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三连之剑
这叶家集原本十分热闹,周围百十里地却以此处为集区,而醉仙楼又在叶家集的中心,是故楼外便是一条大街,倒也繁华得紧。
江青等三人下楼以后,便站在门口相候,长离一枭望着仍旧在熙来攘往的行人,淡淡一笑道:“只怕稍停一动上手,血肉横飞之际,这些游街的小子们便要狼奔而逃了。”
江青低沉地问道:“前辈,又要开戒了么?”
长离一枭微哂道:“这要看对方是否能得到吾等的怜悯而定。”
一个挑着满担子“花红”的小贩匆匆自前面行了过去,边走边吆喝,江青望着小贩的背影,微喟道:“前辈,有时候,在下常想,在武林中争名夺利,是否会有什么满足与乐趣?刀尖上翻滚的日子,是否比得上一般贩夫走卒那样来得祥谧及自在?”
长离一枭慈祥地看着江青,缓缓地道:“小兄弟,老夫早已与你有相同的感触,但是,或者老夫争强好胜之心太厚,而且,环境与情势也不容老夫有此想法,老夫已经偌大年纪了,有时却看不开一件牛毛小事,这也是一直在武林中闯荡下去的原因之一。唉,江湖之上,其实险诈百出,阴毒无伦,没有丝毫值得留恋之处,可是,长离岛以鲜血头颅争来的名声,属下数千名兄弟,绝不能没有领导,没有领袖,老夫只有尽有生之年,挺到底了。”
江青若有所思地道:“前辈,设法寻一个继承之人乃是必要的,难道说,前辈便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弟子么?”
长离一枭摇头苦笑道:“老夫从来没有收过徒弟,老实说,根骨好、禀赋佳的青年不是没有,但是他们却缺乏一股豪气,有豪气的,又鲁莽得紧,不足以当大事;心细如发者有,却又没有胆识;有胆识者有,但却又欠缺智慧。唉,太难,太难了,老夫心目中的继承者只有一个……”
他回头望望江青,寓意深长地道:“便是小兄弟你!”
江青正感震惊,长离一枭又接着道:“可是,老夫亦自知甚为困难,凭你目前的武功,业已凌驾老夫之上,又为邪神厉老前辈义子,甚至在昔日老夫率众进攻烟霞山庄,为求与你会合时,已发觉小兄弟你的武功造诣,比老夫高出多多了。唉,老夫实在想不出,舍你之外,还能找到哪一个比得上你一半的年轻人,俊杰易寻,豪士难求啊!”
于是,江青默然无语,他在以前,多少也看出长离一枭的心意,但是,自己恩仇缠绵,事情繁多,况且,义父邪神年已过百,正须自己服侍,又怎能为了其他的事务而远走他方?更何况领袖长离岛亦并不是一件简易之事,长离岛的赫赫声威,早已震撼天下了啊!
忽然——
绝斧客陆海沉稳地道:“来了,来得可真不算快。”
江青与长离一枭迅速移目望去,闹市上的行人已仿佛看见一群猛兽似的纷纷闪躲至街道两旁,个个面露惊悸之色,于是——
约有二十余名精壮大汉,如狼似虎的向醉仙楼门口行来,为首之人,赫然正是那太虚剑士胡坤!
长离一枭微微颔首,绝斧客陆海已大马金刀的往路中一站,左手轻捻胡辫,冷眼望着来人。
胡坤一见绝斧客,立即止步,右手一挥,身后十多名大汉纷纷闪开,手中亮晃晃的兵器,映得与雪地一色!
那面颊犹肿得老高的九节银鞭魏一峰,手中早已握紧了一条粗若铜钱的亮银钢鞭,紧紧地站在胡坤身旁,咬牙切齿,一副痛恨入骨之状。
此刻,又是一声大喝,自街道的两旁及另一条胡同中,同时涌出来近百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持武器,宛似凶神恶煞一般,为首的,正是那叶家兄弟及毒蝎子蔡望民。
绝斧客陆海呵呵一笑,道:“就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么?真是现丑卖乖,快给老夫滚回去,免得白白赔上一条狗命,去叫你们的主人来,老夫是说,假如你们主人还有两下的话。”
那毒蝎子蔡望民闻言一摸嘴里尚在摇动的两颗大牙,不由愤火上升,目露凶光,大叫道:“叶老大,咱们先收拾这个老王八再说,剩下的让邵老前辈祭剑!”
那叶家兄弟乃叶家集的市井无赖首领,平日打着祖上的丰厚家产,在叶家集广结一些鸡鸣狗盗之徒,又与太虚剑士胡坤攀上交情,称兄道弟,平时也学了个三招两式,在叶家集的下三流中,称得上是摆龙头的人物,是两兄弟两人平时目中无人惯了,适才吃了那个大亏,又怎能咽得下这口鸟气?自然,除了那擎天剑鲍能心里有数之外,他就只告诉了师弟太虚剑士胡坤一人,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两个才晓得对头是谁,其他各人,至今尚蒙在鼓中呢!
叶家老大叶金湖这时也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声,叫道:“兄弟们上,先把这老小子搁下!”
那边严阵以待的太虚剑士胡坤见状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口中才在急叫:“叶大哥,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一百多个大汉已经如同猛虎扑羊似的一拥而上,刀棒齐举,朝着绝斧客陆海全身劈戳而下,恨不得一下子便将对方砸成肉酱。
长离一枭只要一眼,已可以看出这群大汉全是下三流出身的角色,他冷森森地露齿一笑,毫无考虑地道:“陆旗主,杀!”
绝斧客陆海早就在等待这句话了,他向长离一枭躬身为礼,道:“本旗主奉谕。”
“谕”字出口,他霍然一个大转身,转身中,银链短斧有如魔鬼的巨斧,狠毒地猝然飞出,凌空划了一个圆弧,而在这道闪耀生辉的圆弧中,“呱”“呱”之声不绝,鲜血肢体纷纷溅射,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已蓦而响起!
绝斧客狂声大笑,身形一矮,手中银链短斧收缩如风,往返扫掠,就在人们眨眼的瞬息之间,已有三十多个肢体不全的大汉尸横就地!
这时,仅存的各人,哪里还有胆量再继续围攻下去?一阵怪叫惨呼,刀棒弃置一地,撒腿往后便跑!
绝斧客陆海大笑连连,身形一斜一偏,右手链斧似银蛇般闪晃吐缩,九颗人头,带着九股血箭蓦而升空,他左掌猛探,罡烈的劲气横扫,又有三人吃他凌空兜起,满口鲜血地摔出七尺之外!
那毒蝎子蔡望民这时早已心胆俱裂,手中的锯齿刀虚拐两招,便待悄然开溜,绝斧客嘿然冷笑一声,链斧飞取叶家老大叶金湖,脚尖一挑,一柄遗置地下的雪亮单刀,已滴溜溜地飞射向毒蝎子蔡望民!
叶金湖倏见一柄锋利闪耀的短斧,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劈到,他直觉地感到已不及逃脱,惊惧之下,不遑多想,举起手中的竹节鞭倾力挡去,于是——
“当”的一声脆响,跟着又是“咔嗤”一声,竹节鞭断为两截飞落,连着的,尚有叶金湖被活生生劈成两半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边——
毒蝎子蔡望民猝觉锐风袭体,一片寒芒耀眼生花,他亡命般向侧旁滚出,手中锯齿刀刚力向后反劈,“当”的一声巨震,他右手虎口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那柄沉重的锯齿刀也被震出三丈之外!
这时,大街上早已一片混乱,哭喊惨叫之声此起彼落,路上行人拼命往四周奔逃,真是一幅活生生的离乱图。
太虚剑士胡坤这时又急又惊,他慌忙回头向来路张望,一面急促地道:“糟透了,师父老人家还未到来,这边已动上了手,这却如何是好?”
九节银鞭魏一峰此时也有些心寒地退了一步,张口结舌地道:“胡二哥,点子太扎手,叶老大与他手下已经栽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又有十多人被劈翻在地,其中更包括了被斩去一条手臂的叶老三叶金河在内!
于是,那一干乌合之众的市井无赖再也抵挡不住,一阵怪叫,纷纷夺路而逃,急急如丧家之犬,景象好不凄惨。
绝斧客陆海全身上下,甚至连一滴血污也没有,他以左脚脚尖为轴,连连呼噜噜转回九尺,一个大仰身,寒光如雪的银链短斧,有如长空的流星般,曳着一溜尾芒,自胸前斜斜飞出,直取尚站在一边发怔的太虚剑士胡坤!
胡坤猛觉敌人短斧飞向自己而来,不由心头一阵狂跳,身形却在瞬息之间往外滑去,双臂往外如鸟翅般一张,又迅速圈回,就在他手臂圈回之际,一道虹光已欺然射出,在空中抖起三朵剑花,巧妙地点向飞来短斧侧面!
绝斧客仿佛怔了一下,他料不到对面这空有其表的太虚剑士,却真有两套,出手之间,不但招式精妙诡异,而且一看即知为一方大剑家的起手式!
他口中微“噫”了一声,手腕微挫,借着十指之力往银链上一抖一按,短斧已霍然向下偏斜,急如天瀑长泻,直劈敌人小腹!
太虚剑士胡坤大吼一声,身形环转间,连连自六个方位刺出六剑,剑剑连贯一气,宛如一条晶莹的玉带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往内圈回,确是奇妙无比。
绝斧客猛然大转身,豁然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
笑语声中,他那魁梧的身躯有如海浪中的巨鲨,捷如电闪般往返游腾,两臂交相挥舞,须臾之间,已狂风暴雨似的飞劈出三十六斧!
于是——
太虚剑士已在刹那间手忙脚乱了,他倾出全身之力挡了七斧,却再也支撑不住,狂喊一声,滚地葫芦般往外翻出,手中剑却在翻身之际抛向敌人而去!
绝斧客长笑如啸,银链短斧在空中一抖,已铿锵一声,将飞来长剑磕落在地,短斧在做了一道美妙的半弧后,像煞恶魔的追魂索,笔直地卷向太虚剑士犹在拼命向外翻滚的身躯。
此刻——
九节银鞭魏一峰已不能再呆在一旁袖手旁观了,他咬紧牙关,一横心,大吼一声,亮银长鞭“哗啦啦”一阵暴响,猛然击向绝斧客天灵,两脚又同时飞起,急蹴敌人胁下,一招两式,十分不弱!
绝斧客环眼猛瞪,厉叱一声,匝发的金环随着他身形的暴转闪起一溜金芒,飞起的短斧猝而缩回,宛如一条银色的飞蛇在空中翔回,急卷之下,已用连结在短斧尾部的细长银链将劈来的敌人长鞭缠住,短斧同时飞向自己腹前,猛斩对方踢来的双脚,出手之狠,无以复加,斧技之精,堪称绝矣!
九节银鞭魏一峰骤觉手中一紧,自己的兵器已吃敌人银链绞住缠在对方这股大力之下,连带他的身躯也往前冲去,踢出的两脚尚未及收回,而那柄锋利无比,见而丧胆的短斧,已眼睁睁地看着它斩向脚胫!
各人的出手都是异常迅捷的,几乎全是刹那间的事情,待不到再有思维的余地,已经有了结果,当七节银鞭魏一峰眼见不好,一声惊喊尚未及出口,“咔嚓”一声,他的两只脚已经齐胫骨以下被斩为二截,当短斧的寒芒再闪时,魏一峰的头颅已凸目咧嘴地斜飞而出!
这时,太虚剑士始才自地上爬起,目光仓皇回视之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冰冷,连滚带翻的就往侧旁窜逃,绝斧客冷厉地大笑道:“好一个大剑客,便如此狗熊般逃之夭夭了么?真是太不中用了!”
随着他的厉笑,甚至更为快速,那柄闪泛着森森寒芒的银链短斧已带着尖锐风声划空而来,令人生栗的锋利斧刃,正对准着太虚剑士的头项!
一旁太虚剑士带来的二十来名大汉,这时早已溜得差不多了,仅剩下的三四个,也全是缩着颈子抖做一堆,面孔灰白如死,早已吓呆了。
于是,太虚剑士胡坤自忖必死地悲叫一声,颓然伏地不动——
悠悠的,在这千钧一发中,长离一枭淡漠的语声适时响起:“陆旗主,饶他一死。”
绝斧客陆海闻声之下,短斧已几乎沾到太虚剑士的肌肤,他蓦然吐气开声,身形猛烈的往侧旁跃出,双臂同时往后一收一带,银链短斧已猝而圈回,在空中横闪两次,准确无比地落到绝斧客手中。
伏在地上的太虚剑士胡坤,颈项之上已被划破一层表皮,丝丝血痕,正自伤口内溢出,他这条性命,只可以说是自鬼门关上拾回来的了。
绝斧客有些纳罕地望向长离一枭,疑惑地道:“岛主,为何饶这小子一命?”
长离一枭古怪地微微一笑,道:“你注意到此人的剑法么?呵呵,那是武林三连剑中坐第三把交椅‘人连剑’邵竹溪的看家把式之一:‘小六剑法’,看在邵老儿的面子上,饶他一命也不为过。”
绝斧客瞥了仍然伏在地上的太虚剑士一眼,一抚胡辫道:“嘿嘿,原来是邵竹溪的弟子,怪不得这般狂傲!”
二人正说话间,街角转弯处已奔来数十名身着皂衣,手执铁尺单刀的差人,在一名黑脸大汉地率领下,老远已吆喝呐喊起来。
绝斧客不屑地看了一眼,冷冷笑道:“岛主,吃六扇门饭的衙役捕快来了。”
长离一枭头也不回,瞧了瞧天色,缓缓地道:“给那领头的吃点小苦头,先震住他们,然后再等等那人连剑邵竹溪,这老儿一定会来的。”
绝斧客恭声答应,转过身去,面对面地迎向那一帮表面上如狼似虎的捕快而去,脸上还展现一丝令人望而生寒的笑容。
于是,迅速的,约有三十余名差役,在那黑脸大汉的带领下来到跟前三丈停住,黑面大汉一望遍地血肉狼藉,死状凄惨的尸体,已不由吓得浑身激灵灵一颤,两眼也发了直,本欲出口的凶话也蓦而噎了回去。
绝斧客大剌剌地一笑道:“老朋友,死在地上的这些角色,想必俱为贵地卷载中的为非作歹之徒,对么?老夫为朋友你代劳一番,干净利落的个个斩绝,正为贵地的安宁立了首功,也为朋友你省却不少麻烦,呵呵,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绝斧客这番先声夺人的强词,老实说,实在也有些不太讲理,但那身为捕头的黑脸大汉,却不由窒怔无言,憋了半晌,始壮着胆子道:“老英雄,话虽不错,但人命关天,岂能就此甘休?在此闹市之中,横七竖八躺了这多条汉子,你叫小的如何担待?老英雄,还是到衙门里讲理吧!”
说着向左右一看,数十个捕快已暴喊一声,单刀铁尺加上锁链,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但是,却就没有一个人敢举步上前拿人。
黑脸捕头回首怒吼道:“妈的,犯人就在眼前,怎的还不过去给我拿下?平日吃喝嫖赌你们倒比谁都跑得快!”
绝斧客望望地上的尸体,笑呵呵地道:“捕头大人,你真的要逮捕老夫么?”
他虽然是笑着讲话,可是这笑意却似一柄尖锥般刺得黑脸大汉退了两步,有些嗫嚅地道:“老英雄,小的吃上这碗公家饭,实在情非得已,还是请老英雄多予包涵,给小的认下这件案,只要老英雄见了县太爷,小的就脱了干系啦。”
绝斧客忽然一沉脸,道:“还要到县里去么?你们县太爷的架子倒也不小,够了,够了,捕头大人,如果你还想要多活几年,就赶快带着你手下的这群酒囊饭袋回去,老夫定会亲自见你的县太爷,否则的话,嘿嘿,只恐稍停想走也走不成了!”
黑脸大汉面孔愈涨愈红,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蓦地把心一横,大叫道:“好个杀人囚犯,江洋大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拒捕官军,这还得了,兄弟们,锁上他!”
叫喊声中,他自己也拼出老命地冲向前去,一柄锋利的手叉子霍然刺向绝斧客臂下,两腿交接横扫“鸳鸯腿”猛截对方腿弯,来势倒也紧凑有力。
随着他的行动,周遭侍立的数十名差役也呐喊着围攻而上,兵器碰响不停,大有一举擒敌之势!
绝斧客大笑一声,银链短斧缠在右腕,左臂倏挥,披在身上的灰色皮氅已嚯然展开,像煞一块沉厚的门板,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首当其冲的便那黑脸汉子,他只觉眼前一片灰沉沉的物体迎面兜来,甚至还没有着清楚是什么东西,已被卷扫出寻丈之外,手叉子飞起老高,连带着十五六名大汉也如同被火药炸开似的向四周翻滚而出,惊呼号叫乱成一片,其余的差人则早已吓得四处跃窜,唯恐逃之不及。
绝斧客豁然长笑道:“小子们,滋味大约不会好受吧?”
他一抚胡辫,缠在腕上的银链短斧已活然似条怪蛇般飞起,在空中纵横闪掠,银芒耀亮如西天的雷火,迅速得仿佛流虹片片。
四周的捕快早已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一大半,场合十分混乱,而就在这叫喊杂乱的当儿,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已如密鼓般传入各人耳中。
一直站在醉仙楼廊檐下悠闲观战的长离一枭与江青二人,此刻亦不由神色一肃,江青低沉地道:“前辈,大约人连剑来了。”
长离一枭目光凝聚来处不动,淡漠地道:“来了正好,老夫早就想试试邵老儿的人连剑法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江青下意识地扯抚了一下早已罩在身上的青色长衫,轻轻地道:“看这情形,人连剑邵竹溪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离一枭夷然不惧地道:“只是,他也会多盘算盘算呢?”
二人说话间,街道尽头已转过来五乘高大骏马,当先一骑,正是那紫脸膛的擎天剑鲍能!
绝斧客已收回银链短斧,双臂抱在胸前,束发的金环闪耀着生冷的光芒,凝望着溅起漫天泥雪,迅速来到眼前的五匹骏马。
于是——
骑在马上的骑士也早已看清了现场的一切。
于是——
五张面孔,已有三张变了颜色。
擎天剑鲍能尚不待坐骑停住,已骗腿飘身而下,满脸惶急地奔到仍然赖在地上未曾起来的太虚剑士胡坤身旁,慌乱地叫道:“师弟,师弟,你怎么了?伤势可重?”
太虚剑士胡坤此刻翻过身来,故意将头顶上的伤口朝着鲍能,语声低弱地道:“师兄,唉……愚弟栽了……叶家兄弟与魏贤弟也完了……”
擎天剑鲍能面孔肌肉抽搐,两眼中充满了凶厉之色,他激动地道:“师弟,你放心休息,不但三师叔他老人家已亲自来到,连师父与大师伯也来了,这一遭任那卫老鬼再横也横不了多久,师弟,你看我们连本带利地取回!”
他跳起身来,匆匆奔到尚未下马的几个骑士之前,仰首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听他说话的骑士,是一个年约五旬的精瘦老人,一张黄干干的面孔,唇上留了两撇八字胡,但是,双目开阖之间,却寒光隐射,顾盼中,更有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气概。
在他右边的一骑,马上人却是个快近六旬的胖大老者,一张弥陀佛似的胖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穿着一件上绣福字团的丝绵长袍,食指上尚戴着一枚宽厚的纯金指环,越发显得相貌团团,和气生财。
较后的两骑,那乘着一匹浑身毛色灰褐的骑士,是一个独目独臂的中年大汉,肌肤油黑透亮,在这大雪天里,却只套着一件皮背心,打着赤膊,连那条“灯笼裤”都单薄得可怜,但是,这人却毫无一丝寒意,径自紧闭那张隐在杂乱胡须的嘴巴,独目半瞬不开地注视着站在寻丈之前的绝斧客,眼神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意味。
另外一匹黑马上的骑士,却生得好一副飘然相貌,白眉,银髯,凛凛有威的双眼精芒闪射,两耳如垂轮,一身银白色的狐裘更衬得神态如仙,几有乘风归去之概。
这时——
枯瘦老人缓缓下马,沉着面孔对擎天剑鲍能道:“鲍贤侄,你那师弟可曾丢人现眼?”
鲍能表情中有着惶急,但却十分恭谨地道:“启禀师叔,胡师弟已倾其所能,负创落败,在师叔座下的弟子,怎敢做出有辱门风之事?此点万乞师叔释怀。”
枯瘦老人自鼻孔中哼了一声,一双冷电似的眼神冷冷地瞥视了绝斧客一下,又道:“你去与那姓郭的捕头打个招呼,就说事后老夫会亲自投帖谒见他们知府,官面上要先交代过去。”
擎天剑鲍能望了望那始自地上爬起,狼狈不堪的黑脸大汉一眼,低声道:“师叔放心,郭捕头乃与弟子素识,料其不敢为难,此事自有弟子去办。”
枯瘦老人生硬地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却忽而回首道:“你先与他们将这满地尸体收拾干净,然后再到集外‘大风谷’去寻找老夫,哼哼,这次恐要见个真章才行了。”
鲍能又诚惶诚恐地答应着,他那模样,好似十分畏惧这老者。
枯瘦老人此刻才朝绝斧客身前走去,在离绝斧客五步之处停住,双手抱拳,拇指向着自己胸膛,却是一言不发地注定对方脸上。
绝斧客蓦而神色一肃,拱手还礼,口中沉穆地道:“长离雄风。”
枯瘦老人面色一动,随即转为平静地道:“敢问字号?”
绝斧客双臂复环,交叉胸前,夷然不惧地道:“烈火旗旗主绝斧客陆海正是兄弟。”
他停了一下,反问道:“尊驾必是人连剑邵老前辈了?”
绝斧客果然没有猜错,这枯瘦老人正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三连剑之一,人连剑邵竹溪,他适才抱拳为礼时,以拇指指向自己,正乃表示他为武林三连剑中的人连剑。
于是,这位素享赫赫盛名的人连剑冷冷一哂,道:“陆旗主,此处人众口杂,不是地方,且容吾等集外大风谷一会。”
说罢,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与同行四人扬鞭而去,雪泥洒溅中,瞬息间已自无踪无影。
绝斧客陆海心中十分愤怒,因为对方此举,无疑是给他难堪,更确实地说,已经正式向他挑战了。
轻飘飘的,长离一枭缓缓从杂乱的人丛中漫步而至,神态自若地道:“陆旗主,长离岛上下所属,岂是能忍那一口冤气的么?”
陆海悚然躬身道:“本旗主敬候请示。”
长离一枭微微一笑,马蹄响处,江青早已骑在马上行了过来,身后尚牵着二人的坐骑,长离一枭淡淡地道:“给三连剑一个颜色便了。”
说完示意绝斧客上马,三人三骑,已循着人连剑等人出集的方向加鞭赶去,四周围立的无数双眼睛,目送着蹄扬蹄落,消逝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