老人，沉默沉重。

这样的姥姥，她的儿女都觉得她最多还有几年的光景。

谁知，活得像行尸走肉的姥姥，竟顽强地又过了20年，在床上躺了20年，吃了20年清粥小菜，20年说过的话，不超过100句。

而大姨在姥姥86岁那年走了，母亲把姥姥接到家里，再也没送到三姨家过。

母亲和父亲下地回来，母亲做饭，父亲给姥姥翻身子，换尿布，按摩身子，把姥姥搬出屋子晒晒太阳，和姥姥唠嗑。

尽管姥姥最多给他回应个嗯啊，有时赏赐父亲个笑脸，父亲就会乐的和母亲比划半天。

而我，每次回家看着沉默不语，骨瘦如柴，没有一点生气的姥姥，却在想，这样的长寿有什么意义？这样没有丝毫生活质量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难道就是为了多呼吸一天的空气？吃一天毫无滋味的饭菜？睡一天浑身疼痛无法入眠的觉吗？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我，我宁肯不要活。

二十年间，父母因为照顾姥姥哪里都不曾去过，我在城里买的新房从来没来看过一眼。

父亲的手指常年按摩，指节肿胀，无法伸直，母亲早早驼了背，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现在98岁的姥姥走了，我76岁的父亲遗憾地说，还有2年姥姥就百岁了，到时我们家就会有第一个百岁老寿星，该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说实话，我没觉得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没有生活质量的活着，对姥姥自己本身，对家里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长寿，我不羡慕，我也不要。如果姥姥本人能够选择，我想她应该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