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贾母什么事？你见哪个退休老太太（那个时代的），没事干不听书看戏、和孙子孙女说笑，却买房置地办学校？

年轻的时候？嘿，年轻的时候，贾代善去世，贾母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生活（张道士说的，贾赦贾政应该已经不记得“当日国公爷”的模样了，显然贾代善去世时赦政兄弟还小），扶持他们入仕、娶亲、支撑门户，已经不容易了，还顾得上买房置地办义学这么高调的事吗？孤儿寡妇的，做这些事，不怕引人觊觎、招来麻烦吗？

《金粉世家》中很有这样的例子。姑爷买房，小厮就分析：“这一阵子刘姑爷是天天嚷着买房，看了好几所了，都是价钱在五万上下。他要是没有个十万八万，肯拿这些钱买房？”管家刘二爷被绑票，刘太太拿出自己名下的五万元交赎金，人们又分析：“人家说刘二爷发了财，我总不肯信，于今看起来，手边实在是方便。我看总有个三五十万。”

猜出刘姑爷手里有“十万八万”，金燕西立刻去向他们夫妻借钱；猜到刘二爷手里有“三五十万”，回家里金燕西就向妻子提起，妻子冷清秋就给他分析刘二爷陪着他们兄弟玩、从中渔利的门道。虽然是猜测，但“王道不外乎人情”，自然也八九不离十。总而言之，“露富”这件事，在很多时候，都是需要小心避忌的。

贾府已经有祠堂和义学了。祠堂设在宁国府，义学司塾是贾代儒，都是久有成例的。如果贾母再置祠产塾产，就有“露富”之嫌，迹近于招摇了。

露富也不要紧。《小五义》里的山西雁徐良，推了一车生铁进京（准备给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打造兵器），故意说是金珠宝贝，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打击盗匪。张爱玲笔下的贫家女，为了不惹人嫌弃，也要装出大方的样子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问题是，这时候的贾母，需要“露富”呢，还是需要“避免露富”呢？

当然是后者。从仕途来说，贾赦袭官，是循例；贾政入部，是格外的皇恩。如果这几年中贾母露富，不免让人怀疑贾政贪污纳贿无度。从婚姻来说，贾赦娶邢夫人是续弦，原配当然也是有名有姓有来头的；贾政娶王夫人，是“龙王来请金陵王”家的小姐。如果在这段时间露富，又让人联想到贾府是用了“妻财”。不管哪方面的怀疑猜测，对贾府都没有好处。

秦可卿建议多置田产房产、作为祭祀和义学的费用，前提是“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能可保常的？”已经料定贾府即将衰败，所以要求“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以备子孙“有个退步”的。而贾母当权的那些年里，贾府还没有衰败之相，还在等待进一步的繁荣兴旺。贾母要置办祠产义学干什么？

秦可卿的两条建议，放在此时此刻的贾府，的确是金玉良言。但非要把它们照搬到二三十年前的贾母当政时代，那就是林黛玉说的“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用通俗点儿的话说，就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