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没见的哥哥忽然找上门，一开口，就是想要我的肾。

我家里穷。

尤其农村家庭，一家好几个孩子，不可能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读书。

我哥比我大九岁，所以读书的机会也就给了他。

可问题是，自从他考上大学，离家读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而他这一次忽然上门，为的也不是探亲，而是我的肾。

他说他儿子病重，用我的基因去做了配型，匹配结果显示适配。

屋里没人说话。

还是我哥再一次打破了沉默，开口。

“小二，这事就算哥求你，你侄子他年纪还小，没有这个肾就真的活不下去了，而且我们已经查过了，对于成年人而言，大部分肾脏功能都是多余的，捐出一个肾，人还是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而且只要后续休养的好，可能比捐肾之前还要健康。”

我那从没见过面的嫂子，也起身走了过来。

她打开手里的挎包，拿出一张支票放在了我面前的桌上，开口。

“这是五十万，只要你愿意捐赠一个肾脏出来，那这些钱就都是你了，而且你后续的生活需求，我们也会尽可能保障与满足。”

她长得不算漂亮，甚至有些胖，长相凶悍，浑身的衣着打扮，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虽然并不明显，但我依旧能从她硬邦邦的语气中，读出厌恶。

所以我看都没看那张支票。

她见状，白了我一眼，语气更不耐烦的说道，“怎么，还不够？那你想要多少，直接说吧，别拐弯抹角的了。”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上门了。

我其实也去查过，虽然有人说，捐肾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但更多人说，捐肾还是有风险的。

哥们苦口婆心，劝我别捐。

说我还年轻，将来做什么工作，要不要做劳力，都还不确定，而且人人都有两个肾，如果我少了一个，那还算是正常人吗，而且捐肾之后不能激动，不能剧烈运动，连平时吃喝都得注重饮食清淡饮食，可能连找工作都成问题

我表面装的不以为意，心里还是怕的。

可那到底是我哥。

他多年没出现，忽然回来，哪怕我爸妈嘴上没说，心里也还是高兴的。

而且，我也很想他……

思绪纠结，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我还没做决定。

面前的女人见我长久不出声，耐心已经到了极致，烦躁的催促道，“想好了没有，到底要多少，快点说。”

我还没说话。

反而是我爸走过来，把那张支票推开，气愤的说道。

“你把这钱收回去。”

“我们虽然穷，但该有的骨气还是有的，断断不到要卖儿子求财的份上。”

说这话的时候，我爸的视线是定在我哥身上的。

但我哥没吭声，低头避开了那道视线。

嫂子脸上带了愠怒，但是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强行压了下去，只是再开口还是生硬。

“那你们到底怎么样，要开什么条件，才愿意把肾交出来。”

“一群刁民，胃口还不小。”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离得太近，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爸被她气得够呛，抬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我妈走过来，扶住我妈冲着他们说，“你们赶紧滚。”

可却没想到。

“扑通”一声，我哥跪在了地上。

“爸，妈，我错了，求你们就帮帮我吧。”

我爸妈还没出声，那女人却尖叫了一声，像是气得不轻，“陈磊你有病吧，你一个男人，怎么说跪就跪下了，而且还是跪这种刁民，你有没有一点尊严啊，就你这还想继承我爸的公司？你给我起来，我们走！”

“不就是一颗肾吗？我还真不信找不到合适的！”

“你住口！”没等那女人把话说完，我哥就大喊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爸，我跪他们，天经地义！”

我哥这次找上门，面对那女人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脾气。

那女的也懵了，没料到我哥会忽然发难。

半晌才回神，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好哇你，陈磊你丫有出息，你牛逼。”

说完转身就走。

我哥跪在地上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我爸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背着手走进了里屋。

屋里是一片沉默，我妈摸了下泛红的眼睛，起身问我，“儿子饿不饿，妈给你做饭。”

我摇头，说，“没事，跟小虎在镇上吃了，现在不饿。”

门口的地上，放着几箱补品，包装精致鲜亮，跟我家老旧的环境尤其格格不入。

猜也能猜得出，这些都是我哥拿过来的。

这些年，我爸妈都在骂我哥是混蛋，没心没肺，也没有良心。

每当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阖家团圆，只有我家里一片冷寂，谁都不提那个不回家的人。

可哪怕这样，他到底是我哥，我忘不了他。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爸在外地打工，是他一个人照顾我，又当爹又当妈。

还记得他念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住宿，每隔两周回一次家，每次都会给我带东西。

有时候是纸币，有时候是玩具。

他教我认字，也教我写字，他告诉我人光努力没用，还得学聪明。

他还说过，将来等他有出息了，我们就去大城市买房，到时候他也要送我去读书，把亏欠我的都补回来，可，他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呢……

我心里憋闷，抽出一根烟，准备到门口透透气。

外面天黑了，温度也凉了不少。

却没想到，外面有人。

门灯昏暗，但不难看清人脸。

是我哥。

他就站在台阶下面，正站在寒风里搓手，看到我走出来，局促的笑了笑，问。

“吃饭了没啊。”

我叼着烟，没应声。

他表情尴尬，开口，“小二，哥知道这么多年，你跟爸妈都怪我，但是，哥也是没办法的。你知道，你嫂子家里是在北京开公司的，像她们这种人，本来就是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哪怕我读了大学，也根本配不上你嫂子。所以我要是想跟你嫂子结婚，就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先跟家里断了联系……”

说着话，他掏出火机来帮我点烟。

那是个精致的小玩意，上面雕着龙纹。

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绕开了他的手，自己掏出火机点着了烟。

“所以呢，你就连结婚都不我们说一声，还是你那同学说起，我们才知道你已经在外边成了家。”

扑通一声，我哥又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对不起小二，这些年都是我错了，哥对不起你们，但是你放心，我之后都会补偿的，真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小二，你能不能帮帮哥。”

“你外甥他，他今年8岁了，又聪明又可爱，而且跟你小时候真的很像，我跟你嫂子结婚，其实早就后悔了，她家里人从来不拿我当人看待，可只有你外甥，那孩子是真的拿我当爸爸，尊敬我，崇拜我。可我这个爸当的却实在失败，什么都没能给他，现在他病危，我真的舍不得……小二，你帮哥救救他，就当我欠你的好不好？”

“可你欠我那么多，还了么？”

“还，我马上还，你想要什么，哥都给你。”

地上的人像是抓到了希望，急促的开口。

“我听人说，你现在在找工作，你愿意的话，哥来帮你找工作，北京，上海，不管你想去哪个城市，想要什么工作，哥都想办法给你办。还是你想去读书？哥以前答应过你的，现在送你去读大学怎么样？”

我一根烟抽了没几口，却忽然就没了继续下去的想法。

摁灭了烟头，心里依旧烦躁，转身往屋里走的时候，我哥还在背后说话。

“小二，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发了很严重的烧，是我半夜送你去医院的。”

我没回头，只当没听到这话。

可实际上，我记得一清二楚。

当时是冬天，夜里温度已经到了零下，天冷的吓人，所以邻居都叫我忍一忍，等天亮了再去看病。

可我哥非不同意，用一床被子裹着我，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了医院。当时我就趴在他背上问，说哥你冷不冷，他说不冷，可连声音都冻得发了抖。

推开门，进屋之后才发现，客厅没人。

四处看了一圈，我妈也没在厨房。

我这才往他们卧室走去，想问问他们关于这事的意见。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我妈说，“看来，老大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那女孩家里有钱，又是北京人，本来就看不起农村的，可偏偏我们家里又穷，人家不想惹这门穷亲戚，要求断了联系也……老大是不对，可归根结底，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说到这，我妈叹了口气，“听说才八岁，那么小的孩子，天天住在医院里，如果不是真的没辙，老大也不至于求上门来。我叫人打听了，说那换肾也也没什么的，还是健康的人。而且老大愿意给钱，还能帮老二找工作，兄弟俩亲近一点，也不是坏事。”

我爸一直沉默，到这会儿才忽然出了声。

“换肾不是小事，我么当父母的不该替孩子做决定，而且，我们欠老二的已经够多了，孩子懂事，可我们也不能让他一直吃亏吧。”

“孩子没钱读书是我们的错，也没法改变，他健健康康的活着也就算了，可现在你让他割一个肾给别人，凭什么呀？”

“可那不是……”我妈还想再说，却被我爸阻止了，“行了，这事不要再提了。”

门没关紧。

我从门缝里，能看到我妈脸上的担忧和无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嗡”的一声，手机震动。

我怕被我爸妈发现，赶紧揣着手机回了自己房间，掏出来才看到，是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信息是：小二，是我。

是我哥。

我犹豫了片刻，添加了好友。

那边发过来一个连接。

是成人自考的报名事项，还有一张a4纸的照片，上面写满了周边几所大学的招生信息。

字迹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是我哥写的。

他的文字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

“小二，你看看有没有想去的学校，不管你愿不愿意捐肾，哥都想送你去上学，哥答应过你的。”

“你有别的想去的学校也告诉我，我来查相关政策。”

我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还是一句话都没回。

第二天，天亮之后，我就穿好衣服，主动去了我哥住的那家酒店。

其实并不难找，我们这是小地方，能被称作酒店的住宿本来就不多，加上他开的那辆车实在豪华，尤其扎眼。

这是一家连锁酒店，因为贵，所以平时没什么人住。

我走进去，发现大堂冷清，连个前台都不在，索性就坐在沙发上等。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一前一后。

我哥走在后面提着行李。

而那女人走在前面，此时正一脸嫌弃的抱怨着，“这什么破地方，就这种穷乡僻岭的，要不是为了儿子，我一辈子都不想来，昨天晚上睡得我难受死了，那床单上面又脏，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

我哥低眉顺眼的解释着，“这附近就这环境，这家已经是最好的了，你再忍忍，我们今天就回家，等回家就好了。”

“回家？你还知道回家，儿子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你说来找肾，现在白跑一趟，你还要不要脸啊你，那些乡巴佬不愿意捐肾就算了，背地里还不定怎么骂我呢！”

“得了，他们怎么说都是我的家人。”我哥脸上有不满，但在那女人的横眉竖眼之下，到底压了下去。

“家人个屁！我告诉你，他们就是为了钱，就你那穷弟弟，跟个瘦猴似的，眼里倒是冒精光，五十万还不同意，恐怕就是想狮子大开口。”

我哥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 我爸妈提起我哥时，叹的那几口气。

他在外面的日子，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潇洒。

我把手上那根烟塞回兜里，直接朝那两个人迎了过去。

说，“那肾我捐了。”

因为突然出现，两人都吓了一跳，那女人皱眉张口就准备骂我挡路，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我到底说了什么，表情迅速由厌恶转成了惊讶，随后又成了提防。

“你说什么，你真的愿意捐肾？那你想要多少钱？”

而我则直接略过了她，看向我哥，说，“你过来，我要跟你单独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