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已经不行了，全家人都来吧。”

听着电话另一头警卫员顾伯平的声音，张纬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得到的仍旧是同样的回答。放下电话后，张纬立刻去叫醒孩子们，嘴里还在不停叨咕着：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才离开医院两个小时……”

就在两个小时以前，身体极度不舒服的彭绍辉在张纬的强烈要求下，被送到了解放军总医院急诊。抽血、验血、做心电图、做胸片，一系列检查过后，大夫告诉张纬，彭绍辉患上的是胸膜炎，必须立刻住院。

“怎么会得胸膜炎呢？”听完大夫的诊断，做过医生的张纬心中不禁有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毕竟彭绍辉这些天来，没有丝毫胸膜炎的症状，难道是首长胸前那颗可怕的“瘤”在作怪？

就在八年以前，彭绍辉因为气管炎去医院做胸透，结果在心脏一侧发现了主动脉瘤。专家会诊之后，认为这个瘤子的位置太过于特殊，不适宜做手术，只能建议彭绍辉平时多注意情绪管理，不要太过于劳累。

可彭绍辉哪肯听得进去医生的建议，此时他刚刚被周总理“解救”出来，却发现50年代中期以来的总长、副总长除了自己，全都遭到批判离开了总参。纵然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揉在一起，但彭绍辉没有时间去品味，他必须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中，让总参的工作尽快恢复正常。

除了每天在办公室工作十几个小时外，下了班回家以后，彭绍辉还要利用吃饭前的时间，让秘书把急件送来，批阅之后再吃饭。吃过饭短暂散步后，彭绍辉又坐在了办公桌前。每当大家劝彭绍辉多休息的时候，彭绍辉总是说：

“我一年多没有工作，要把丢掉的时间补回来。”

1973年，趁着到启东观看实战演习的机会，彭绍辉到华东医院再次接受了检查，结果动脉瘤又有发展，医院认为随时都有发生危险的可能。为了让彭绍辉多一些休息的时间，张纬让秘书尽量在十点之后不要送文件，结果彭绍辉就自己去保险柜里拿文件，还准备撰写自己的回忆录：

“我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一爆炸就完了。”

周总理得知彭绍辉的病情后，每次见面总要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能大意，彭绍辉也总是对总理说：“总理放心，没事。”1976年周总理病逝后，彭绍辉的胸口疼的厉害，主动要求去医院检查，结果瘤子果然又有些发展，医生又给彭绍辉加了几条限制。

可从医院出来以后，彭绍辉的胸部却奇迹般地不痛了。彭绍辉没有遵从医生的建议，反而工作起来更加拼命。尤其在十年政治风暴过去后，更多的工作压在彭绍辉的肩上，他似乎也忘记了胸口那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1977年，在给儿子操办完婚事不久，彭绍辉的小女儿因心脏病发突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彭绍辉悲痛万分，胸口又开始时常疼痛。为了冲淡对女儿的思念，彭绍辉的工作更加忙碌。

在住院的前一天晚上，彭绍辉开会到很晚才回家，一见到张纬就说自己的胸口痛得厉害，和往常都不一样。张纬和彭绍辉说好第二天起来就去医院，结果第二天一早彭绍辉却说下午有会，自己要准备一下。

张纬见彭绍辉休息了一夜，气色好了许多，只好答应先不去医院。可等彭绍辉晚上回来，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腰背也更加严重地弯了下去。秘书悄悄告诉张纬，彭绍辉下午讲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但他还是坚持到会议结束。

为了不让彭绍辉情绪烦躁，张纬没敢提去医院的事，可从彭绍辉晚饭吃的很少，张纬就看出彭绍辉已经疼得无法正常进食。吃过饭以后，彭绍辉按照惯例上楼抱一抱孙子，平常几步就能上去的楼梯，彭绍辉却走的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走到小孙子的房间，彭绍辉弯下腰想把小孙子抱起，结果无论如何也抱不动。匆忙赶来的张纬替彭绍辉抱起孙子，彭绍辉才松开一直紧咬着的牙关，露出了笑容。

逗弄了一阵小孙子后，彭绍辉又坐到了办公桌前，张纬紧随其后，不敢离开半步。忽然，彭绍辉嘴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张纬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坚决地对彭绍辉说：

“不能再耽误了，现在就去医院。”

尽管彭绍辉一再推辞，要处理完手上的文件再说，但张纬这一次没有犹豫，立刻叫来秘书和警卫员，将彭绍辉送到了医院。结果医生诊断是胸膜炎，张纬忍不住提醒道：

“首长有夹层动脉瘤。”

“知道，我们已经看过病例了。”医生冷冷地说道。

多年和彭绍辉生活在一起养成的习惯，让张纬不便再说什么。在送彭绍辉去病房的途中，彭绍辉还在对张伟说，文件还没有处理完，明天再来住院也不迟。张纬不忍心责备丈夫，便耐心劝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安心治疗。”

这是张纬住院时，彭绍辉经常拿来劝说她的话，如今这句话从张纬嘴里说出来，彭绍辉别有一番感动。

彭绍辉和张纬相识于太原战役结束之后，当时彭绍辉率军驻扎在晋中交城一带，张纬看中了彭绍辉这个独臂将军，又打听到他还没有成家，便让卫生部部长去给自己牵线搭桥。

战役结束后，张纬和彭绍辉第一次见面就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彭绍辉推诿说自己年纪大，又是独臂的残疾人，让张纬再考虑考虑，结果张纬说自己已经都考虑好了，自己是情愿的。

就这样，彭绍辉和张纬的关系定了下来。

太原战役结束后，彭绍辉率军开拔陕西，一路打到了甘肃。部队离开不久，张纬就一路追到天水，等再见到彭绍辉的时候，张纬满身的灰尘，两只布鞋已经破了洞。彭绍辉大为感动，张纬却抹了抹脸上的泪花，笑着说：

“受苦算什么，我只怕见不到你！”

为了张纬的这一份情谊，彭绍辉立刻向上级打了报告，要求和张纬结婚，三天后报告批了下来，彭绍辉和张纬在战地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彭德怀还专门发来了贺电。自此，两个人相濡以沫近三十年。

安顿好彭绍辉以后，医生多次催促张纬先回家休息，彭绍辉也摆手让她先回去。过去每次彭绍辉住院，张纬都觉得很踏实，可这一次却迟迟不想离开。但医生已经让她先回去，张纬也不得不服从，临走时她想提醒医生注意丈夫身体里的瘤子，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张纬等人离开病房后，警卫员顾伯平就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从彭绍辉紧咬的牙关和紧紧抓着床单的手，顾伯平看得出首长疼得厉害，他走上前俯下身子，不知道该怎样减轻首长的痛苦，没想到彭绍辉却睁开了眼，手轻轻在顾伯平后脑勺上拍了拍：

“去眯一会吧，去休息吧。”

顾伯平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彭绍辉又轻轻拍了两下，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就在顾伯平感觉首长将手搁在自己头上，似乎疼痛能减轻一些的时候，他感觉到耳边有一口不同寻常的气呼出……

等张纬带着孩子们赶到病房的时候，洁白的床单已经盖在了彭绍辉的头上。张纬哭喊着彭绍辉的名字，可彭绍辉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坐在走廊里，医生给张纬讲述她走之后发生的一切，张纬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懊恼为什么丈夫临终时自己没有守在身边，为什么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您看要不要尸解，确定一下首长去世的真正原因。”当医生问出这句话时，张纬猛然惊醒，坚决地说：“要，一定要尸解。”

很快，尸解报告出来了，和张纬料想的一样，彭绍辉死于夹层动脉瘤破裂。张纬得知丈夫去世的真正原因后，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参考文献：

[1]王文玉.彭绍辉的战地爱情[J].档案时空,2018,(05):17-18.

[2]吴忧.上将的最后日子──彭绍辉和夫人张纬[J].国际人才交流,1995,(09):37-40.

[3]韩晓磊著. 独臂英豪大传奇.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