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阿爹抢回来的第七位姨娘,是他最爱的女人。
却因主母的嫉妒,让她在过年夜一尸两命。
葬礼上我拿着主母的手帕,向阿爹陈情。
“阿娘是大娘子害死的,是她送来桂花酥害阿娘难产,是她踩在阿娘的肚子上。”
阿爹满眼厌恶地看着我。“你害死你阿娘还不够,竟还想来害主母?”
他不信我,甚至对阿娘怨怼。
主母唤人将我拉出堂外,眯着眼对我冷笑。
“小贱人,你怎么没跟你娘那个贱人一起去死啊!”
那年我七岁,发烧成了个小疯子。
可她们不知道,我是装疯。
1
别苑的冬天一贯不会有人来敲门,今日还落了大雪,那些势力的丫鬟婆子早早的便缩在房里烤火了。
门外“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好半会我才听见嬷嬷嚷嚷着去应门。
“大冷天要死啊,一个劲敲,不怕把门敲坏了。”
嬷嬷凶得很,她的嘴一向不饶人,偏就开门的功夫,突然软了声音求饶起来。
“不知道是府里的佟姑姑,得罪了。”
听是府里来的,我不禁想坐起来瞅瞅,偏偏浑身僵了动不了。
薄薄一层棉絮挡不住寒气,屋里的碳也被那些丫头婆子拿走,我这冷得像是冰窖。
头迷糊着,听到那佟姑姑走进来,嫌弃的用手散去鼻尖氤氲的闷臭。
“这三小姐夫人要用,你赶紧将她收拾妥帖,我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身上便多了好几只暖暖的手,手忙脚乱给我换衣裳、梳头发。
有人嘴里念叨着。“夫人不遣人领我们回去,却要这个小疯子。”
嬷嬷啧嘴,“小疯子……小疯子也是你喊得的,她再疯也是李府的三小姐。”
换上的衣裳是她们藏起来我唯一一件好衣裳,上好的棉絮,一上身身子便暖了许多。
上马车时,佟姑姑给了我个手炉,瞧我脸色发红,抬手摸了摸。
“你们怎么这样虐待她,要是死了,回去夫人叫你们赔命。”
她这一念,我顿时装晕倒在马车里,吓得外面跪在雪上的几个刁仆连连惊叫求饶。
也是,给一个小疯子赔命,谁也不愿意。
人人都惜命,都怕死,我怕,主母也是怕的。
2
主母一直有梦魇,总在月圆时被噩梦惊醒,每每都念。“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年总要发作几次,自她纵火烧了寝房之后,阿爹不敢再与她同房而睡。
也由着这般借口,阿爹又娶了几房姨娘,主母的秀贞轩自此似冷院一般,初一十五总是独守空房。
眼看几房姨娘挨着有孕,主母急不可耐,只能四处求高人能士。
花了不少银钱,才遇到位靠谱的,说她造了孽,该请几位高僧回来超度亡魂。
我便是十五前夜回来的,病恹恹的我被扔在主母的秀贞轩里,惶恐的看着四周。
堂上坐着风华依旧的主母大娘子,右边坐着嫡姐赵莹莹,两人共用一张脸,狐疑带着厌恶的盯着我。
赵莹莹端起茶盏吹了吹,递给拄着手捏着额角的大娘子。
“阿娘,你说她是真的疯了吗?”
大娘子睁开眼,恶毒的冷光落在我身上。“院子里说她连猪食都吃,还跟狗抢饭吃,这是正经小姐能做出来的?”
是啊,正经大小姐断然做不出来,可长年累月的连饭都吃不饱呢?
在北苑的九年里,我唯一一次吃得最饱的饭,便是和狗抢的那顿。
嬷嬷孙儿落在地上的鸡腿,又肥又大,是我肚里唯一的油水。
“她自小就聪明,万一是装疯在仪式上捣鬼,那阿娘你可不就永远等不到阿爹了!”
“瞎说什么!”主母居高临下睨着我,像看垃圾一样。
“她就是不疯,也是傻的,更何况我让人瞧了她九年,若是装的早就露馅了。”
我躺在地上,尽力蜷缩着身体,听着主母一字一句宛若一刀一刀砍在我心口,体内的冷意被点燃,对她的恨流至全身。
我聪明,若是我真的聪明,便不会将那碟桂花酥送到阿娘面前。
我是傻,才会因为一张手帕害得阿娘难产致死。
汴京的雪下得不比乡下的北苑小,已白白的铺了好厚一层。
丫头换屋里火炭时,我突然起身脱掉唯一保暖的衣裳,揪着破烂发黄的里衣在房里乱舞。
又跳又大笑,不仅用脏兮兮的衣裳去砸火盆,甚至用手去扒拉屋中丫头的衣裳。“好热啊,阿娘我好热啊!”
赵莹莹被我逗笑,打趣地指着门帘外。“妹妹要是热,便出去走走吧,外面可凉快了呢。”
我两眼发亮望着嫡姐顿了一刹,笑呵呵地便冲了出去,冰凉的风猛然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可我不能停下来,在院子里滚了几圈后,被冻晕过去。
迷糊间,我听到主母笑着对嫡姐说。
“庄子上她就是这般不分冷热,大冷的天还要下水去游,我也是心善,让人留着她。”
“瞧吧,这不就用上了。”
3
那夜我发了烧,犹遁入冰窖,四肢五窍冻得都像不是我的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那声音呜咽又凄凉,像阿娘。
阿娘是阿爹从难民堆里买回来的,在回来的路上便有了身孕。
阿爹喜欢阿娘,因为她读过书,会唱歌会跳舞会与他对弈,还能读懂他的心。
所以阿爹很珍惜她,甚至不敢带她回府做妾,将她悄悄的安置在临湖的曲水街。
每当他下朝,第一时间便会来这里,他每次来,总会给阿娘带好吃好看的玩意。
有时候是珠钗,有时是酥果甜饼,有时是皇上赏赐的名贵花木。
六岁时我常听阿爹对阿娘说。“若是早些遇到你,我也不图那功名,有你做我的妻,此生足矣。”
阿娘一听,立马便跪在他面前,直到他改口才起来。
为了这,阿爹还与娘使过气,好久不来过小院,那时我问阿娘,“阿娘为什么不向着爹爹呢?”
阿娘抱着我,指着院里刚刚种活的海棠。“海棠要我们浇水才能活,而我们是要大娘子准予才能活。”
那时我还不知,小院外面每天都有人来,她们都是府里大娘子的眼线。
阿娘顾虑着阿爹,不敢造次,也不敢多承恩泽,可大娘子还是没放过她。
七岁那年的春天,长得还没我高的海棠树突然枯了。
一大早,小院的门被敲响,来人很有派头,三五个嬷嬷排着队候着她下马车。
下来的妇人穿得很华丽,容貌虽不及阿娘,却浑身散发着贵气,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漠。“你就是欢宜吧!”
我乖巧点头,对她很好奇,阿娘说过,长得好看的人都不是坏人。
她对我很温和,甚至为我呵斥了那个推我的嬷嬷。
“你娘呢?”她问我。
我娘怀着弟弟,月份大了总是嗜睡,现在还在小憩,我如实应她。
她夸我实诚,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赠予我,又从婆子手里拿了一屉食盒给我。
“等你阿娘醒了,就让尝尝这桂花酥,这可是你爹爹特意给她准备的。”她揉揉我的头,生怕我忘了,又拉着我说了一遍。
“这手帕是送给听话的小孩子的,你要听话哦。”
我点点头,拿着手帕,目送她离去,甚至感叹她像天上的仙女,所以知道我一直想要金丝手帕。
阿娘醒来看到食盒里的桂花酥,警惕的问我。“是谁送来的。”
我摸索着手袖里的手帕,想起贵妇人的话,“是阿爹让人送来的,说瞧见桂花酥,知道娘爱吃便送来叫你尝尝。”
阿娘以往都是很小心的,唯独这次,桂花酥似是勾起了她肚里馋虫。
吃了一块之后,才问我送桂花酥的那人可是刘伯。
我摇头,无意间把手帕甩了出来,阿娘顿时惊了,不顾我的哭喊从我手里抢走手帕。
几乎哭着颤抖的声音问我。“这手帕你是哪里得来的?”
我还没来得急回答,她便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她叫我不要哭,去东边的医馆找大夫。
那天我跑了很远,去寻大夫为阿娘接生,可整条医馆的大夫都不见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块手帕是阿娘绣给阿爹的,街上的大夫是因赵府的大娘子有孕,都被请走了。
等我回到小院,阿娘身下都是血,那天的贵妇脚踩在阿娘的肚子上,笑得像恶鬼。
我听到她在笑。“一个低贱的流民,也敢生老爷的长子。”
后来在灵堂上,我拿着手帕给阿爹看,“阿娘是大娘子害死的,我看到她踩在阿娘的肚子上。”
阿爹不信我,只将害死阿娘的大娘子抱入怀中哄,她捂着肚子虚弱的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若不是那日我有了身孕,晕了过去,不然我说什么都要救下妹妹和老爷的长子,都是我的错。”
这个女人好会演戏,明明是她害了阿娘和弟弟,却说是阿娘贪嘴,说我贪玩误了阿娘性命。
我抓着阿爹,要他去小院看食盒里的酥饼,阿爹反手丢开我,满脸失望。“欢宜,春天哪来的桂花呢?”
四季有时令,春天哪来的桂花做桂花酥呢?那为什么春天万物复发,海棠树会枯萎呢。
阿爹怪我没看顾好那娘,让他永远失去了心中所爱,他不要我了。
主母唤人将我拉出堂外,手缓缓抚上小腹,眯着眼对我冷笑。
“小贱人,你怎么没跟你娘那个贱人一起去死啊!”
“哦,还有你那个没来及睁眼的弟弟。”
4
翌日清晨,我被人从床上强拉起来,扔进滚烫的浴桶中。
嫡姐走进房来,瞧着两眼混沌的我,满眼嫌恶。“给她洗干净些,别脏兮兮的冲撞了神明。”
守在一边的人皆应了“喏”,只有那位接我回来的佟姑姑开口替我求情。
“三小姐身子烫得吓人,若是不喝药退热,恐怕真会误了大娘子的事。”
我眯着眼泡在热水里,睁不开眼,不知嫡姐此时是什么脸色,只听她好半天才敷衍道。
“那你还愣住做什么,管它什么汤药,都给他灌下去,叫她能撑一会便是,仪式结束便遣人将她送回庄子上去。”
屏风后的珠帘猛然落下,我又听见嫡姐冷漠的补了一句。“将我娘昨日的补药再熬一次,给她灌下,莫叫她死在府里。”
几大碗未知的药汤灌进腹中,身体好似有些知觉,待我睁开眼来。
已在主母的秀贞轩里,堂内外坐着几十位高僧,主位持杖的便是主母特意寻来的大师。
主母唤他鲁大师,也是他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之说,让主母将我接回。
院中正堂燃着硕大的火盆,三角下燃着沉香老木所制的高香,奢侈至极。
我呆愣的望着正中正在唱经的大师,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似是在看故人。
主母坐在堂前木塌上,额上带着护额,面色也苍白无神,大概是被昨夜梦魇折磨得一夜未眠。
在僧人唱经的情况下,才放松些许,祭坛下的沉香烟雾袅袅燎尽四方,整个秀贞轩像入了仙境一样。
恰此时,唱经的声音停下,佟姑姑将我扶上火盆前的台上,盆中的火突然朝我涌出来。
火舌猛然侵袭而来,吓得我身侧的另一个丫头翠琴猛的摔下梯子,就连佟姑姑也被火燎了额前发丝。
独独我却在这巨烫的热量下安然无恙,反倒目光如炙,索命一般的神色死死盯着主母。
在场众人皆惊得失去了表情,只有主母瞪大了眼睛看我,一脸惶恐,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大师,快快快……她显形了,收了她,快收了她这个贱人。”
原来她还是怕的,十年如一日,永远都记得自己所做过的恶事。
大师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盖住了主母的胡言乱语,我瞧着赵莹莹将慌张失措的主母扶起。
唤人将信物给我送过来,是阿娘给弟弟绣的虎头鞋,小衣裳。
“阿娘!”我如鲠在喉,极力忍着心中的泪,面朝火盆跪了下去。
唱经的声音突然停止,目之所及顿时安静非常,鲁大师朝我走过来,面带菩提。
因为近,我才看清他的眼下有道很长的疤,这样的疤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将信物烧毁,让亡者得以安息,让生者无忧,施主请将信物扔进火盆中。”
他看着我,在场所有人皆看着我,手中的托盘里放着阿娘留给我唯一的纪念,我不舍得。
可我无法抗拒,身后的翠琴隐着是在搀扶我,却用尖的刻针扎进我的后背。
“三小姐,快将信物扔进去。”
我咬牙忍着疼,目光呆滞的看向主母,她是胜券在握,面上神色皆红晕了些。
可我是个疯子啊,怎能乖乖听话呢?毕竟听话照做是死局,不听话亦是死局,不如发疯搅乱法事。
更何况,主母要我替阿娘去原谅她,这不是为娘超度,是诛心。
她连一个故去之人都要算计,更何况是我,今日我若出了李府,恐怕再也不能回来。
我手捧着弟弟的虎头鞋,发疯一样大笑,一脚踢开挟持我的丫头,赤脚从高台跑下来。
方才从高台瞟见一身着红衣袍服的男子朝这边走来,若我没猜错,那人定是阿爹。
如今能让我留下的,也只有阿爹。
5
我在院中横冲乱撞,满院人追着我跑时,在门口撞上了一人。
却是佟姑姑,她手捧着锦盒,面色慌张的跑向大殿,她身后才是能逆转我处境之人。
阿爹的面容并未老许多,可他不认得我了,他皱着眉头,绕开我走向面色慌张的主母。
我亦被人钳住押上了高台,手中的旧物被丫头无情扔进火盆中,以往所有情分寥寥散尽在尘烟里。
“怎么搞成这样?”阿爹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即便双目无情。
主母亦如当初那般哭得我见犹怜,阿爹也未曾再看她一眼,他抬头看着我,在我万般期待时移开。
“鲁大师见谅,若是无碍,还请继续。”
所有的挣扎回到远点,佟姑姑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那锦盒递给我。
我已心灰意冷,在那锦盒打开时,那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手帕出现在眼前。
“三小姐,这锦帕还请您一并烧了。”
我颤巍巍拿起手帕,栩栩如生的海棠仿若在眼前开出花,阿娘说过她最爱秋日的海棠花。
她与阿爹在海棠树下得遇,一席白衣青丝,我将手帕攥在心头,痴痴对它道。
“昔年秋日不见伊人,年年海棠开,才得遇君。”
旋即我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脱去外袍,白衫青丝,嗤笑着跪在高台。
“奴,拜别郎君。”
阿爹面色变了,眼中甚至蓄了泪,我知道他定然看见了阿娘。
他因为故人动容时,我纵身跳下高台。
阿娘曾经告诉我,人性嗔痴,惯爱去珍视得不到的东西,当珍视之物彻底失去之后。
他便会千方百计去寻所有可追忆的赝品。
6
一场法事,为我名正言顺回府奠定了基础,我成了赵府名正言顺的三小姐。
当时谁也想到我发疯会往火坑里跳,唯独鲁大师,我跳下去那一刹那,他飞身跃起抱着我滚落在地。
主母斥责鲁大师救我,她说阿娘害她,就该被业火烧得魂飞魄散,至于我,不过是一个疯子罢了。
鲁大师怜悯众生,对主母弃了杖,还是阿爹将他追回来,虔心问道。“大师,方才那……可是我的故人?”
大致是我演得太像阿娘,迷了爹的心,大师也未驳他,叫他心里有了念想。
他俯下身瞧着额头被撞肿的我,手颤抖着悬在我面前,始终没有落下来,他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主母。
“她也是我的女儿,年幼没了娘,既然你心有顽症,那便把欢宜记在你名下,权当赎罪吧。”
“老爷……我……只是有癔症,我什么都没做……”
原来阿爹什么都知道,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眼睁睁看着阿娘被害死,看我被折磨。
鲁大师离开那一天,在我房中给我度法安魂时,猝不及防的给我嗑了个头。
“贫道俗债已还,日后三小姐若有不解之惑,可用此信物赴清泉寺寻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何时何地何曾救过他呢。
是,我曾真的疯过,自溺水过后才恢复清明。
别苑里日日听婆子怨怼,才想起幼时被主母害死的娘亲和弟弟。
当即立誓,定要回府为阿娘和弟弟报仇。
7
我在府里休养了大半月,逢阿爹休沐那日,他寻了诸多珍贵玩物送到我院里。
门口的丫头是新拨来的,她们说我现在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
嫡姐赵莹莹求阿爹很多次的翠玉琉璃褂衫价值连城,被他眼睛都不眨的送给了我。
嫡姐瞧中素芳斋刚出的头面,也被主母买下了赠予我,那时她当着阿爹面握住我的手。
说我像她早逝的二女,要我做她亲生的二女儿,所以她们说嫡姐失宠了。
又说阿爹的九姨娘和十七姨娘接连添了两位小姐,一个公子也没有。
是主母造的孽,她们还说阿爹没有得公子的命,日后定会被人吃绝户。
所以阿爹恨极了主母,若不是她,十年前他便有长子了。
我依在榻上,隔着窗户瞧她们的影子,手里摩挲着那张海棠手帕,突然听到主母气急败坏的吼声。
“谁给你们的胆子嚼我的舌根,去领二十手棍,下次再犯撵出府去。”
嫡姐赵莹莹跺着脚,在主母跟前撒气。“我就说不来不来,你偏来,你瞧瞧她们把我贬得连个疯子都不如了。”
“你急什么。”主母的声音隐着怒气,我知道她心里也怨。
窗户的影子影影绰绰,最终定在我门前,佟姑姑推开门,我又看到当年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的贵妇人。
她以同样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望着我,可她精致的脸上已增了许多纹路。
“欢宜,娘亲来看看你。”
我装作方才睡醒的样子,呆呆的看着她们走进来,两人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阿爹赏我的物件上。
赵莹莹一眼瞧见那件翠玉琉璃褂衫便捧了起来,欣喜非常,而主母则看重那株万年老参。
她久而不孕,吃过许多偏方,巧的是近日得的方子药引正缺一味万年老参。
“大娘子……”我装作虚弱起不来身,她急忙来搀我,像是当真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你身子弱,不必行礼了。”
她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是已为我寻了夫家,是她表侄的长子,实际上是别苑婆子的儿子。
那人我见过,是个跛子,年近三十还未娶亲,在别苑时便曾调戏过我。
若非李府三小姐的名头,我大致早被婆子强行嫁给了他。
想来嫡姐之前要人将我早早送回庄子上,定是允了婆子这桩婚事。
我抬眼,虚弱的咳了声。“阿爹呢,他也准了?”
主母一贯不爱人在她面前提起阿爹,特别是她做了亏心事时,方才装的母女情深瞬间被撞破,不想装了。
“他素来不管后院之事,若不是法事需要你,你早该嫁过去了。”
“咳咳……”我眼眶蓄满泪水,竹竿似的手猛然扎住主母的衣袖,声音也懦弱。“大娘子不必急着将我撵走,如今我这身子,纵是我什么都记得,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大娘子是后院的主,你不让我活,那我也只能死在这府里。”
主母经由鲁大师提点后,不敢在作孽,瞧着我纵然恨极了,却也不敢真的逼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佟姑姑竟然向我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但她掩藏得极好。
方才她无意看了一眼赵莹莹,我顿时悟了。“阿爹送来的那味人参,请鲁大师开过光,可带来福子。”
我颤巍巍下床,将那价值不菲的万年人参端过来,跪在主母面前。
“大娘子若能留下我,那我便能为大娘子挽回阿爹的心来。”
8
主母怔在原地,以往她所做都是为了阿爹能回心转意怀上府中长子,听此动摇了几分,可她不信我。
毕竟我与她之间,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她不信我是那种薄情之人。
可当她的目光从古参移到榻上那张海棠手帕上,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也是,她定然想到能为了一张手帕害了亲母之人,一定也会是个见利忘义,求权卖主的人。
见她还未松口,定是心中推力不够。我又看向赵莹莹,她正比着褂衫照镜子,满眼皆是惊艳。
阿娘说过,要得到别人的信任,那便要投其所好,“这褂衫本就是比着姐姐的身量做的,定是阿爹送错了人。”
赵莹莹瞥向我,眼里皆是不屑,上下打量我竹竿似的身体。“我还没到要一个疯子施舍的地步。”
可她却又不舍,这般精妙的衣裳若是在张太妃的赏花宴上穿,定能引得太妃注意。
张太妃是三皇子的母妃,等年过开春,天气渐暖时的第一场花宴,正是为三皇子择妃而备。
“阿娘,你倒不如听听她的办法,后院那些贱人仗着有孕快爬到你的头上去了。”
经由赵莹莹有意撺掇,主母这在定下心,坐在我床前。
“如何做?”
我教她用自己的青丝裹住那块手帕,再将阿爹的生辰八字压在其中,埋在院里的树下,侍寝一日便用指尖血浇一滴。
因是效果极好,主母并未追究我从何处学得这种厌盛之法,只当是我阿娘教的。
所以只要她侍寝,便会将阿娘拉出来辱骂一顿,说她低贱,用这种下三滥的术法迷了阿爹的心。
却又为此沦陷,月圆那日她特意都浇灌了几滴血,“欢宜,你说这次我能不能有孕?”
我摇头,瞧向佟姑姑,“大娘子不要操之过急,还得身子补好了,才有机缘。”
经我提点,她猛然想起从我那里得到的万年老参,唤了佟姑姑。“佟娘,你快去给我熬一碗来。”
佟姑姑福身离开,却在撩起门帘时看了我一眼,听主母催促才匆匆离去。
以往每月初一十五阿爹总要来大娘子房中,可她觉得一月两日不够,想阿爹日日都来。
我便教她学阿娘蓄青丝着白衣,在月下念诗,又教她在额前画海棠花瓣。
阿爹果然日日流连在主母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