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山，三百万的存款，难道还没资格生孩子吗？”

“十年来，我们拼尽全力，从惠州买了车买了房，把两个工厂做起来，不就是为了以后的孩子。”

“你竟然说不打算要小孩，那我们这十年来拼死拼活是图什么？”

“要我看，你就是觉得自己有钱了，想做回花天酒地的北京少爷。”

高崇山听着陈美舟喋喋不休，沉默地喝着茶。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高崇山定了高档的浪漫餐厅，然而陈美舟打听到吃顿饭人均两千后，对他破口大骂。

陈美舟勒令他取消，说就去家附近的烧鹅店庆祝一下就可，吃不完还能打包当宵夜。

本来今晚是他精心策划，什么时侯让服务员递上礼物都安排好了，结果妻子丝毫领情。

就是在农家乐油腻腻的饭桌上，陈美舟娇嗔地怨高崇山行房事还是那么严防死守，自己眼看着三十了，再不生孩子就难了。

高崇山看着漂亮的陈美舟，突然心生一股子悲凉。

每次被陈美舟问及生孩子的事，他都想方设法各种推脱。

这次他真的累了，泛着油光的饭桌和烧鹅的腥味，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把稻草，让高崇山直接摊牌不想要孩子。

吃完饭高崇山以工作有事为借口逃脱，却不想收到陈没舟发来的消息。

“你不要孩子也得要，我已经两个月没来姨妈了，你等着做爸爸吧。”

1

十年前，高崇山还是北京酒肉林池里的公子哥。

一天，正和北舞的女朋友在朝阳附近的商圈闲逛，因为一点小事情侣闹分手。

女孩把奢侈品的购物袋甩高崇山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在高崇山感到今日诸事不顺的时候，收到了一份美女发来的传单。

陈美舟顶着在历任女朋友都会吐槽土得要死的齐刘海，蓬松的长发毫无染烫痕迹。

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是牌子，却穿搭得让人耳目一新。

"先生，雅思课程要不要了解下，我们机构老师学历很高的。"

直到陈美舟拿着传单，腆着少女青涩的笑容，向高崇山推销时，他才好好看清了这张脸。

五官很标志，娇艳又古典，整个人就像是90年代穿越过来的香港小姐。

这女孩气质天成，廉价的洗发水香味，扑在高崇山鼻子上，倒成了怀旧的风韵。

女孩一口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很不标准，感觉得出没上过大学。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个大美女，还沦落到在商场发传单。

高崇山对这么一个普通话都讲不好却还吃苦来皇城谋生的漂亮女孩，泛起了恻隐。

对美女向来乐善好施的京城少爷，觉得得对这外来务工的女孩表示一下地主之谊。

“姑娘，你帮我把这东西退了，我就在你这报课，怎样。”

陈美舟下意识接过高崇山手里的购物袋。

“您怎么不自己退啊。”

高崇山笑眯眯看着女孩，“放不下面子啊。”

“那您在这等我。”

高崇山看着陈美舟急匆匆的背影，她一边盯着购物袋的logo一边对着偌大的商场搜寻。女孩显然并不知道这牌子是只换不退的。

高崇山笑谑地扯了下嘴角，抬腿就往地下停车场准备消失。

今儿他就是要扮演一会上帝的角色。告诉女孩这个世界，也是会掉馅饼的。

但凡带点脑子的人，被柜姐说明不许退货后，又找不到他人影，都能明白这是大少爷在做慈善可怜小女孩。

袋子里的两瓶香水，留着自己用，或转二手平台卖了，都是不劳而获的好事。

然而高崇山没想到，自己在等电梯的时候，手机竟然收到了退款短信，整整四千块，一分也没少。

陈美舟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籍，不仅说服了柜台退款，而且竟然还能刚巧又找到这个准备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先生，说话算话，不带你这样走人的。那柜台说已经把钱原路退回了，你看下是不是到账了。”

陈美舟扶着腰，穿着高跟鞋把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汗水把她的刘海洇湿，她抬手把刘海捋上去，露出了饱满的额头。

就是这一刻，陈美舟这张婉约又坚韧的脸，触不及防地在高崇山心里凿开了一个位置。

2

高崇山在陈美舟所在的雅思机构点名从她这里报vip课，还顺便帮自己的几个朋友报了。

陈美舟来这机构入职后半个月也没开单，突然一下子多了几个大单，自然对高崇山这财神爷服务周道，端茶倒水就差点烟伺候了。连上课的提醒电话这本来是助教的活都抢着干。生怕作为关系户工作不放在心上的助教把电话漏了。

助教以为陈美舟对那公子哥有意思，揶揄她：“陈美舟，你可得加把劲，据我所知，他爸是国企大领导，你要成了他女朋友，还发什么传单啊，在家伺候好少爷当个小娇妻得了。”

“我才没那么贪心。这么好的男的我可配不上，人家是要出国留学的，读书比什么都要紧，我可不耽误人家。”

助教是个北京妞，看外星物种一样看了陈美舟一眼。要自己长陈美舟这样，什么男的不都任她来挑？

陈美舟可惜就可惜初中都没读完，当初来这里上门找工作应聘的是保洁阿姨，老板看这女孩漂亮，破例让她当销售，大家都不愿干的发传单的活，就成了她的日常工作。

陈美舟没动恋爱的心思，整日游手好闲的高崇山可是对她很有意思。

来上课时都会多带一杯奶茶或点心什么的。

这么一个聪明、漂亮、勤劳的灰姑娘，让高崇山想试试当王子是什么感觉。

陈美舟到底经不住这公子哥的糖衣炮弹，受不了这长相端正的少爷的落落大方的气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每个吐字都透着自信。

最后两人还是成了让人羡慕的情侣。

同事调侃陈美舟，“要不你让男友也给你报个英语班，学会基本的英语，他留学你就跟着去陪读，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不抓住就可惜了。”

陈美舟只笑笑，不以为意。

和高崇山约会，陈美舟收到他送的包。

当下最流行的奢侈品牌的爆款，陈美舟很喜欢。一看票据，一万八。

“退了，我背这个包会有负担，不习惯。”

“多适合你啊。”

“你送我几百的包我还能接受，你送我几万我包我接受不了。这包都快赶上我哥一年卖脐橙的收入了，我背这包让我亲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被乡里人知道，肯定会说我生活不检点。”

高崇山听了来气，“关他们什么事呢。再说，背个包怎么扯到生活作风了？”

“不行，你退了吧。”

“要退你去退。”高崇山就不信这回陈美舟还能把这牌子退了不成，上次他估摸着是陈美舟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回这当下最火的奢侈品牌，全国线下门店只换不退，就不信会给陈美舟破戒。

高崇山在王府井那店门口不远处看着陈美舟拎着袋子进去。

十多分钟过去了，没个动静，高崇山就等着陈美舟吃瘪。

这时手机响了。

“高先生吗，您认不认识一个姓陈的小姐，她是您女朋友是吗？我看她拿着你昨天买的包的票据。”

原来是柜姐。

“是啊，怎了。”

“是这样的高先生，陈小姐拿着您昨天买的包和票据闹着要退货，我们这边解释了，可以换但退不了，陈小姐就说我们欺负她一个外乡人，见我们不肯退，她就拎着包和票对店里的客人挨个问要不要她的包，便宜一百块卖给他们。”

“我跟您确定下，如果她是您女朋友的话麻烦您让人来处理下，不然店里叫保安来怪难看的，传出去您那边也影响不好。我害怕等下陈小姐就要撒泼打滚了。”

高崇山崩溃地闭上眼皮，他本想让陈美舟在那闹不去理她，但实在担心这小姑娘会出什么更大的洋相。

陈美舟还在店里不放弃，上回她就是这么把货退成的。

她一个漂亮女孩子，但行为却像村里无理取闹的妇女，保安也不敢拉她，万一把这小女孩裙子的吊带拉下来，反手一个性骚扰也是有可能的，那店经理看数额还不算大，索性特殊处理退了，免得在店里影响其他客人购物。

今儿陈美舟还想用这一套，然而这家店的几个销售可不是那么好对付，高崇山来这买过多少次东西了，这些销售都是盼着轮着自己服务的，怎么也想不到这女的会是他女朋友。

丢脸归丢脸，高崇山还是硬着头皮在眼熟的销售那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陈美舟给硬拽走了。

“姑奶奶，我服了你了，您不觉得丢脸吗？”

“有啥好丢脸的，再等几分钟，我说不定就把你那包卖出去了，或者那店同意退钱了，都怪你，还给我脸色，只能跟你出来了。”

“什么我那包，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一个“你”字，足以说明陈美舟到现在还没接受高崇山对她的心意。

在高崇山眼里，这个包的价钱，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高妈的一个爱马仕，都够买好几十个这样的包了。

陈美舟见高崇山生气地自顾抽烟，于是从他身后抱住撒娇。

“别生气嘛，我以后就天天背着这个包上下班好不好？我会一直保管好的，谢谢你。”

如陈美舟所言，她人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奢侈品包包，一直被她当成贡品般保护得完好无损。

高崇山这人，和女朋友闹矛盾，向来不会主动认输，但只要女朋友一服软，那他就马上给好脸色。

“你家住哪，送你回家吧。”

陈美舟迟疑，倒不是因为自己租的那地下室寒碜得见不得人，而是那屋子还有个躺在床上病人，是她母亲。

3

车开到三环内的一个老破小楼，陈美舟说不用再送进屋了，别脏了少爷的皮鞋。

高崇山当然不肯。都送到家门口了，非得看看自己灰姑娘的生活环境。

他亮着手机的电筒，跟个考古专家似的，在地下室走廊跟在陈美舟后头给她探路。

虽然高崇山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然而真一探究竟，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地下室走廊上斑驳脱落的墙壁，陈年未扫的蜘蛛网，本就狭窄的走廊还停靠着一辆辆自行车。

“你每天上下班就从这里经过啊，这心情能好吗？”

“少爷，有得住就不错了，这里一个小房间一千块还有的是人抢呢。你当人都像你那么命好啊。”

等开了门进屋。昏暗逼仄的房间里，高崇山一眼看到床上躺着的老太太。

高崇山不知所措：“这是？”

“我妈妈。”

“阿姨好。”

老太太耳背，背对着门侧躺在床，并未声听见。

“我妈耳朵不太好。”

陈美舟上前拍了拍陈妈，扶陈妈起来。

陈妈看到一个穿得像电视里的男人，用方言指着问是谁。

“我男朋友，高崇山。”

高崇山又问候一句，这回陈妈才连连点头。

接着也不管高崇山在场，陈妈咬着一口高崇山听不懂的方言问陈美舟，这男的哪里人？干什么的？怎么认识的？

陈妈有岁数了，看样子是很晚才生的陈美舟。

高崇山一时间根本不能把眼前这个一脸尸斑的老太太和细皮水嫩的陈美舟联系上。

这次见陈妈太突然，他突然很生气陈美舟和他恋爱有段时间了，这事都不告诉他。

因为没带东西，高崇山赶紧掏出钱包，遗憾现在都是刷卡或移动支付，只有五百块钞票。

高崇山都拿来。

“阿姨，舟舟也没和我提起过您，第一次见面没带东西来真不好意思，您就拿这钱随便买点吃的，当我心意了。”

陈妈老花的眼睛看到钞票突然亮了，接过这五张百元纸钞，当着高崇山面就数起来，数了一遍还不过瘾，连着数了三遍。

向来我穷我有理从不感到丢脸的陈美舟，此刻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情。

高崇山在这屋子感觉根本找不到地坐，房间是整洁的，然而他还是对那旧得发黑的破布沙发坐不下去。

陈每周把自己的一件外套垫在沙发上。

“你先在这坐回，我照顾下我妈，很快就好。”

陈美舟把头探到床下，拿出陈妈方便了的尿盆，送去这房子的公用厕所倒了洗涮干净。

回来带着一壶热水，沾了毛巾绞干给陈妈擦了后背和肚子。

高崇山感觉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没想到每日面带微笑发传单的陈美舟，下班后还得照顾病人。

一个才20岁的女孩，长得跟港星一样漂亮，却没有公主病，不抱怨自己的不幸，一脸平和地给老人擦身体，一点怨气也看不出，反而还带着点亲人安在的微笑。

高崇山还以为这在拍电影呢。

就是这画面，让高崇山测地原谅了陈美舟在专柜的无理取闹。原本因自己女朋友给自己丢脸的郁闷一扫耳光。

他开始欣赏起这个女孩来，孝顺，坚韧，有活力，更不靠美色去捞钱。这样的女孩，哪个男的不喜欢。

“我来北京，是因为我妈得病了。很罕见的病，吃什么民间偏方都治不好。”

“同村里有个人的状况和我妈一样，那人去北京治好了，跟我妈点名那个医生。”

“我就带我妈坐火车来到北京，哪知道这医院那么难挂号，护士说我找的医生是专家号，要至少等一个月才能排上。”

“我妈老年人经不起火车的折腾，只好在医院附近找到了这里先住下，北京哪哪都需要花钱，连喝个水都要花钱，还好我运气好，在附近找到了工作，起码能有点进账。”

陈美舟和高崇山在路边上走着，吹着风。

“你妈就生你一个女儿，没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