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已经在新西兰打工六年的Lele He，正在申请永居，他的妻子和10岁的儿子在中国山东一个小村庄生活，准备年底过来与他团聚。

这是35岁的Lele He能设想到的最理想的生活——他的新西兰梦。

对此，他翘首以盼。

但是一切都停在了2022年1月12日。

这天凌晨，Lele He被刺死在奥克兰Albany的一个居民区里。

受害者：住地下室 打两份工

墙上写“努力、拼搏”

2016年，Lele He从中国山东抵达新西兰，为了赚钱供养国内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

他在Dominion Road的一家中餐厅做厨师，每天从下午5点工作到凌晨。白天则在工地上做工。

他每周的收入是1200纽币（税前），但是他住的房间像是“地牢”。

实际上那都称不上是一个房间，只是一个四面有墙的储藏室罢了。

房间位于另一家餐厅的地下室，需要走过两段漆黑狭窄的楼梯——房间里面没有窗户、没有电灯开关——租金每周不到100纽币。

Lele He位于某餐厅地下室的卧室

和无数在奥克兰谋生的华人一样，他把赚的钱绝大部分都寄回中国。

他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住在山东农村，Lele He寄回去的工资让他们的生活得以维持。

Lele He可能也做现金工，因为警方从他的抽屉里找到80张100纽币的现金，全部夹在一个笔记本里。

笔记本上记满了英文单词。

这是Lele He用于学习英文的笔记本。

Lele He死后，他工作餐厅的华人老板去了他的房间，收拾他的东西，准备寄回中国给Lele He的妻子。

她看到墙上有两行字，那是Lele He用中文写的：“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

NZ Herald记者Steve Braunias拍下了这张照片，他们不理解这两行中文的意思，只知道那代表着Lele He想要“努力工作”。

就像那个写错的“努”字，Lele He的生活似乎有些错位，但从未放弃为家人创造更好地生活。

他住在逼仄的储藏室，抬头就是这两行字。

对家人的期盼陪着他度过了在奥克兰的孤独岁月。他相信妻子和儿子有一天将会和他在新西兰团聚。

看到这两行字，他曾经的华人老板控制不住地落泪。

“还有一个小笔记本，”她说。“他记了很多食谱。我印象非常深刻。”

每当想起He，这些文字都堵在心里，挥之不去。

现在，Lele He死了，就像他的妻子在法庭声明中写的一样：“我们的梦想破灭了，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她只能在遥远的中国，从一个偏远的村庄发来这份声明。

加害者：完全不会英语

第一次说英语是“sorry”……

2023年7月25日，32岁的Chao Chen在奥克兰高等法院出庭接受审判。

他被指控杀害Lele He，凶器是他的剖鱼刀。

Chao Chen的头发很短，右眼下方有一道小疤痕，整张脸平淡而朴实。

走进法庭时，他看起来有点茫然。

Chao Chen不会说英语，唯一一次有人听到他说英语，是在他刺倒Lele He后，试图去抢救他，嘴里还不停说着：“Sorry! Sorry!”

法庭上一名普通话译员为他翻译。

像是故障的电话线一样，Chao Chen听到的一切都有延迟。

他选择在审判中提供证据，他说话声音不大，举止内敛、温和。

他立即承认了自己杀害了Lele He，并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

法庭上没有争执、没有阴谋，甚至没什么人。被告家属团上空无一人，受害者家属也不在场。

探长Ross Clapp说，“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本案中的受害者和被告在新西兰都非常孤独。”

整个审判过程简洁明了，井然有序。

警方本可以传唤30名证人，但Chao Chen主动承认了许多事实——尤其是杀人的事实，因此法庭只需要5名证人。

检察官Fiona Culliney拿起凶器——Chao Chen的剖鱼刀，问道：“你用这把刀杀过很多鱼，是不是，Chen先生？”

Chao Chen没有听出言外之意，诚实地回答说，是的，他确实用那把刀切过很多鱼，然后详细描述了他的开膛技术。

说起钓鱼，他不再寡言：“我喜欢钓Snapper，Kahawai和Kingfish。”

Chao Chen的辩护律师Lester Cordwell向法官求情说，"在过去的 18 个月里（在等待审判和判决的羁押期间），被告唯一的探视者就是律师。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无法到来，因为（从中国来）路途遥远。“

检察官Fiona Culliney表示：“这是一起非常令人悲痛的案件，中国的两个家庭都无法见到他们的亲人。”

最终，他被判谋杀罪名不成立，陪审团将此案裁定为过失杀人罪。

宣判后，Chao Chen茫然地转向普通话译员，译员重复了一遍审判结果：“5年监禁。”

离开法庭时，他面如死灰。

一系列的互害：

被中介骗出国 非法居留新西兰

和受害者Lele He一样，Chao Chen也来自中国山东，也是孤身一人在奥克兰。

两人穿越半个地球来到新西兰，都为了同一个目标：挣钱，养家糊口。

2018年，Chao Chen和妻子一起抵达新西兰，一家中介告诉他们可以帮助办理工签。

然而到达以后却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于是Chao Chen的妻子（当时已有身孕）又返回了中国。

而Chao Chen则非法居留在新西兰，做现金工谋生。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

他和别人一起合租一个小房间，中间用帘子隔开。

他的“半边房间”只够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方拉了一根绳子晾晒衣物。

他住的房屋外面是Milford海滩，对面的Rangitoto岛如梦似幻，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城堡。

从这里看去，奥克兰的美好生活似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作为农民的儿子，Chao Chen沉默寡言，在新西兰过着简单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码头钓鱼。

他在工地上认识了Lele He，悲剧的发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冲动的一天

2022年1月11日晚上，Lele He与另一位华人Keda Li及其女朋友一起吃饭。

席间，Keda Li提到，有人告诉他，Lele He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

Lele He当即暴跳如雷，想要追究到底是谁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饭后，他随Keda Li回家住宿，但是依旧对“顽固不化”这一评论不依不饶。

见Keda Li不肯说是谁，Lele He便认定是两人共同的朋友Chao Chen，开始在微信上给Chao Chen发消息，语气异常愤怒。

Chao Chen回复说他不知道Lele He在说什么。他想睡觉。

但He的信息不断传来，语气充满了指责、威胁、辱骂：“别以为我好欺负，你想死就来找我……我不怕。”

愤怒的Chao Chen打电话给Keda Li，询问了他们的地址，接着驾车来到Keda Li家门外。

在那里，他和Lele He发生了激烈争吵，两人在门前草坪上争吵时有推搡。

争吵过程中，Chao Chen回到自己车上，从钓鱼工具包中拿出一把刀，回到冲突现场，但是被朋友拦住，一个朋友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法庭文件显示，当时Chao Chen已经准备离开，但这时Lele He又骂了一句难听的话，导致Chao Chen非常生气，他从朋友手中夺过刀，并刺中Lele He的肩膀。

结果这一刀刺断了对方的胸腔动脉，Lele He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

一条命没了

而冲突的源头是一场误解

Lele He倒地后，Chao Chen试图抢救他，一直道歉。

被捕后，他很快承认了过失杀人罪，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

警方调查Chao Chen那天晚上开车出去之前是否从厨房拿了刀。如果有，这表明这场凶杀案有意图、有预谋。

但没有证据这样显示，也没有戏剧性的谋杀。

法庭上，被告和受害者的共同朋友Keda Li作为重要证人出席，审判官问道，关于Lele He“顽固不化”这一评价，到底出自谁之口，Keda Li给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也就是说，Chao Chen并没有说Lele He的坏话。这是一桩平淡无奇甚至莫名其妙的悲剧，一切都源于一个可笑的误解。

像其他移民故事一样——Chao Chen和Lele He辛勤工作，把工资寄回中国。

这些外来者处于社会边缘，被主流遗忘，他们在阴影和角落里做着瑰丽绚烂的新西兰梦，像海市蜃楼。

他们争论着本地人听不懂的事情，直到死亡才终于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

Chao Chen是佛教徒。在接受缓刑服务的问询时，他一直垂着头，挂着念珠。

他说：“我欠受害者妻子和孩子的，今生和来世都还不清……我会尽力帮助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我会全力以赴。”

在新西兰刑满后，他将被驱逐回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