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裴源的娃娃亲刚来就丢了四万金镯子。
她冲我哭,「要喜欢你就直说,不是不能给你。」
裴源劝我,「那是云云妈妈留给她的,是遗物。」
一家子为了这件事吵得面红耳赤。
看我始终不做声,裴源气急败坏。
「没给你买三金急坏你了吧?早知道你手脚不干净。」
他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我因为盗窃被退学。
这次我没忍,「报警吧,挺大个金镯子呢。」
四万?
我信她说的是冥币。
1
我报警了。
裴源七十岁的老母亲已经捶胸顿足了半个小时。
句句指桑骂槐,「我们老裴家祖坟不正啊,没摊上好的。」
「眼红人家的也要点脸啊,什么都敢拿。」
「这四万多的金镯子,卖了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够赔的。」
我沉默地夹菜往嘴里送,暗想她是够轻贱的。
不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问青红皂白怀疑儿媳。
裴源还在安抚陈白云,「丢不了,你把心揣肚子里。」
说话间眼神往我这放冷箭,猛地一拍桌盘子都震起了半寸。
「姜歌!你还吃得下?」
我好笑地看向他,这一桌子饭菜都是我做的。
有什么吃不下?
婆婆却像是得了指令似的,也不知干柴瘦的身板哪儿来的力气。
抬手直接把桌子掀了。
碗盘顺着一个方向泄洪似的摔得粉碎。
她恶狠狠的,「我让你吃!」
我手里的筷子僵在半空,余光瞥到缩在裴源怀里的陈白云。
她泪眼婆娑,唇边却是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促狭的笑。
她抬手拉住婆婆的手臂,委屈地劝着。
「裴婶你别生气,再气出个好歹来也就我和裴源哥心疼你。」
跟着的那句话是递给我的。
「妹妹要是喜欢你就直说,不是不能给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三天前,这位「林黛玉」被众星捧月地接到家里来。
婆婆就没松开过她的手,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处。
「要说还是裴源没福气。」
「这俩孩子小时候还订了娃娃亲呢,这咋就没成呢?」
话里话外的惋惜和对我的不满,文盲都听得出来。
裴源婚后上缴工资卡,我的肚子又一直没动静。
婆婆在县城老家急得抓耳挠腮。
听说陈白云要来这边看病,她立马带着人风风火火地住进来。
她挑的时机真好,我和裴源已经冷战半个月了。
所以进门她把陈白云往主卧里推,说那边落地窗光线好。
裴源连拦都没拦。
他甚至眉眼间有几分挑衅。
2
我和裴源的导火索是这套我婚前购置的房子。
他提出让我加他的名字,最近每天都提。
不是征求,「明天请个假,我们去趟房管局。」
我明确拒绝过,他显得愕然而不解。
「我们是夫妻,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你是怕离婚不好分配?姜歌,我可从来没想过离婚。」
他明知道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现在,他充分地展现着他的双标。
「姜歌,那是云云妈妈留给她的遗物,你别太过分。」
我好笑地看着他为娃娃亲据理力争的样子。
脑海里回响的都是这三天里,他们三人躲进卧室谈笑风生的声音。
年近三十岁的人,深夜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出来。
满脸红光,仿佛在娃娃亲身上找回了久违的被崇拜感。
毕竟他这几年业务马马虎虎。
战战兢兢地怕一个不留神就上了裁员名单。
我想大致就是觉察到自己蝇营狗苟几十年也买不起房了。
才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
陈白云无声地落泪,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
裴源叹口气扶着她的肩,她顺势就滑进了怀里。
我想我刚刚吃下去的那几口饭还是太急了,有点堵得慌。
许是看我脸色太差,裴源又叹了口气。
「你倒是说句话啊,藏哪儿了?」
我的沉默让他怒不可遏,骂了句脏话冷笑起来。
「没给你买三金急坏了吧?早知道你手脚不干净。」
我讶然地盯着他。
那一刻,我想我终于确信嫁了一只中山狼。
3
十年前,我转学到县高中和裴源同桌。
父亲病重离世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
熟识他们的人都说鹣鲽情深,这世上鸳鸯不独活。
只有我从心底憎恶他们,因为我是被抛下的那个。
抽烟喝酒都是那会一夜学会的,还打了纹身。
没人愿意搭理我,母亲的闺蜜把我接到县上读书。
「民风淳朴,你在这好好读书,别让你父母失望。」
是挺淳朴的,县中的孩子揍人都是放学拖到河边揍。
背过一片小树林,一遍遍地把鼻青脸肿的同学踹回水里。
我本来不想管他的,可他是我同桌。
扔掉烟头,我走过去一脚踹飞一个。
从小学了数年的跆拳道,踹人我是专业的。
救他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我转学后唯一和我说话的人。
自此裴源就成了我的小跟班,天天给我从家里偷馒头。
他家里条件很差,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
几个月后,学校门口的小超市老板娘气势汹汹地找来。
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当地的民风淳朴。
在所有人都跳出来指责我盗窃时,裴源缩在最后面满眼忧愁地看着我。
我的脑海里是他的声音。
「姜歌我不能退学,我会被我爸打死的。」
他爸喝醉酒拿着半截碎酒瓶追着他打的场景我遇到过很多次。
是真的会被打死。
所以我吐掉了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
「是我,偷了就偷了,赔你呗。」
但学校严正校风,勒令我退学。
离开县城的时候,寒风刺骨正是腊月天。
裴源追着大巴车跑啊跑,一边跑一边抹眼泪。
跑掉了一只鞋他也没停。
数年后,他风尘仆仆地背着书包里读大学。
打开包里面全是带给我的各种吃的。
二十多个小时的大巴车,他饥肠辘辘都没舍得吃一口。
我后来会嫁给他,多半也是因为他对我好。
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太少了,好像只有他。
现在,我心里的这份名单空空如也。
我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4
「我报警了,挺大个金镯子呢。」
我丢掉筷子,走回到沙发边坐下来。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三人突然像被集体静默了似的。
陈白云脸色苍白,「妹妹,你拿出来就行,我没想把事情闹大的。」
我看着满地狼藉笑了,「四万多,可不得报警么?」
婆婆也结巴了,「家……家里事,你这……这让外人看笑话。」
我摘下无名指上不值钱的银戒指丢到垃圾桶里。
裴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姜歌,这不是丢了东西在找嘛?你怎么还小题大做?」
我斜睨着他,「不是你娃娃亲母亲留的遗物么?」
「一会警察来了好好找找。」
他脸上有点尴尬,「你提什么娃娃亲啊,小时候的事了。」
陈白云适时地捂住胸口,咬着嘴唇。
这三日,我见过她许多次发病的样子,见怪不怪了。
裴源立刻就留意到,「云云,又心口疼了?」
陈白云抿着薄唇点了点头,眼泪蓄在眼眶里水汪汪的。
婆婆急急扶着她坐下,「云云你别急,有些人啊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没爹没娘的没教养。」
这次我没惯着她,冷眼瞟向她,一脚踹开了桌子。
刺啦一声巨响,她吓得一哆嗦。
这下更是颤巍巍地扶着餐桌边也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哎哎我老裴家祖上不灵啊,这是催着我死啊。」
裴源拉下脸来,「姜歌,跟妈说对不起。」
「就算不是你,在家里丢的你起码摆个态度吧,帮忙找什么的。」
我几乎要气笑了,也不知是谁不问青红皂白。
从主卧看陈白云哭了就直接冲我兴师问罪。
「道歉?且等着吧,看她活不活得到那时候。」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兴许我快挂的时候能有这么一回。」
婆婆被我说得越发浑身发抖,手指着我抖了又抖。
「离婚,你跟她离婚,你要是我儿子你就跟她离婚!」
裴源欲言又止,只是恼火地盯着我。
门外正好铃声响起,我一边开门一边回头看他。
「你要还算个男人,就麻利离婚。」
5
警察来了,陈白云脸色越发差了。
询问得格外详细,什么样式,克重,最后一次放在哪。
陈白云支支吾吾,「就是一般的金镯子……」
我在一旁替她补充。
「圆滚滚的,估摸空心的不重,十来克吧。」
婆婆立马又精神了,「还说不是你。」
我冷哼一声,「她住进我家头一天,晚上洗澡没带内衣裤。」
「喊我老公给她送。」
警察探究的目光在裴源和陈白云身上来回逡巡。
裴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解释。
「没这回事,她……她叫的是我妈。」
我冷哼一声,「行,这个妈我暂时当了。」
那三人顿时脸色都有些微变。
「我去送内衣裤,她估计有些不好意思,把镯子递给我。」
想想挺好笑,陈白云当时那副失了血色的脸我记忆犹新。
「说洗澡忘记摘了,怕沾水弄坏了。」
我说得够清楚明白,至于克重也是因为掂在手里出奇地轻。
她来那天可是刻意露着手腕显摆来着。
还问我,「妹妹结婚的镯子肯定比我这个好。」
我笑了笑回她,「我没有,裴源赊账呢。」
警察抓住重点又问她,什么时候丢的。
陈白云眼神有些躲闪,「昨晚我睡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了。」
警察问我们找了没,我拍拍手站了起来。
「其实我家有摄像头,不然我们查查监控?」
裴源惊讶地盯着我,「什么时候安的?我怎么不知道?」
陈白云已经脸色苍白得站不稳了。
她嗫嚅着,「不用查了吧?再说……再说也不方便。」
我抱着手臂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越发摇摇欲坠,脸却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我习惯裸睡的。」
6
这话一出口,裴源先有些尴尬地避开眼。
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我才是他老婆。
凑过来小声跟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没……」
我错开些距离,「都要离婚的人了,就不用说这么多了。」
他愕然极了,「那就是话赶话了,你……」
旁边警察咳嗽两声,示意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
陈白云坚持不让我查看监控,她赤红着脸。
「我再找找吧,应该不是丢了,可能就是我顺手放哪儿忘记了。」
这时候不往我身上泼脏水了,还试图冲我干笑。
「妹妹也是替我担心,这都是小事不用麻烦警察同志的。」
「四万块的手镯,这会儿成小事了?」
我一副惊讶的样子,「刚刚你可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坚持要找出来再说。
这会轮到我示弱了,「毕竟这家里被怀疑的就只有我。」
婆婆也开始和稀泥,好声好气地劝警察走。
「我们的家务事,这闹大了外人指定笑话。」
可我不就是她眼里的外人么?
最终我还是执意拿出监控来看,陈白云顿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她又开始簌簌地落泪。
「要怪就怪我,丢了就丢了,寄人篱下怎么还好追究呢。」
我已经点开了手机里的监控画面。
调到前一晚开始,她的镯子确实还在手上。
睡前摘下来放在枕头边上,随即钻进了被窝。
只是这一夜却不安生,光是裴源就进出了好几次。
看时间都是凌晨两三点钟。
他低垂着眼小声地说,「她是病人,我怕她晚上不舒服……」
我全程面带微笑。
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十年前被人反复踹下河的裴源重合了。
临到天亮,婆婆进去了。
画面里她在床边站了许久,等再离开时。
枕头边的镯子不见了。
7
婆婆顿时吓得浑身筛糠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子又开始捶胸顿足起来。
「这是要冤死我老婆子啊,我可没动她的镯子。」
她嘴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么一句,指天发誓的。
陈白云和裴源也替她说好话。
可监控视频清清楚楚,我和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随即我往婆婆住的小卧室走。
年近七十的老人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一把拽住了我的裤腿,「不许你搜。」
她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指定就是你偷的,你想栽赃我。」
裴源叹了口气,过来扶着她,「妈,警察在这呢。」
他此时摇摆不定,「让姜歌开着门找,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心下冷笑,他还是不信我,可是他凭什么呢?
我打开门,在床单被罩里来回翻。
没有。
又去翻找她来的时候拎的那个脏兮兮的包。
外面是婆婆鬼哭狼嚎,她已经发誓诅咒地把祖宗十八代拎了出来。
但也没用。
包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夹杂在期间的镯子当啷掉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