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离嫁给卫羡的那日，满城庆贺。

我却在床上被她谋害小产。

他说他对她毫无感情，娶她只为报恩。

但他不知道，他该报恩的是我。

后来，叛军压城，江玉离对我赶尽杀绝。

索性我遂了她的意，假死回府。

卫羡死在我假死的那一日，

我看着他在我坟前自刎，什么都没做。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1

我与卫羡已半月未见，再见时，便是现在。

他手中温柔地梳理着我的头发，口中说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江玉离。

恭亲王家的二小姐。按理说，她应与卫羡交集甚少，但看他的口吻，却好似早已熟稔。

「阿晏，江玉离在宫变时屡次救我性命，如今她只这一个要求，我是男人，又是当今摄政王，不能不顾她的想法。你若能谅解这一次，来日，我必定好好补偿与你。」

我看着镜中的男子，黑袍加身，眉眼如画，一身的矜贵与清冷，一如往故。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不是我认识的他会说的话。

「你想予她什么位份？」

我心里知晓，既然他已开口，就不只是纳妾这么简单，可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他手指一顿，我的头发被他拽得生疼，「你觉得王妃如何？」

我眸光微颤，看着镜中的他，好生陌生，「卫羡，她一介庶女，若娶她为正室，你让我今后如何立足？你将整个相府的脸面放在何处？」

卫羡放下手中梳篦，坐到旁侧小凳上，脸沉了下来，「相府已衰败多时，恭亲王府却正值鼎盛，若让江玉离当了侧室，恭亲王不会善罢甘休。我知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我们还来日方长，等来日我掌了权，双倍偿还与你就是。」

2

卫羡走了，这是他第一次为别的女人与我不欢而散。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桃花。

幼嫩的枝条刚刚发芽，我与他第一次相见时，便是这样的季节。

当年，我是相府嫡女，他是摄政王世子，我俩自小一同长大，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相府鼎盛时期，摄政王府是极愿与我母族交好的。

他幼时开朗爱笑，性子也不如如今一般阴鸷冷漠。那时他偏爱白色，也不像现在一样日日黑袍。

两家人在那时也总爱开玩笑，说等长大了就让我们二人成亲。

卫羡开心极了，拉着我的手便与众人说：「那我以后就只待阿晏一人好，旁人纵有三妻四妾，但我只要阿晏。」

只要阿晏。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在窗边吹风呢，你快进来别被风吹着了。」小桃刚把熬好的药端进来就看到我在窗边出神。

「小桃，你说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桃走上前把窗户关了，拿起汤匙就要喂我喝药，「小姐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这万事万物千变万化，我一个丫头怎么可能说得准。小姐你还病着，莫要胡思乱想，就算这世上真的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小桃和相府都会一直在小姐身边的。」

以前的事？

是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卫羡会不会已经不记得这些了？会不会记得的人只有我一个？

想起今日的事，我又陷入了沉思。

卫羡如今重伤刚醒，便来找我要她的位份，想必应该是很看重她。

我摆了摆手拒绝了小桃的喂药，我还没残废到喝药也要人来帮衬。

3

对江玉离的事我还没想出个明确的法子，皇宫的圣旨便到了。

春日宴，皇宫大摆筵席，宴请百官。

官员们亦要携家眷同去，我作为相府的嫡女自然要去。

宫宴上人来人往，我刚下马车走上官道，便遥遥看到对面摄政王府的人，福临看到我之后便上前来：

「晏主子，王爷已经到了，正和恭亲王府的二小姐在御花园，需不需要奴才通报一声？」

我摆了摆手，前几日的问题还扰得我心烦，「江玉离为何会与他来赴宴？」

「晏主子您不知道，前段时日王爷在宫变时重伤未醒，那二小姐便跑来照顾，声称是自己救了王爷。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宫里头的那个都知道了。此次带二小姐前来赴宴，主要是想看看皇上的态度。」福临说到这，顿了顿，身子福得更低了，「晏主子放心，王爷对您的心奴才知道，一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福临自小跟在卫羡身边长大，他的话，我是信的。

但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个中好坏还得我自己思量。

4

福临退下之后，我和小桃往太和宫走去。

「小桃，弓棱现下在何处？」

「小姐，他在徐州出任务呢。小姐你忘了，那日皇宫宫变您为救王爷替他挡了一剑，弓棱把您救回来之后，丞相就让他去徐州训练影卫了。」小桃扶着我边上台阶边说。

「不过就这两天了，待他回来之后，让他查查我昏迷那段时日摄政王府发生了什么。」

一个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小姐，突然出现在摄政王府，着实可疑。卫羡如今若想让那江玉离当摄政王妃，日后摄政王府与恭亲王府联合，莫不是对皇位起了心思...

我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当时卫羡为救皇帝身受重伤，若能弑君，千载难逢的机会，何不动手？

我与卫羡相处十余年，现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懂他。

「小姐，宴会开始了，我们进去坐吧。」

我点点头随小桃进了太和宫。

5

太和宫中帝后居于上座，我迈步进去行了礼。

「今日春日宴，周相近日身子可好？」

皇帝坐在高座上，与当日被暗害时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我低头福了福身，「劳圣上挂念，家父如今在府休养，身体还需一段时间便可大愈。」

「好！当日宫中出了些事，朕还记得你与摄政王救驾有功，封赏必不会少了你们的，今日宴会，你且好好玩乐就行。」

谢过皇帝后，我落座到相府的位置。

太和宫内华彩纷呈，轻歌曼舞，一时间大臣们觥筹交错，一派祥和景象。

小桃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袖子，向我使眼色。

我往对面看去，卫羡与江玉离共坐一桌。江玉离在给卫羡夹菜。

那是他最不喜欢的鱼翅。此刻，他却笑脸盈盈。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执掌摄政王府以来，卫羡与我的接触便越来越少。他好像每日都很忙，忙到都没空来见一见我。

卫羡看到我时，我却已是不想再看，起身招呼小桃出去透透气。

酒宴过半时，卫羡跟了出来。

他拉着我的手，神情真切，想跟我道歉，

「阿晏，那日是我不好。你旧疾刚好，不要为这种事再伤了身子。离儿一事实属无奈，宫中已闹得沸沸扬扬，我总该给她个说法。」

我望着他的眸子，他好像又没有睡好，眼下乌青大片。

「你如今爱吃鱼翅了吗？」

权势也好，争斗也罢。卫羡不懂，我与他之间，我只在乎我们的感情。

江玉离有意哄骗他救命之恩我也不在意，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如今，卫羡为她忍受了自己最讨厌的东西，日后若是有一天真的真相大白，他还会信我说的话吗...

卫羡听了我的话，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阿晏，离儿身为庶女，还未曾来过宫宴，她给我夹菜之前未曾问过我的想法...」

卫羡还想再说，我打断了他，「你何必跟我解释那么多，我只是问你，你如今爱吃鱼翅了吗？」

卫羡看着我，面色苍白。

「不爱，阿晏，我自始至终都不爱。自我接掌摄政王府以来，没有一天是闭着眼的。上有皇帝提防，下有奸人相害，如今却连你也不信我，我好累，阿晏。」

卫羡身子摇摇欲坠，似要栽倒在地。我招呼福临和小桃上前扶住，

「我信，只要你说，我就还信。」

6

宫宴过后，卫羡在府中休养了几日后，便日日来相府寻我。

有时等在渝清院，有时在曲川院，来时还会给我带城西我最爱吃的凉糕。

「阿晏你看，我日日带着你送我的青玉龙纹佩，有它护我平安，日后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事的。」

卫羡在身后抱着我，我们两个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据说青玉龙纹佩有龙神护佑，我才向苦寂大师替你求来的，你要好好保管，莫要把它丢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卫羡一笑，吻了上来，「不会丢的，我就知道阿晏最疼我。」

卫羡来得久了，有时夜里也懒得离去。留宿的时间长了，我便也习惯被他照顾。

但不知何事，卫羡今日被突然召去皇宫。

我身子疲乏，越发想睡懒觉。

今日他出去，小桃出府寻了大夫来。

大夫摸着我的脉良久，突然站起身来跪下，「恭喜夫人，依您的脉象看是有喜了。」

我一怔，原来这些日子疲累是因为这个孩子。

「小姐，我现在就去告诉王爷这个好消息。」小桃说完拔腿就要跑。

我拦住了她，「宫门重地，你一个丫头如何无诏入内。且等他忙完回来再说吧。」

可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宫中传来他与江玉离成婚的消息。

小桃气得要冲去摄政王府理论，「摄政王如此薄情寡义，与世间抛妻弃子的男子又有何区别！小姐，弓棱已经回来了，若他当真如此不顾情分，直接让弓棱杀了算了！」

我摇了摇头，我知小桃是为了我好，她虽直率性子却单纯，卫羡这么多天没有联系刚有消息便是成婚，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是什么位分？」我看向跪在地上的家奴。

「回小姐，是...」家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什么你倒是说呀，你要急死小姐吗？」小桃看着地上的家奴，眼看着就要去拉他说话。

弓棱拿剑一挡，把她挡了回去，「你莫要着急，这家奴快被你吓得说不出话了。」

「是...是正妃。」

他说完之后，屋内所有家奴齐声跪倒在地，所有人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正妃。

卫羡，所有人都知你我二人两情相悦。可现在，你让我一个人活成了笑话。

庭外夕阳西下，照亮了一整片海棠花。

我坐在屋内，看着面前一片乌压压的人。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