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对，我就是好面子，就想在你妈面前争口气怎么啦？”，李杰咬着牙，几乎是吼出来，瞪大的眼睛里充满血，渐渐变形的脸上青筋在颤抖。
“你能不能别那样想，结婚后，父母对我们也不错”每次，晓云只能小心翼翼劝，生怕再来一场暴风雨。
“我哪样想了？这些年你们家人脸色我看的还少吗？”李杰总能一点就着，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似乎积累了太多的委屈，总也发泄不完。
晓云抿了抿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上一秒温文尔雅的丈夫，下一秒就像变了个人似得，怒火冲天。
这样的怒吼、这样的争吵，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晓云疲倦了。
起初晓云尝试着开导李杰，可是经过几个回合，她慢慢明白了这就是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李杰骨子里认为岳父母看不上他，总想着要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一把。而这口气，这些年，似乎在李杰体内快熬成内伤了。
晓云和李杰是大学同学，初次见到李杰，晓云父母就来了个下马威，表示这桩婚事绝对不同意。特别是晓云妈，为了逼他们分手，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李杰家境窘迫，而且父母有慢性病，更致命的是没有医保。
晓云家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也属殷实之家，从小没吃过钱的苦。特别是晓云的哥哥这几年做生意赶上了风口，日子越过越红火。
在晓云父母看来，李家就是一个火坑，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往里跳。
父母愈是反对的爱情，似乎愈是坚韧。一向乖巧的晓云居然背着父母偷出来了户口本，俩人悄悄领了结婚证。
这段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感情终是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晓云父母放出狠话来，要断绝关系，只当没有这个女儿，绝对不扶贫。你们不是有一双手吗？自己去奋斗。
虽然父母是明晃晃地赶人，但是晓云和李杰过年还是回来陪着笑脸。
小县城的亲戚，彼此离得不远，都是三两家一约，今天去这家拜拜年，明天去那家组个牌局。李杰这才发现，大家都开着车，甚至在外地打工的小年青也都开回了车，美其名曰：方便，其实都在心底暗暗较劲，到底谁家车好，谁混得好。
晓云从小家里就有车，哥哥生意做好了，又换了一辆更好的车。她没觉得有啥，车嘛，不就是个交通工具，没有，打个滴滴也很方便的。
晓云妈妈抹了泪，没怎么念过书的姑娘都嫁的是有房有车的，自己家女儿那么优秀，还得蹭车。
这一幕在李杰心里深深扎了根。
02
一晃又快到年底了，一天下班后，晓云烧好菜，都快凉透了，李杰才回来。
一进门，李杰特激动：老婆，你看这车怎么样？过年咱开回去，绝对给你长脸。
李杰边说边将手机伸到晓云眼前，给她划拉图片，一副迫不及待向人展示自己心爱之物的样子。
原来李杰下班去看车了，晓云没想到李杰对车有那么深的执念，分期付款也要买。
晓云几次欲言又止，不忍打断李杰的热情。但想想自家的条件，贷款买辆车就头大，必须得打住。她闭上眼吐了一口气，咬着嘴唇，挤出一丝笑，好言相劝：老公，咱俩上班都不远，要不暂时先不考虑买车吧？
那怎么行？李杰正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晓云尴尬的表情，弯下腰，将耳朵贴到晓云隆起的腹部，幸福地喃喃自语：儿子，等你出来后，爸妈带你自驾游。
说到孩子，晓云的心咯噔一下。晓云哥嫂做生意，忙得脚不沾地，两个侄子一直是晓云父母在带，所以晓云父母腾不出手来帮晓云带孩子。李杰的父母一直都是药罐子，能不给小家庭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宝宝出生后，只能晓云辞职带。
晓云觉得不能让李杰越陷越深，有必要让李杰认清现实：老公，你看，你一月工资一万多，我才六千。现在宝宝在我肚子里，我还可以支撑着上班。再等几个月，宝宝就出生了。我们仨都指着你这一万多过日子，车贷四千多，还有奶粉尿布……
李杰眼神有点躲闪，低声说：我可以下班了跑滴滴啊。
晓云无奈：你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出去跑滴滴，你哪有那么好的精力？
李杰咬咬牙，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晓云只能耐心解释：买个车去跑滴滴你咋想的？万一跑的时间长了，车坏了，修也是一大笔钱。我们手头没有积蓄，折腾不起。
李杰突然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想在你娘家人面前争口气。
是的，李杰忘不了晓云父母嫌弃的眼神，也忘不了过年走亲戚，他和晓云蹭亲戚家车的情景。或许亲戚只是随意的一个哈哈，但是在他眼里，是有深意的，是瞧不起他的。
原来是这样，晓云无语了：我人都是你的了，宝宝都快出生了，你还跟我家人赌这个气，至于吗？
当然至于了，李杰不甘地说，那是男人的自尊。
晓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谈话陷入了死胡同。
这时，李杰的同学小杨打电话来了，找李杰借2000块钱周转一下。
03
对于李杰的同学小杨，晓云已经习惯了，每月车贷房贷，经常拆东墙补西墙，没少找李杰周转。
小杨女友当年是未婚先孕，小杨丈母娘要求有房有车才能嫁女儿。刚毕业没几年，小两口工资低没存款，小杨父母卖了老家的房在省城付了首付，车、房都贷款一步到位了。
但是小杨夫妇过的很辛苦，每月还完房贷车贷，几乎没有多少剩余。有几次孩子生病，都是火急火燎找晓云他们借钱去医院。
晓云就趁机跟李杰聊起了这个话题。在晓云看来，贷款买房没问题，但是，在经济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车真的不需要那么着急买。毕竟，现在交通工具发达，可以坐公交车、地铁，也可以叫出租车或是滴滴。
李杰似乎被说动了。
就这样，风平浪静过了几天，李杰再没提贷款买车的事儿。
小杨又打过电话来了，晓云估计是还钱的事儿，毕竟这几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没想到挂完电话，李杰异常兴奋。
他一本正经地跟晓云说：你说的对，咱们刀要用在刀刃上，不贷款买车了。
晓云松了一口气。
谁知李杰话锋一转：小杨一家人过年反正不回老家，车也闲置，咱们开他的车回去。他借的钱我让他别还了，就当租车了。
晓云一万个不愿意，毕竟老家离省城近，动车直达，又快又方便。借别人的车多不合适啊，现在不都说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能不外借就不外借。
被泼了一盆冷水，老公有点不耐烦：我都依了你不贷款买了，我就借着开几天不行吗？再说了过年串亲戚，就咱俩没车，每次都要蹭车。那白眼你受得了我受够了……
没想到，李杰内心深处有这么多的怨念。晓云也是吃了一惊，罢了罢了，随老公开回去几天吧。毕竟有个车，串门也方便。
04
以前每次回娘家，李杰都磨磨蹭蹭，这次却表现的相当积极，提前几天就在各种采购，恨不能将后备箱塞得满满的。
李杰的新车极大地引起了众亲戚的兴趣，嘴甜的已经夸上了：一看就是好车，高端大气上档次。
马上有人附和：人家这叫有品位。
小孩子已经用实际行动表现了对车的喜爱，直接爬到车里，东摸摸西看看。
李杰觉得倍儿有面子，看来这次借车借对了。
小杨丈母娘眼光高，小杨也是花了血本才买了这辆车。李杰突然心里有点感谢那位丈母娘，毕竟，这个春节，这辆车极大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晓云刚想解释这车是借的，李杰用眼光制止了。
晓云心里不踏实，纸是包不住火的，借来的车当成自己的，以后这谎怎么圆？晓云心里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感情。
这个春节，李杰是满满的幸福感，感觉时间过得特快。
05
初四上午，晓云表弟过来了。
表弟知道亲戚们约好了，初四来晓云娘家搓麻将。
表弟先是夸表姐晓云眼光好，找的姐夫也是超优秀。李杰有点飘飘然，很受用。
然后表弟话题一转，开始各种赞李杰很会选车。
表弟把李杰拍的超舒坦，最后委婉地提出能不能借李杰的车一天。他谈了一个对象，要是能开这么好的车去见未来岳父母，对方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这句话一下击中了李杰，当初因为家境不好在岳父母家受的白眼还少吗？
晓云觉得不妥，毕竟是借的车。李杰则挥挥手：不就借一天嘛？反正咱们今天又不出去。
表弟嘴上跟抹了蜜似得：还是我姐夫给力。
下午，晓云夫妇接到公安电话：晓云表弟出车祸了，对方三人伤势严重，两个进了ICU。需要晓云和她老公去一趟公安局。
李杰这才知道，原来表弟压根儿就没有驾照，而且还是醉驾。
事到如今，李杰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
不但晓云家，所有亲戚都明白了，原来车是借的。
大家看李杰的眼光怪怪的。当年，大家只是嫌弃李杰家境不好，但是好歹有莫欺少年穷这句话撑着，而现在，一言难尽哪。
晓云家早已被受害人家属围的水泄不通，原来那是一家三口过来走亲戚的，父亲和儿子现在还在ICU里躺着，奶奶带着其他亲戚来讨个说法。
医院的钱，晓云父母已经垫进去一部分，但是ICU，那是烧钱的地方啊。
表弟无证酒驾，车已被转借两次，保险公司够呛能赔偿。
表弟家一贫如洗，要不然，也不会借车相亲。
小杨打过来电话了，显然，小杨作为车主已经接到通知了。
晓云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黑，一个趔趄没站稳。
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
妈妈在病床前抹着眼泪，告诉她人没事就好，孩子以后可以再有的。
晓云明白了，孩子没了。
她突然有一种解脱。
这些年，父母一直为自己担心。
而她，一直要小心翼翼呵护李杰那脆弱的自尊。他是那么倔，九头牛都拉不回。
以前，晓云总觉得有情饮水饱，什么经济基础、门当户对，那是老掉牙的说法。在她看来，只要夫妻同心，一切都是可以慢慢挣来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年轻了，穷不是原罪，物质上的穷可以努力去奋斗，但是心穷真的没法治。
这些年，不但晓云，甚至晓云的亲戚朋友，在李杰面前都不自觉地小心，以免触及他那颗易碎的玻璃心。然而，所有人的体谅，换来的却是李杰变本加厉的自卑。
晓云也倦了，这些年来，不管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只要出了问题，李杰从来都不是积极想办法去解决，总是怨天尤人，归咎于都是别人看不起他。
为了让别人看得起他，赴无意义的饭局，参与无效社交，甚至打肿脸充胖子，看似赚足了虚头巴脑的面子，却连带晓云吃尽了苦头。但是晓云还不能说，要不然，一顶嫌贫爱富的帽子扣下来。
晓云累了，是时候给这段婚姻画个句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