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在怡红院挑选他的第十位填房时，我从一众吓破胆的青妓中站了出来，
“我来嫁。”
虽然他之前的九房姨太都死得凄凉，可谁让他给的嫁妆多。
陆天明朝我勾唇一笑，起身拍板，“就你了。”
有关系好的姐妹劝我别去送死，我正一正发簪，却笑得开心。
他们都不知道，我和陆天明有仇。
1.
陆天明慵懒地斜靠在怡红院的太师椅上，挥挥手中的折扇示意我靠近。
一双黑眸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长的漂亮，琴也弹得好，本公子喜欢，你叫什么名？”
“胭脂。”
“好，明日本公子带人来为你量体裁衣，下月初就过门。”
这就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临走前，陆天明扔给郝妈妈一盘金子，“本公子要娶的就是最好的，过门前，如果她不是头牌，我拆了你的怡红院。”
待他走后，寒意散尽。
郝妈妈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胭脂，别怪妈妈，如今整个长乐城谁都不敢招惹他们陆府。”
这话到不假。
自从陆家投靠了北梁，引狼入室，导致大楚覆灭后，他们陆家在这长乐城中的确风光得无人能及。
不过大家之所以害怕陆天明，主要是因为这个男人，他克妻。
光是过去两年从陆府里就抬出了九个。
据说，死相极惨，见者色变。
“没准啊！那凤冠霞帔就是我的寿衣了。”
我感慨一声，夺过郝妈妈手里的金子，揣进了自己的荷包。
“既然我替大家去死，提前收些压棺材钱，不过分吧？”
一众姐妹唯唯诺诺，噤声不语。
我笑着扬声道，“自今日起至出嫁，怡红院的入账我要收一半，不同意，届时，我便宁死不嫁，陆府的怒火，大家一起承担。”
有人不服小声嘟囔，“这么爱财，有命花吗？”
我看向人群笑道，“我可是拿命换钱，至于怎么花，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我回了房，就看见夏萤在等我。
她俨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放心地看着我。
“如月，你是不是想杀了陆天明？”
“你真是疯了，陆家凶残，进了陆家，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转身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金子，笑一笑。
“无妨。”
要杀陆家人，不一定非要我自己动手才行。
2.
陆家在长乐城中的确是风光，所以对陆天明的话，郝妈妈也不敢违抗。
陆天明要我做怡红院的头牌，郝妈妈就一定会拼了命去做。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成婚前一个月，怡红院胭脂之名传遍整个长乐城。
我成了炙手可热的青馆头牌，日日都会坐在怡红院的台子上弹曲。
被北梁占领的长乐城里，台上虽然弹得是《忆大楚》，却也能场场爆满。
每日陆天明都会坐在台下最中央的位置，悠闲磕着瓜子，眯着眼听我弹曲。
曲罢后再送上丰厚的打赏。
这一个月我赚的盆满钵满。
月底，陆天明亲自给我送来凤冠霞帔。
他看着我穿上喜服，不离手的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盯着我良久。
“本公子眼光就是好，这身段，这脸蛋，衬得上这重金缝制的凤冠霞帔。”
我轻笑一声，冲他道，“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要再好看的衣裳有什么用，公子倒不如将这钱给了我，趁还有命，我也花个痛快。”
他勾唇轻笑，“年龄不大，怎么这么悲观，跟着本公子，咱俩还要白头偕老呢！”
我笑了，“那不知我前面的九位是怎么没有同公子白头偕老的？”
他的眸子微光闪动，意味不明，“你以后自会知道。”
是啊，我也的确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3.
次月初， 北梁重臣之子陆天明，身骑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迎娶怡红院头牌胭脂。
好不风光。
陆府的这场婚礼办得盛大而铺张，几乎全城的北梁官员都到场来贺。
却不见一位前朝旧撩。
拜完天地，我正要被送回房，就被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的北梁大将拦住了去路。
“早就听闻怡红院的胭脂姑娘一把琴弹得极好，今日不知可否弹奏一曲，也让我们这些粗人赏听一番？”
让新娘子在自己的婚礼上弹琴，他的提议毫无道理，更毫不客气。
大叛臣陆老爷子却立刻逢迎了上去，“能为将军弹琴，是她的荣幸。”
陆天明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
我拍了拍他手背，面色平静，回得不卑不亢，“那就献丑了。”
片刻后，《忆大楚》的词曲缓缓而出。
一曲毕，满堂安静。
北梁大将瞬间收起了笑，陆老爷子逢迎的脸也一下子变得铁青。
倒是陆天明换上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像是不怕事大，特意解释，“这是我们大楚的名曲，最忆之处是大楚。”
霎时，北梁大将的眼中也闪过几丝杀意。
火药味渐浓，陆老爷子脸色变了几变，连忙打圆场，“天明说的是大楚的风景，如今不也都归咱大梁了。”
被陆老爷子连续戳了两次胳膊肘，陆天明才端了杯酒赔罪，“我的错，惹将军不愉快了，自罚一杯。”
北梁大将威严地打量了他一番，转而朗声大笑。
“陆公子倒是幽默，如今哪里还有大楚，可不都是大梁！话说，陆公子如今赋闲在家，我驻守长乐城的军中还有空职，不知可有兴趣？”
不等陆天明说话，陆老爷子已经连声称谢，上前敬酒。
回到新房，我做好了准备迎接陆天明的怒火。
毕竟一曲《忆大楚》令整个陆府都担惊受怕了一场。
谁料他掀开我的盖头后，却半倚在床上，嘴角弯弯地凝视着我，“真没想到，你不仅漂亮，还勇敢，本公子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满是疑惑看他，“我差点就给陆家招来祸事了，你没瞧见你爹都不高兴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不高兴了，我才舒坦。”
这倒是令我意外，大楚第一大叛贼的家中居然不甚和睦。
“这么说，我还帮了你？那这忙不能白帮，给钱。”
我刚向他伸出了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拽进了怀里。
他的手指撩过我耳边的碎发，声音温柔而缱绻。
“必须给钱，多少都给你。”
他的眸子愈发炙热，倾身向前，吻上了我的眉心。
然后，他问我：“只是胭脂，你呢？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回得坦然，“自然是，公子你给的嫁妆钱多。”
他挑眉，凑近我，“那，胭脂觉得，本公子可要去那北凉将军的军中任职呢？”
他看我的目光太温暖缱绻，仿佛我是被他深情以待的人。
我点点头。
自然要去，他不去，又怎么能让陆家与北梁狗咬狗呢？
4.
大婚后第二日，陆老爷子很高兴。
因为纨绔大少爷陆天明在我的劝说下，同意去北梁军中报道了。
“好好好，男儿就当建功立业。”
陆老爷子不忘记提议，“你也该娶妻了，那北梁将军刚好有一女。”
陆天明笑了；“父亲，你忘记我昨日第十房姨娘才进门吗？”
我在陆老爷不悦的注视下，笑得一脸无辜。
陆天明不嫌事大，深情看我，“我此生只钟情胭脂一人。”
我忍不住呵呵。
感情我前面的九房姨太太都是摆设吗？
但随陆天明怎么说，我只是开心，陆天明入职北梁军营后，我能去那城墙上看一看了。
长乐城的城墙气派而威严。
青砖上的刀痕仍在，血迹却早已被洗刷干净。
我抚摸上一块块青砖，眼前仿佛闪过刀光剑影。
也不知道哪一块染上了崇山的血，烙印着他的英魂呢？
当年的守城之战，崇山就在这城墙上拼尽了全力，最终在陆老叛贼打开城门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知道当时的他，是身上疼些，还是心更疼些。
后来，他和众多大楚将士一起，被扔进了乱葬岗。
我去找过，茫茫尸山，寻不到他的身影。
与我一起长大，同我订婚，曾许诺待我进门后，会疼爱我一生一世的人不见了。
尸骨无存。
我下意识摸上发间的那支银簪，及笄当日他送我的。
“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陆天明在身侧问我。
我微微仰起头，笑看向他，语气尽量平静，“我们的大楚还会回来吗？”
陆天明变了脸色，看着我的目光深不见底，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戏笑声。
“这位就是陆家再娶的新妇？”
我转头看去，一群北梁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城墙上。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玩味，更有掩饰不住的蠢蠢欲动。
“啧啧，比前几个都要漂亮。”
陆天明脸色冷了下来，“诸位请自重。”
他握住我的手就要大步离开城墙，身后刺耳的哄笑声始终不绝。
“不过是北梁的狗，真当自己是人物。”
“这话就错了，狗尚且知道护住，背主的家伙不过是连狗都不如的……”
城墙之下，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
“夫君可是生气了？”
陆天明只是静静摸一摸我的头，
“会回来的。”
“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正经得不像我见过的那个纨绔公子。
我还想说什么，他又恢复了过往的吊儿郎当。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大楚最正宗的糕点。”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巷道，带我来到一家糕点铺前。
一家我无比熟悉的糕点铺前。
“老板，挑最新鲜的每样来一包。”
“好嘞，公子稍等啊。”
我对上夏萤的脸，有瞬间的愣神。
陆天明带我来这，是巧合，还是察觉了什么？
可他似乎只是凑巧带我来这一般，他一扣扇子，提议先去前面买点东西，一会来接我。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纨绔少爷与我以为的并不同。
对面的夏萤一把握住我的手，她凝望着我，语气虔诚又认真。
“双月，别做傻事，不然……表哥九泉之下不会安心的。”
我沉默。
曾经许诺我一生一世的人，他的心愿还没能实现。
夏萤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
“生逢乱世，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表哥一定希望你能安好一生的。”
安好一生？
可这乱世中，安好已经是奢求。
待陆天明来接我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淅沥淅沥，我全身上下淋得透湿，心里也跟着湿漉漉的。
“下雨了怎么不知道避一避？”
“走，我带你回家。”
陆天明为我撑起伞。
回家？
我还有家吗？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们陆家！
当初他们陆家投靠北梁，引狼入室，直接导致大楚覆灭。
国破家亡，留下无数破碎的家庭和孤苦无依的妻小，他们陆家可真是功不可没。
5.
我恨陆家的所有人，所以我想向陆家报复。
可列在我名单上第二位的陆天明，似乎与我以为的真的不同。
从城墙上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夜半醒来，摸了摸身旁的被窝却冰冷得很。
天尚未亮时，房门被微微打开，陆天明回来了。
见到我正坐着等他，他愣了一下，转而凑近我的耳边，语气暧昧。
“怎么了？夫君不在身边，睡不着？”
我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他，却听见他闷哼一声。
我试探得问：“你受伤了？”
他没有回话，退下床去，脱下一身黑衣，露出满是血污的左臂，随手撕了块布条就要包扎。
“我来吧？”
我起身下床，查看他的伤口。
是刀伤。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调笑他，“从前只知道陆公子流连风月场，竟不知也有刀头舔血的一面，这是去哪了？”
我并未期待他会给我答案，却不料他神色郑重的盯着我看。
“夜黑风高，自然是去杀人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白日里调笑你的北梁人，死了。”
我心中一惊，连带着手上也失了轻重。
“嘶——”
陆天明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转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回神时，他已经合拢双臂将我环住，而后凑近我的耳边。
“我已经替你出气了，放心，有我在，拼了命也会护你安好。”
他抱着我，我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听着他砰砰砰的心跳。
我百思不解，他究竟为何护着我？
可我又忍不住失笑，陆家人的话，我又岂能当真。
第二日，陆天明和他爹吵了起来。
因为北梁的将军看中了我，暗命陆家将我送去将军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