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修炼千年的人参精。
清明上祭,白绪要砍我一条腿祭奠亡妻。
我跪地苦求,他却沉着眼眸:“当年要是有一根千年人参,阿眉就不会死。”
“生前没有的,死后我必须让她拥有。”
我被砍了腿,血还未干之际,他死了十年的亡妻带着个五岁的儿子回来了。
白绪欣喜若狂,要我让出城主夫人之位。
“这位置本就是阿眉的,念你陪我十年,如果你乖乖听话,还是可以给你个侧夫人之位。”
我低头不语。
管你夫人还是侧夫人,谁稀罕。
还有半月,我就要跟府里的马奴私奔啦。
......
1
白绪聚集府中下人叩见新夫人和少主的时候,我正拿着剑劈腿。
一条腿实在不便于行,只好将另一条劈成两半,凑合着用。
血流了满地,牙咬碎了半颗。
正殿整齐的呼声,隔着老远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参见夫人。”
“参见少主。”
“恭喜城主得偿所愿,阖家团圆。愿主子千秋万岁,长乐永安。”
眼泪冷不丁砸在腿上。
涩得伤口疼,心,也疼。
陪着白绪从一介山野村夫到成为一城之主,整整十年,我还未听过谁叫我一声城主夫人呢。
在内,我操持府中上下。
在外,我替白绪抚恤遗孤,开办学堂,每月施粥。
星夜相伴,做着一切城主夫人做的事。
但白绪让他们叫我,“芊芊姑娘”。
只因我不是人,是一颗为了报恩来到他身边的人参精。
白绪说人妖殊途,不肯给我名分。
初次有孕之时,他一碗猛药下了我的孩子。
我跪在他身前,声声哀求他放过我们的孩子,喊得嗓子都渗了血。
他反而还生了怒,说:“你是妖,我是人。你怀的东西是个孽障,不能不除。”
原本以为是身份让他不能爱我,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只是心里早被塞得满满的,放不下我罢了。
柳眉当年假死弃他,他可以丝毫不追究。
跟他毫无关系的儿子,他也认作少主。
到我这,就是人妖殊途了。
既然人妖殊途,那我走就是了。
......
前边刚结束,白绪就带着柳眉母子来了我的房间。
他要我让出这间属于城主夫人的屋子。
我指着血淋淋的双腿:“容我再住几日,待伤口结痂了再搬好吗?”
白绪很不耐烦:“不要惺惺作态,这点小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阿眉是城主夫人,必须住正殿,否则让那些下人怎么看她?”
柳眉笑盈盈看着我,眼角眉梢却堆满了挑衅。
那五岁的孩子,也抄起手中的木马砸向我:“死妖精,抢我母亲的房间,我打死你。”
木马砸中我的眼睛,我捂着眼,痛得眼泪涟涟。
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白绪的反应,他笑吟吟地摸着那孩子的头。
虽没开口,但满脸写着:我儿真棒,力气大,准头足。
心中一片荒凉。
知道多说无益,我不再乞求,强撑着要离开。
擦身而过时,柳眉突然拉住白绪的衣袖:
“夫君,这妹妹长得跟我如此相似,以后叫那些外人认错,以为她才是城主夫人怎么办?”
白绪毫不在意:“这个简单。”
他拽住我,迅速抽出身上的宝剑,毫不犹豫地在我脸上簌簌划了几剑。
“现在,她就跟你不一样了。”
我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血迷住了眼。
我双眼赤红,不知道是恨的,还是血染的。
当初,我们抵足而眠时,他喜欢用手勾勒着我的眉眼。
“若是这里再窄一点,这里再长一点,芊芊就更叫我心动了。”
幻化容貌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按照他的喜好一点点地改变着自己的样子。
他也越来越满意,看我的眼神,婉转深情。
直到柳眉回来的那一天,我发现我跟她居然有八成相似。
我才明白,那些日夜,他深情看着,不是我,是柳眉。
现在真正的柳眉回来了,他自然是不再需要我这赝品了。
拔剑毁容,毫不顾忌。
他对我,既无情谊,也无怜悯。
2
我搬进了西院丫鬟住的屋子。
条件简陋,但清净。
不用再费心费力地为白绪操持,伤好得也快了几分。
没想到,白绪的贵足会踏进我的房门。
他提着剑,神色慌张:“芊芊,天宝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头,你给我一只手,我去救他。”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只是磕破了皮,就要我一只手?
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绪很不满:“不要这般吝啬,只不过要你一只手而已,你又死不了。”
“是死不了,可我修炼千年,原本的五根须子才幻化成人类的四肢,我已失了一足,再拿走我一只手,我的半数修为就这样废了。”
“以后连变换容貌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
声声哭诉,白绪在听到我会无法变换容貌时微微迟疑了。
想来是我现在的脸实在难看,他不忍直视。
有丫鬟上前通报:“城主,少主连连呼痛,夫人哭得昏死过去了!”
只一瞬间,白绪目光变得狠厉:“阿眉如今已经回到我身边,难道我还有心思看你的脸?”
寒光乍现,他干脆利落地砍掉了我的手。
铺天盖地的痛袭来,都不及此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我吐出一口黑血,再也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床前坐了个丫鬟,是桃花。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柳眉回来后,把她赶到了洗衣房。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数日而已,手就红肿溃烂得不像话。
我心疼地喊了一声:“桃花。”
默默垂泪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芊芊姑娘,你快跑吧!”
我疑惑:“怎么了?”
“城主太可恶了。他拿着你的手熬了药给少城主喝,少城主害怕,不敢喝。”
“他就拿那药给夫人……给夫人泡脚!”
“夫人泡了脚,说浑身舒坦,只可惜没有多的了。”
“城主就说,就说,这有何难,每天剐她一条肉,阿眉不就每天都能泡脚了。”
“芊芊姑娘,再不跑,你就得死啊……”
我脑子发白,浑身止不住颤抖。
十年相伴,换他如此待我。
说到底,怪我自己。
识人不明,误以为当年从采参人手里救下我的他。
我摘下手腕上的红绳交给桃花:“好桃花,你先不要哭。你替我将此物送去马房,交给叫宋青的那名马奴,他自会想办法带我走。”
“马奴?一个马奴会为了您冒这种风险,若是被城主发现可是要杀头的!”桃花不解。
我笑了。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我们说好的。
见红绳,表示,带我走。
......
送走了桃花,我拿出布条咬在嘴里,琢磨着从哪里再划出一只手来。
白绪竟又来了。
他张开双臂,等着我像往常一样上前为他宽衣。
见我久久未动,才猛地意识到我已经没了手。
他轻咳两声,转移尴尬:“芊芊,你有身孕了。”
我一怔。
怎么会,我明明每回都服用了避子汤,怎么会有身孕?
白绪眼神有几分柔软:“最近你受苦了,我跟阿眉商量过,这个孩子你可以留下。”
“若是生了男孩,可以给你一个侧夫人之位。”
“你高兴吗?”
我心乱如麻,怎么会在这时候有孕,逃跑起来岂不累赘。
白绪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一只略显粗粝的手,习惯性地伸入了我的里衣。
生硬的动作牵扯伤口,我疼得丝丝冒汗。
我忍着恶心:“城主,夫人刚刚回来,你们久别重逢,何不多陪陪她?”
白绪手上的动作没停,力道之大,毫不怜惜。
“夫人来了月事,不能房事。如此恩宠,只好便宜你了。”
我被压在床上,被迫承受着一切。
机械的晃动中,泪不知不觉滴落。
她来了月事,不能房事。
我失了手足,还刚刚有孕。
倒成了荣宠。
胸口位置传来一阵阵抽痛。
这颗心还会习惯性地为他疼痛。
真没出息…
3
第二次见到柳眉,是在我为白绪准备赈灾粥的时候。
苍天无眼,年年大旱。
白石城不像别的地方民不聊生,靠的就是这一月一次的赈灾粥。
城主府的粥,不只是城里的贫苦人,连商贾巨富,秀才举人,都是要来抢一碗的。
这粥喝了,不说百病全消,但是小病小痛全可不治而愈。
将死之人喝了更是回光反照,精神矍铄。
多年来我煮粥之时都是紧闭房门,不许一个人看见煮粥的过程。
白绪享受百姓的爱戴,怕施粥出了岔子,每次他都派人牢牢守在百米开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柳眉想完完全全取代我,吵着闹着要进厨房学煮粥。
软声软语一句:“夫君,我既然回来了,是要替你分忧的。”
白绪就命我将柳眉带入房中,教她粥的做法。
这一次,我拒绝得坚决。
柳眉挤了几滴泪:“夫君,妹妹怕还是贪恋城主夫人的位置,不肯教我呢。”
白绪的眉头拧得打了结,冲上来掐着我的脖子:“贱人,你就是要闹得家宅不宁才安心?”
我几乎不能呼吸,涨得满脸通红,却咬紧牙关不松口。
半晌后,白绪无奈放了手。
“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吧。”
在柳眉憎恨的眼神中,我走向厨房。
关上门,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去里间煮粥。
靠在大门的里侧,听到柳眉嗔怪地责怪白绪:
“你为什么就让她一个人进去!我才是城主夫人,施粥之事我不亲力亲为,怎么服众?”
白绪低声哄着:“好阿眉,这次时间太赶,下回我一定要她将粥的做法教给你。”
“要是她不肯呢?”
“傻瓜,等她生下肚子里那个孽种,不但能用来削肉给你浴足,还能拿来控制那个贱货。”
“她再敢拿此事拿乔,我就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剐了那个孽障!”
柳眉又问:“那她要是不管这个孩子,自己走了呢。”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白绪笑得张狂:“她不会走的,她爱我爱到了骨子里。砍了她的手脚都舍不得走,更何况那个孩子,有我的血脉。”
字字惊心,晴天霹雳般,我无力地顺着墙倒了下去。
眼睛酸痒难忍,一摸,什么都没有。
流了泪太多,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粥的做法平平无奇,只是每回下米前,我都先脱个精光进去泡上一会儿。
千年人参泡的水,可不就治病养身。
无法言说的秘密,他倒以为我在拿乔。
有他一半血脉的孩子,他要剐了给柳眉泡脚。
我恨得几乎咬断了舌头。
若我不是一颗羸弱的人参精,而是有些法力的猫妖,犬妖,那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撕碎了这对贱人。
.....
白绪带着府里大部分人去了府门口施粥。
宋青趁着府中无人,利索地翻进西院,背着我从角门溜了出去。
马车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看到百姓对着白柳二人叩拜。
“谢夫人赐粥,夫人人美心善,城主有这样的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是吗,夫人千金之体,却每月亲自下厨为我们这些穷人煮粥,真是天大的善人。”
“城主万福,夫人万福。”
白绪牵着柳眉,相视一笑,坦荡荡地接受着众人的跪拜。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白绪,这次的粥我没用人参水做,以后也不会有了。
再往后,百姓的爱戴,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宋青有些担忧地轻唤了一声:“芊芊…”
回过神,我放下车帘,“走吧。”
再也不回来了。
从今往后,我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