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芹芹,是陕西咸阳市第五中学初七O届毕业生,曾于1971年3月,赴驻地在原安康县岚河区玉岚公社的原5852部队21连当学兵,参加了襄渝铁路建设。
16岁的人生选择
1971年,我刚满16岁,原铁道兵学校到我所在的咸阳市第五中学招收赴三线施工人员。
当时我们学校七O届共有5个班,给了8个女生名额,平均一个班不到2个。
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叫岐凤,一个叫咸琴,看名字就知道她们的出生地:分别在凤鸣岐山和琴韵咸阳。
动员大会结束后,我和咸琴鼓动岐凤去报名,她是副连长(整个七O届为一个连,一个班那时称为一个排)最有希望,尽管我和咸琴也非常想去,但我们知道岐凤已有了心上人,在旬阳当学兵,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岐凤去三线,就能和她的心上人幸福相守。
第二天,岐凤带给我们的消息是,她的家人坚决反对她去三线,她已屈从父母。这时,我和咸琴才下了决心,我俩商定同时报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当我们听到班上已有一个女同学报过名,为了表示决心还写了一份血书,并且人家还是根红苗正的贫农成分时,我俩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去找班主任老师。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对我们三人很偏爱,那是因为在那个不重视读书的年代,我们对学业还很上心,从小学到中学我们的成绩始终牢牢地占据班里前三位。
老师看到我俩的决心后,就去找部队同志和学校工宣队帮我们说情。
老师走后,我和咸琴心中忐忑不安,五个班8个名额怎么也不会给我们班3个,于是,也决定写血书。我俩在老师家找出白纸,效仿古人写血书咬破手指。
可怎么咬都咬不破。又找来老师家的削铅笔刀还是不行,最后到院子里找了两块碎玻璃,先自己割又互相割,终于把手指割破。
当殷红的鲜血滴在白纸上时,我们的心中庄严极了,那是将身许国的决心。最后,我们学校一共去三线9个女生,我们班3个都被批准。
深山里的灯光
我们排接受了新的任务,和部队勤务连一起架设从郭家河到岚河的高压电线。因汉江在这里有个拐弯,高压线要两跨汉江,我们每天和勤务连战士坐船到江对岸施工。
要架线先要在坚硬的石头上炸出两米深的电桩坑,打炮眼时,一个掌钎一个抡锤,一个炮眼得砸上千下。几天干下来,每个人胳膊都是肿的。
掌钎的更苦,每砸一下得转一下钢钎。为了转动灵活,好多人都不戴手套,而抡锤的稍有疏忽,掌钎的手立刻就是鲜血淋漓。
打炮眼时,我和咸琴结对,我们的手上都留下了永久的伤疤。轻伤不下火线,是我们当时的口号。当我们捧着鲜血淋漓的手,在卫生队缝完针后,都没有休息过一天。
怕伤口震裂,就承担了装炸药雷管及放炮的任务。这活虽然不累,却很危险,但没有一个退缩的。尤其是排哑炮时,明知有生命危险,可是大家都争着上。
不是我们不怕死,而是大家对英雄的崇拜和渴望是那样的强烈。
随着施工任务的全面展开,我们的口粮也增加到每人每月四十五斤,虽然杂粮多于细粮,但已经能吃饱饭了。
每天中午,炊事班翻山越岭给大家送饭,汤水不好送,基本上都是高粱面发糕和玉米面发糕就着山泉水。
那时是吃不到新鲜蔬菜的,所有的副食全是脱水压缩的:压缩蔬菜、压缩鸡蛋粉、压缩豆腐粉。就连肉,也都是罐头肉。
部队供应的细粮比我们多,和我们一起架线的勤务连的战士们,天天都用他们炊事班送来的白面馒头换我们的高粱面发糕。
由于没有油水,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们的饭量大得惊人。我们曾和勤务连战士们比饭量,看谁吃得多。抬来满满两筐馒头,双方各出3人,胳膊一伸,将馒头从手上一直挨个摆到肩上。
馒头有一两半,能摆十几个,女学兵选手风卷残云般一气吃完,惊得兵哥哥们目瞪口呆!直呼:这是女孩子吗?简直是黑旋风李逵啊!比赛结果是女学兵赢了。
电桩坑完成了,开始架线,那一根根电线杆,全是我们喊着号子抬上山的。
那时汉江边还有拉船的纤夫,纤夫的号子声和我们的号子声,震荡在峡谷里,惊天动地。布线时,我们和勤务连战士齐心协力,一个个弯着腰,头拱着地,背朝着天,喊着节奏亢奋的号子,拉着电缆奋力往前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每到悬崖边上,或是陡峭的江岸边,勤务连战士都要和我们争执半天,大家都是把危险留给自己,把艰难留给自己。
高压线架好了,当那群山中亮起明亮的电灯,我们心中是多么的激动,这是我们亲手架的线啊,岚河口终于结束了煤油灯的历史。
郭 家 河
我们生命中第十七道年轮是在郭家河沸腾的工地上度过的。
寒冷的冬天来到了,我与战友萍和夏迎来了我们到三线的第一个生日,夏比我大一天,萍比我小一天。
郭家河是五十二团三营驻扎的地方,是火石岩隧道出口和岚河隧道进口的工地。当时,我们排被派往郭家河工地施工。
繁重的劳动,衣服特别容易破,看到男学兵把衣服破处拿胶布粘上,我们也学他们拿胶布补衣服。
冬天学兵们最普遍的装束,男学兵是内穿海魂衫,女学兵是花衬衣,外面直接穿上那种带道道的棉袄。
干活时,穿单衣上阵;吃饭休息时把棉袄一套,腰上缠根废导火索,觉得很潇洒。别小看那根导火索,扎上它,御寒效果非常明显。
十七岁的那一天,我和萍与夏三人要求在一组,手持清一色的十八磅榔头,砸了一天的石头。
岚河隧道那天运出来的大石头特别多,一上工,那一块块半方以上的巨石稳立在地,似乎在向我们发问:“我体型庞大,石质坚硬,你们可有巨力铁臂,化我尘埃?”
我们三人交替挥锤,手起石头碎,锤落石开花。那一天,战友们都给了我们三人深深的生日祝福。在结了冰凌的小溪边,我们以水代酒,迎接我们生命中的第十七道年轮。
岚河码头
岚河码头是我们亲手修建的码头。当时的襄渝铁路建设物资有两个运输通道,一个是公路运输,一个就是汉江上的水路运输,岚河码头就在岚河入汉江处。
那一年,天空中没有了细雨的缠绵,乌云如战马般奔腾,瓢泼大雨哗哗地倾盆而下,汉江失去了往日的沉静与温柔。
上游连续不断的洪峰,像被激怒了的斗牛一样,狂暴地奔泻而下。平时温柔得像小姑娘的岚河,此刻也猛地陡涨,从码头对面山涧里像凶猛的巨龙,轰隆隆地泻入汉江。
此时的汉江,桀骜不驯,借风作势,涛起浪涌,像醉酒的汉子,发起疯狂,把两岸的沙滩吞噬殆尽,江畔那高高的白杨树,只剩下了一丛丛的树梢。
洪水冲毁了安康到五十二团的公路,但是,飞速延伸的隧道掘进不能停,大量的施工物资和生活物资就只有依靠汉江的水路运输了。我们排被派到岚河码头,担负着卸船的任务。
往日的岚河码头已不见踪影,汉江水早已漫过码头,船只已靠到了岚河口的街边上了。
运输船都是大船,不能靠岸,刚开始那几天,靠岸的船只还搭着木板,由于所卸物资越来越多,在木板上走反而危险,速度也慢,于是就撒掉木板跳入齐腰的江水。
我们卸船的物资每天都不同,有木料、水泥、炸药和粮食等等。水泥一袋是一百斤,都是一人扛一袋。粮食每袋五十斤,每人一次扛两袋。
而杂粮每袋四十斤,每人一次扛三袋。卸木料时,电线杆子似的大木头两人抬一根。大家在江水中艰难的每一步,都是靠着意志在坚持。这种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展现的场面,却在我们女学兵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演绎着。
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滴,迷蒙着大家的双眼。那一年,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当一船船的紧急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汉江运往各个隧道的时候,生活在襄渝铁路建设工地上的五十二团里的二十一连和二十二连两个女子学兵连的400多名姑娘,却陷入尴尬。
那时的岚河口,没有卖卫生纸的,两个女子连都是由团部的军人服务社来供应卫生纸。公路断了以后,船只运送的都是紧急物资,我们被遗忘了,军人服务社的卫生纸也早就断货了,而且断了很长时间。
在生理周期中,大家无奈,只好用信纸、报纸,或旧衣物撕成的布条。在那段卸船的日子里,没有一个人请假,所有的人都是每天赤脚泡在冰冷的江水里,一干就是一整天。
我们连指导员和连长都是男人,终于有一天,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向团里紧急报告。团里作为紧急战备物资,从安康给我们调运来一批卫生纸。
当我们从船上卸下卫生纸的时候,大家欢呼雀跃。
这些降龙的姑娘,在她们挥洒着汗水,展示着她们如歌的情怀的时候;在她们浸透热血泪水,涌动似诗的旋律的时候,曾经沸腾的热血,却慢慢燃烧着她们的青春岁月。
然而,她们也知道,选择了学兵,就今生无悔。那震天的号子声,那悲壮如歌的往事,见证着女学兵对共和国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