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三月的阳光已经带着初夏的燥热。县城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八岁的李秀珍紧紧攥着五岁妹妹小梅的手腕,两个小辫子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颊上。
"姐姐,我要吃糖人儿。"小梅踮着脚,眼巴巴望着不远处插满糖人的草把子。她今天穿着娘新缝的蓝布裙,怀里抱着姐姐去年送她的布娃娃,娃娃的裙子和她的是一模一样的布料。

"娘只给了两分钱..."李秀珍摸了摸兜里汗湿的铜板,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心软了,"那你站在这儿别动,姐姐去买,数到十我就回来。"
小梅乖巧地点头,把布娃娃举到脸旁蹭了蹭:"娃娃和梅梅一起等姐姐。"李秀珍飞快地跑到糖人摊前,老艺人正吹出一只展翅的仙鹤。"要个小兔子的。
"她递上铜板,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小梅。妹妹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阳光在她发顶跳跃。
"六、七、八..."李秀珍在心里默数着,接过糖人转身就跑。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抓贼啊!"有人大喊。
李秀珍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糖人掉在地上碎成几块。她拼命踮起脚,却看不到小梅的身影。"小梅!"她尖叫着,声音淹没在嘈杂中。
终于挤回原地时,地上只剩下一道未画完的歪扭线条和小梅的布娃娃。娃娃的蓝裙子沾满了脚印,一只纽扣眼睛不知去向。

卖豆腐的大婶说看见个穿蓝布裙的小丫头被个戴草帽的女人抱走了;茶馆伙计说好像听见小孩哭,但集市太吵听不真切。
夕阳西沉时,李秀珍的布鞋已经磨破,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她抱着残缺的布娃娃跪在集市中央,眼泪在尘土斑驳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娘找到她时,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永远画不完的图案——那是小梅留下的最后痕迹。

那天夜里,村里所有男人都举着火把进山搜寻。李秀珍缩在墙角,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天亮时,爹带回来半块被树枝挂住的蓝布条,上面沾着晨露,像未干的眼泪。
此后的每个春天,李秀珍都会回到那个集市,穿着和小梅失踪那天一样的蓝布衫。

她总是站在糖人摊前数到十,然后转身狂奔回原地,仿佛时光倒流就能看见妹妹还蹲在那里画画。五十岁时,卖糖人的换成了当年老艺人的孙子,她依然雷打不动地重复这个仪式。
直到七十岁那年,她摔断了腿,儿女把她送进养老院。那天她只带了两样东西:一张全家福,和那个缺了眼睛的布娃娃。
有时候半夜惊醒,她会对着娃娃自言自语:"小梅,姐姐今天又梦见你了,你还是穿着那件蓝裙子..."

但没人知道,每当春风吹动窗帘,老人浑浊的双眼就会突然亮起来——那是三月集市的风,带着糖人和尘土的味道,还有一声穿越七十年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