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高三，班主任老师要求找家长。

还没等我妈走进办公室，就听到班主任老师不堪入耳的责骂声：“马上就要高三了，没有哪个女孩子像你一样打扮得这么妖娆来上学的，本来就考不上大学，现在还耽误别的同学学习。”

我妈低头看了一眼我身上宽大的校服，只说：“一个人的成绩好坏和她的道德品行没有必然联系，我的女儿只是成绩不好，不代表她做人有问题，身为一个老师，你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辞。”

“还有，她成绩不好，只是暂时的，你身为老师更不应该以一时的成败，来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班主任听到这话，气得手指都跟着哆嗦起来，直言我这样的人要是能考上大学，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直到高考结束，成绩公布以后，她傻了眼。

我考到了652分，从全年级倒数一跃全年级第十，成了当年那届黑马。

1、

高二下学期，我最近一次月考才考了不到400分，班主任要求找家长。

刚打完电话，我妈还没赶到学校，我已经被班主任老师提溜着上了讲台。

我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像一个犯人一样。

嘴唇嗫嚅着无声的嘶喊，一想到接下来我妈要面对的难堪，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看着手中被泪打湿的那封检讨书，字迹都有些模糊。

我甚至想到了死。

班主任赵丽萍拿着教鞭棍一次又一次的敲在讲台上，逼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是个好女孩儿，我不爱学习，只知道在学校勾引男同学给我写情书……

还没说话，眼泪更加汹涌。

直到我妈匆忙赶来教室，脚步一动，就冲了上来。

我以为即将面对的，是失望至极的一个巴掌，亦或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可她只是抬手搭在我瘦弱的肩膀上，眼神不满的看向一旁的赵老师：

“我的女儿，她只是学习不好，不代表她做人有问题，身为一个老师，你应该做的是鼓励学生，而不是肆意侮辱打骂学生。”

听到这话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目光与我妈对上。

她的眼里竟然除了鼓励和心疼，半分责怪都没有。

赵丽萍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能一脸愕然仓皇而逃，对我妈说了一句：“苏妍同学的家长，一会儿下课去办公室等着。”

下课铃声一响。

我忐忑不安的看了我妈一眼，她却安抚的朝我点点头，随后跟在班主任赵丽萍老师的身后，径直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平日里和我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脸羡慕的看着我：“苏妍，阿姨人真好，如果今天这事儿换作是我妈来学校，绝对当场就给我两个大逼兜。”

我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是啊，我妈她对我一直都很好。

反而我做得却不够好，让她失望了。

一想到那总分不到400分的成绩，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自责。

突然，前桌的女生突然回头，眼神不屑的嘲笑：“有一个心疼你的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连累她跟着你来学校给老师道歉，陪笑脸，苏妍，我要是你，就应该早早辍学去打工，这样也好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我看到你妈摆摊，每天都要累死了。”

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我只是低头看着卷子上鲜红刺目的错号。

书桌里书桌上密密麻麻整齐摆放的复习资料，订正了一遍又一遍的真题试卷，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无一例外，分数都不太好看。

我、我好像真不是读书那块料。

2、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以后，我亦步亦趋的跟在我妈身后，回到了家。

垂头丧气的说了一句：“妈，要不我别念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

为了维护我不惜在学校和老师争执的我妈，此刻却直接抬手，啪的一声给了我一巴掌：“苏妍，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早早辍学出来打工的，一次考试失败而已，又决定不了你的人生，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回去，却只能被我妈一巴掌摁回原位：

“苏妍，你长点心吧，就我们家现在这个条件，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大学，拿不到一个好文凭，你将来还能干什么，难道像我一样，整天被城管在屁股后面追着跑么？”

“不要听他们说的，文凭就是一张纸，没有那张纸，哪家好公司会用你，就看你那张脸吗？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长得好看只会给你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明白吗？”

我愣在了原地。

是啊，连一个好大学都考不上，我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以前从我妈嘴里听到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总是会感到莫名烦躁。

可今天经过我妈在学校那么一闹，我反而觉得愧疚，对不起她。

因为我知道事实正如我妈说的那样，如果考不上一所好大学，拿不到好文凭，将来可能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妈她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一张好文凭，只能摆摊做起了小生意，勉强混个温饱。

期间的辛苦她没有多说，只不过后来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和经验，准备租个店铺。

那些钱却被我爸偷走拿去打麻将赌博，输了个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带着我离了婚，又开始旧业重操，摆起了小摊。

这么多年对我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学习，读书改变命运。

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只希望我能够好好学习，考一所好大学，有一个好未来。

可谁又知道，我仿佛生来就是给我妈报仇的。

学啥啥不会，就跟从没开过窍一样。

为了掩饰心底的自卑，我只能装作不爱学习的模样，每次我妈讲道理，我都怼了回去：“都什么时代了，只会学习有什么用，再说是我自己不想学么，我也得有这个学习的基因吧，小学都没毕业的爸妈，怎么可能生出一个考清华北大的学霸。”

每次听到我说这些话，我妈都气的够呛。

为了监督我的学习，我妈每天晚上提前收摊回家，陪着我一起做试题，一起对答案，每一道做错的题目，她都会要求我再做第二遍，再给她讲一次。

虽然她也听不懂。

可她总是在用自认为有用的办法，陪我一路坚持着。

可即便如此，这一次学校组织的统考，我还是只考了不到400分，几乎全班垫底。

我妈她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就连当初选择离婚，一个人带着我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现在却因为我成绩不好，连跟别人吵架的底气都变得弱了起来，只能极力在老师面前维护我的尊严。

可即便这样，别人也不会觉得是老师的错。

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一致认为，是我妈不会教育孩子。

我妈是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却怎么也反驳不了。

尤其是刚才在她听到我要放弃学习的时候，那双泛红的双眼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脏。

她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独自一人带着我这个女儿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当着我的面哭过一次。

可现在，却因为我要放弃自己的学业而急红了眼。

真的就这样轻易放弃么？

不，我不甘心。

我不想成为赵丽萍口中那个只能考300多分的废物。

我要给我妈争一口气。

3、

想到这里，我一把扑在我妈怀里，声音有些沉闷：“妈，您说的对，如果不好好学习，我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我就拿不到好文凭，更没法找到好工作。”

我妈听到这话，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伸手想要触摸我额头的温度。

我知道她不信，觉得我可能在发烧，有些胡言乱语。

但我会用事实证明。

随后，快步向狭窄逼仄的卫生间走去。

身后传来我妈关切的声音：“妍妍，你做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的答道：“洗把脸清醒一下，然后看书去。”

洗完脸进入房间，看着书桌上一被我小心翼翼存放起来的那厚厚一叠明信片，我狠狠心把那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

以前考不好的时候，我总会天真的想着，能不能读好书决定不了命运，尤其是女孩子，长得漂亮就足够了。

那样即便我学习不行，也会有属于我的白马王子，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而齐飞宇，就是我一直等待的那个白马王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班主任赵丽萍才格外针对我，在她眼里，我这样的人和她的学霸儿子在一起，对她就是一种侮辱。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对一直喜欢的那些明星，连同关于齐飞宇的那本日记一起，全部被我丢了出去。

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将来只能通过花钱上一所大专，那么大概率会嫁给一个和我一样上大专的普通男人，然后再辛辛苦苦的生一个孩子，为了生计每天奔波，继续重复我的命运。

静心坐了下来，打开满是错号的考卷。

我知道我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所以我想考上大学，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可是好好学习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实在是太难。

高一高二我虽然看着也和别人一样在学习，但只有我知道，基础根本不扎实，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就是我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我打算从高一的课本重新开始学起，可刚翻开书看了不到十分钟，眼皮就沉得睁不开。

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想要好好看书真的是太难了。

就在我准备放下书去床上睡觉的时候，我妈突然敲门走了进来。

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看向我的目光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妍妍，你在看书学习啊？”

不等我回答，又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把牛奶放在学习桌上一脸局促的搓了搓手：“妈妈不打扰你学习了，记得一会儿把牛奶喝了啊。”

说完就脚步匆匆的退出房间，连带着关门的动作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桌子上的这杯牛奶，我晃了晃神。

干净明亮的牛奶杯壁，一点水渍都没有。

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即使生活条件有限，为了给我补充营养，她还是会坚持每晚让我喝一杯牛奶。

慢慢的我开始觉得习以为常，又觉得厌烦。

不知怎的，现在却觉得心口酸酸麻麻的胀疼，我妈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眼前反复闪现，好像都在重复同样一句话：“妍妍，你给妈争口气吧。”

我捏了捏手腕，把本来准备合上的书又重新翻看了起来。

漆黑的夜空，似划过一点星芒。

4、

学习这个事情真的很痛苦，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不开窍的学渣来说。

但学着学着，我好像习惯了这种痛苦，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快乐。

一种恍然大悟的自豪感，与我之前不务正业追星沉浸少女梦中的快乐，全然不同。

甚至于在做数学题的时候还打心底生出一丝兴味。

以前我也在课堂上做数学题，可那些题对我来说却像天文数字一样，单个拿出来我也认识，组合到一起就让人觉得脑袋抽疼。

现在看懂之后，却觉得不过也就是这样。

之前上课的时候我也做过笔记，但那些整齐清晰的笔记不过是照本宣科，连最基础的知识点都没有理解。

我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数学书，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起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昨天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整整一夜。

右脸甚至还留着书页的印记。

洗漱时看着镜子里眼神明亮的自己，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苏妍这么一个被所有老师都默认为全校第一大学渣的人，竟然有一天还能看书看的睡着了。

洗漱完我妈叫我吃饭的时候声音格外地温柔，准备了满满一桌丰盛的早餐。

有小馄饨，有油条，还有鸡蛋，小笼包。

对面坐着的苏女士笑容满面的拿筷子不停的给我夹菜：

“妍妍，你现在正是最费脑筋的时候，要多吃点东西，好好补补。”

“我就说我的女儿不可能比别人差，只要我们开了窍好好学习，稍微学学就能追上他们，就算不考个清华，也考个北大。”

……

正在埋头干饭的我听到这话，一时不注意被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低头看着碗里被我妈堆得满满的食物，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哪怕我是一坨狗屎，我妈也会觉得我是一坨与众不同的狗屎。

只要我肯主动学习，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这么容易满足的我妈，眼睛闪着明晃晃的光。

我避开她的视线，不自觉的感到心虚。

一边吃饭一边想，看来今天晚上，我还是再努力学习一会儿，争取能坚持更久的时间。

早上去学校，刚走进教室，就被赵丽萍盯上：“苏妍，一个高中生，头发不能扎的利索点，留那两须刘海做什么？”

早上扎头发的时候扎成习惯了。

从书包里拿出两只黑色的小发卡，一左一右把两缕碎发分别卡在了后面。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赵丽萍表情有些怔愣，火气撒到一半儿，又被逼着收了回去。

说话声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看什么看，都觉得自己学习好得不得了，连早自习都不想上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刚涌现的那几分不适感又被我压了下去。

下完早自习苏食堂打饭的时候，齐飞宇难得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端着餐盘坐到了我的对面，声音有些慌张：“苏妍，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妈她才故意针对你，我昨天回家已经和她解释了，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为难……”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出声打断：“没关系，你的道歉我已经收到了，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我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说完这句话，我起身端着餐盘离开。

之前是我自己天真，总以为漂亮是可以抵御所有危险武器。

现在想想，从前的自己，真傻。

过去种种，对我而言都已是浮云。

我只想抓住高中这最后一年半的尾巴，认真学习，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认真学习了一天，晚自习前，齐飞宇又想尽办法和同桌换位置坐到我旁边。

说实话，他的学习成绩确实不错，但班里比他成绩好的，也不是没有。

我继续低头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数学卷子，对他自我感动的那些话并没有多加理会。

我之所以总分还不到400分，就是因为数学拖了严重的后腿，其他科目虽然也差，但也勉强能及格。

只有数学，每次连及格分数线都达不到。

最后一道题，怎么也找不到思路。

抓起试卷，直接转身看向后排座位的男生：“这道题，b的取值范围是多少？”

男生愣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迟疑：“<-2”。

他叫裴知一，每次考试都能跻身于年级前三，唯一拖后腿的科目也只有英语。

之前是我傻，放着这么好的学习资源不去请教，反而因为那可笑的自尊骄傲装出不想学习的模样，白白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5、

不再理会齐飞宇恨不得吃人的目光，转头对裴知一讨好的笑笑：“大学霸，能给我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么？”

裴知一疑惑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看了我几秒，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嫌我耽误他的做题时间时，裴知一抬手拿起了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与齐飞宇的张扬自信不同，裴知一是那种气质稳重自持的男孩子，皮肤比女孩子还白，平时话很少，眉眼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低垂的眼眸，细长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

手指细长，思路清晰。

直到看到最后一步，身旁的齐飞宇刷的一下起身，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苏妍，你别后悔。”

我没再看他，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最后一步的解题思路上。

直到过了很久，还是没能想通其中的原理，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直到裴知一用笔戳了一下我的背，声音有些低沉：“哪里不懂？”

我愣了一下，指着草稿纸上他刚刚给出的解题思路，虚心求教起来。

又攻克一道难题之后，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起来。

晚上放学的时候，和我关系不错的一群小姐妹围了过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们去网吧打会儿游戏再回家。

刚好遇到从办公室里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赵丽萍，斜眼扫了我们几个一眼。

经过昨天叫家长的事情，这一次她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看向我们几个的眼神，仅仅一眼，我就能从她眼中读出浓浓的不屑。

那种眼神可以被称作藐视，就好像我们几个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知道，在她这样只看重学习成绩的老师眼里，我们这群差学生就和一堆垃圾没什么区别，和她眼中的好学生完全就不是一个层面。

虽然事实上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那些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不管走到哪里，同学和老师提起来都是一片赞誉。

而像我们这群学习成绩不忍直视的学生，别人提起来只会说一句：“那个太女。”

直到身边的同伴，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提议要去网吧打游戏释放压力。

我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们和我之前一样长长的两缕刘海上面，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适。

我找了个回家有事儿，要帮我妈收摊的借口落荒而逃。

万一被她们知道我早早回家是要好好学习，还不得被她们几个笑话死。

她们听到这话，只嗤笑着骂了一句“没意思”，随后就成群结队的离开。

看着不远处赵丽萍一脸笑意和那几个好学生打招呼的表情，想要好好学习的决心瞬间更加坚定了。

所以只要学习成绩好，就连赵丽萍也是会笑着关心呵护自己的学生的，不是么。

就在我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赵丽萍不知道又听说了什么，鄙夷不屑的目光向我袭来。

我很想冲上去质问，甚至给她的宝贝儿子一耳光。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之前我虽然一直对齐飞宇抱有好感，却从未主动做过什么。

一直以来，主动的那个人都只有齐飞宇一个人而已，包括他趁下课时偷偷放在我书包里的那封情书。

为什么到最后被抓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读检讨书的那个人却只有我。

不过是因为她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和我这样的学渣扯上半点关系罢了。

我强压着心底的怒气，直到他们走远，也没有做什么，因为我知道那么做的后果。

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只能一个人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