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百日祭那天，天灰蒙蒙的，像是有人在天上压抑着泪水，却迟迟不肯落下。院子里摆满了花圈，亲戚们进进出出，有人低声问我：“你哥还没来？”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摆放供桌上的水果。
哥哥还是没来。
他的缺席不意外，毕竟从母亲住院到去世，这一百多天里，他连医院的门都没踏进过一次。
可亲戚们不知道这些，只是对着我叹气，说：“你哥忙吧，家里两个孩子，还得供房贷，确实不容易。”我抿着嘴，没解释什么。
解释也没用，母亲的离开，早已让我的心凉透。
仪式结束后，我一个人坐在母亲的遗像前发呆。
她的照片是我挑的，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蓝底碎花衬衫，笑得像春天里开花的小院子。
可是，这样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生活似乎就只剩下忙碌、操劳和隐忍。
这时，电话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哥哥的名字，屏幕上的字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小雪啊。”哥哥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哥，你怎么没来？”我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语气平静。
“唉，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你嫂子身体不舒服，小侄子又感冒了。”他一边说，一边叹气，听起来像是确有苦衷。
“那你打电话，是……”我话刚出口，他就打断了我。
“是这样的，我想问你点事。”他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妈生病前几年，你不是一直在给她生活费吗？”
“嗯，”我点点头，“怎么了？”
“你嫂子说，妈生病的钱你也没怎么出吧？这算下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们点赡养费啊？”他说这话时，语速很快，像是怕我听不清。
我愣住了，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哥，你说什么？”
“我是说，咱们兄妹俩，妈的赡养费应该是平摊的吧？这几年你没给我这边钱，可我也是妈的儿子啊。你不给，我儿子的房贷就要断供了，你知道的吧？”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我欠了他什么天大的债。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半天说不出话。电话那头，他还在絮絮叨叨：“你看，我儿子刚买了房，月供压力大，妈都走了，这赡养费的事儿不能不算……”
电话挂断后，我坐在那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哥比我大五岁，小时候，我对他满是崇拜。
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母亲为了供他上学，几乎把家里能卖的值钱东西都卖了。
那段日子，我总是看到母亲天不亮就出门干活，晚上拖着一身泥回来，坐在桌边，一边啃着剩下的冷馒头，一边翻着哥哥寄回来的成绩单。
我还记得哥哥毕业那年，母亲开心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村口等车，想去城里看看他的新单位。可她等了一整天，哥哥都没来接她。后来才知道，他嫌母亲穿得太土，不想让同事看到。
母亲从那以后，话更少了。哥哥结婚时，她把攒了多年的两万块钱全给了他，自己却穿着一件旧棉袄坐在婚礼角落里，连张全家福都没拍。
我问她：“妈，你不难过吗？”
她摇摇头：“他是你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日子好了，咱们都能跟着沾光。”
可是，母亲的期盼，最终什么也没等来。
母亲病倒那年，哥哥刚换了新房子，两口子忙着装修，说没空回来看她。
我辞了城里的工作，把母亲接到身边。
她做了几次手术，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那些年，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积蓄，甚至借了同事的钱，可哥哥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有一次，母亲住院，医生说需要家属签字。我给哥哥打电话，他接起来就说：“我正忙，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她就行了，别啥事都找我。”
病房里，母亲听到了这些话，眼圈红了好几天。她拉着我的手说：“别怪你哥，他压力大。”
后来，母亲去世前的几天，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小雪，我知道你委屈……可我还是想让你们兄妹好好的……”她的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百日祭后的一周，哥哥突然上门了。他提着几袋水果，笑着说：“你嫂子让我过来看看你。”我没理他，问：“哥，上次电话里的事，你什么意思？”
他有点尴尬，摆了摆手说：“哎呀，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当真。不过呢，咱们兄妹俩不能生分，对吧？妈走了，可家还是咱俩的家。”
我冷笑了一声：“家？你还记得咱们有个家吗？”
他脸色变了：“小雪，你别这么说，我是有难处啊！你看，我儿子房贷压力这么大，你嫂子身体也不好，妈的事儿上，我不是故意不管的。”
“可妈的医疗费、生活费，你一分没出，连最后一面都不来看她，你不觉得亏心吗？”我看着他，声音里几乎带着颤抖。
他低下头，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叹了口气：“小雪，对不起，妈的事儿，是我不对。可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咱们还是得往前看……”
我没再听他说下去，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后来，哥哥再也没提过“赡养费”的事。他或许明白，母亲的爱早已被他透支干净，也或许只是觉得，我这个妹妹不值得他再费心。
母亲的照片依然摆在我的书桌上。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都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再自私一点，也许就不会走得那么早。如果她能为自己活一次，也许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辜负她的人身上。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不知道哥哥是否会后悔。但我明白，母亲希望我们好好地活着，而我，会带着她的期望，努力过好属于我的日子。
有些债，终究会被时间抹平。但有些伤，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