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述49年前的Boat People故事。

Boat People作为名词，在现当代英语中特指越战最后从西贡逃离越南的那群人。

他们之中，很大部分都是华人。

因为有了这段历史和这个词，1982年，由许鞍华导演，林子祥、刘德华主演，拍摄了著名港片《投奔怒海》，这个电影的英文名，就叫Boat People。

故事从越南战争春禄战役说起。

1975年4月9日，北越数次发起南下作战，并且向西贡北方门户春禄发起战略总攻击。

南越阮文绍总统决定调集南越政府能够指挥的大约2个师的精锐部队，临时构建春禄防线，与北越正规军进行最后的较量。

春禄战役，血腥惨烈，北越南越数日手足相残，一时不相上下。

（这段故事，我在以后专门讲述。）

1975年4月中旬，战局明朗，在美国决定放弃越南的同时，北越争取到苏联援助，南越北越此消彼长，越南战争也就顺理成章进入了倒计时。

21日，黎笋正式签署了发起西贡作战的命令。

就此，北越军队文进勇、黎德寿、黎玉贤等前敌将领一声令下，装备苏援坦克、重炮、战机、导弹的北越军队，以16个师的强大部队，三路突过春禄防线，由北方、西北、西南，向西贡发起最后攻势。

常风行动一个场景。

北越坦克冲进统一宫。

同时，北越方面更向美国谈判委员会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在4月28日之前，美国人必须一个不留地撤离越南。

4月18日，福特总统、基辛格博士和马丁大使向国会紧急提交联合提案，得到同意，旋即，美国拨款2亿美元，以旗舰“蓝岭”号两栖指挥舰、企业号、中途岛号、珊瑚海号等三个航母战斗群、26艘大型军舰组成第76特遣舰队，驶往西贡和南越、柬埔寨等港口分别接应撤退人员，开始了“老虎钳行动”。

这是撤离在南越的美国人以及“符合条件”的越南难民的专项行动。

美军第76特遣舰之强大，对出现在西贡附近北越军队极大震慑。

无奈，北越放缓攻势，对美军战机偶尔飞过，也严格约束西贡周围部署苏式SA-2防空导弹不能启用。

当时，北越“鹰派”将领还是决定部署远程重炮，欲图轰炸西贡及西贡机场跑道。不过，这番危险操作，最终被苏俄顾问们强烈建议和高层严令喊停。

越军没有实施炮击，静静观看一支强大的军队忙着撤退。

4月21日，“老虎钳行动”进入高潮，美国人及南越和柬埔寨难民在多个港口撤退，同日，阮文绍移权副总统陈文香，和家人在中情局官员的陪同下，登机飞往台湾的飞机。

4月27日，为北越最后通牒的最后时间。然而，此刻滞留南越难民尚有百万，仅靠区区美军第76特遣舰队，显然无法完成这个目标。同时，也因为局面失控，百万人在逃难路上竞相夺路，使得美军甚至无法及时救援美国撤退人员和目标人物。

傍晚，北越进攻如约而至。

河内总部闻讯震惊，电令前敌文进勇，要求放缓攻势，约束军队，慎重对待美国人在西贡的撤离行动。

4月28日，西贡新山一机场遭遇袭击，美军两名陆战队员阵亡。

消息传到华盛顿，美国总统福特立即召开紧急国家安全会议，而后，基辛格博士受命用保密专线通知马丁大使，采取第四撤离方案。

第四撤离方案为“老虎钳行动”的预备方案，行动代号为常风，英文名Operation Frequent Wind。

4月28日，夜间，大约11点，美国电台向西贡突然播放了一首1940年代非常流行的老歌“白色圣诞”。

马丁大使，越南外海游弋的战舰上的美军官兵，以及更多的驻越美国军民机构人员们明白，这是“第四撤离方案”，即常风行动的行动暗号。

老虎钳行动结束了，常风行动开始了。

现在，越南战争的最后时候，到了。

1975年4月29日，西贡时间13时20分左右。

西贡以南大片公海海域，晴空碧波。

第76特遣舰队全部航母、战舰进入作战地带并进入作战状态，开始了常风——Operation Frequent Wind行动。

第一批直升机向西贡飞去。

为了尽可能多地搭载乘客，所有出发参加撤退的中小型直升机，都只配备了1名飞行员。

正值越战即将结束的关键时刻，早在1973年已经宣布撤军越南的美军再次出现，使得越南气氛更为紧张。

当时，美军第76特遣舰队战力之强，不仅对落后的北越军队，即使对同为超级大国的苏联军队，同样极具震慑。

不过，美军为执行和平撤退任务，还是对北越放出了警戒，由保罗·雅各布斯少校指挥护航驱逐舰乌斯柯克号，前出西贡和第76特遣舰队编队之间位置，担负对苏军驻北越空军基地警戒，并为往来美军直升机提供支援。

常风行动，正在撤退的美国人，第三国人及南越难民。

4月29日，西贡时间13时40分左右，华盛顿，白宫。

美军第一批直升飞机出发不久，受福特总统委托，坐镇白宫专门负责撤退事务基辛格博士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在新山一空军基地原驻越军事援助司令部，美军专门与北越军方联络小组擅自关闭对越联络电台，已经终止对北越联络，撤退到了西贡市的美国大使馆内。

按照1975年2月美军与北越协商达成默契，美军如果终止与北越的联系，北越军方将再无顾忌美方意见向南越控制地域发动攻势。

这样，美军联络小组擅自关闭对越联络电台，极大误导北越行动，给美军撤退带来极大的被动。

现在，北越军方已经完全认为美国完成撤退计划了。

然而，“常风行动”刚刚开始，西贡及周边尚有数十万各国机构、军人、平民需要撤退……

果然，北越军队发现对美联络中断，迅速对机场发起总攻。

弹指之间，蓄势数日，早已虎视眈眈的北越数万装甲部队和步兵挥舞红旗，席卷空旷机场。

常风行动中的企业号航母。

4月29日，午后，西贡时间14时10分左右。西贡近郊。

绝大部分南越官兵早已四散，西贡城外的南越防线枪声零零落落。

按照文进勇前指命令，每支北越前锋部队都配备有侦查、联络小组，负责侦查美军是否完成撤退，以避免插枪走火。

担任前锋的北越坦克和步兵向西贡市区小心翼翼地前进。

南越“末日”，终于到了。

这时，基辛格博士冷静下来，果断向美军要求尽可能动用所有直升机，立刻进行最后紧急撤离。

警报拉响，第76特遣舰队可以直升机起落的每艘军舰都在清理甲板，派出了可以派出的所有直升机。

常风行动刚刚开始，便进入了倒计时。

常风行动，争夺登机的美国人和南越难民。

当时，数以百万难民绝大部分深陷危机，他们呼儿唤女，惊慌失措，也只能随大流向东南方向的沿海奔逃。

据说，那里有很多自制的铁皮船、木船，可以“投奔怒海”。

这时，“第四撤离方案”消息不翼而飞，十余万消息灵通难民慌乱转向，逃向机场附近的美国武官室馆区和位于西贡市区的美国大使馆区域。

他们不顾一切冲向美海军陆战队维持的警戒线，疯狂地呼喊、哭叫、恳求着避难。

美国大使馆、美国武官室馆区在数万难民汇成的人潮里，犹如孤岛。

4月29日，午后，西贡时间15时左右。

常风行动第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大使馆院内。

随后，更多的直升机陆续抵达武官室馆区和美国大使馆，开始了首批难民的撤退。

每一架离去的直升机，军民乘客挤得如沙丁鱼罐头。

腾出空地之后，马丁大使指挥着担负警戒的陆战队，陆续再放进围在大使馆外的其他的难民。

1975年4月，福特总统在越南撤退记者会上。

幸运的是，虽然北越前锋部分已经冲进西贡市区，但是，他们约束行动，并没有对美国大使馆及附近街区发起攻击和炮击。

控制了新山一机场的北越正规军拥有重炮、坦克、导弹。他们同样没有袭击乱糟糟的美国武官室馆区。

同时，惯于乔装平民实施突袭的北越南解游击队员也没有对手忙脚乱的美国人采取行动。

总之，越战最后时刻，北越胜利在望，当然绝不擦枪走火莽撞刺激美国。

下午，4时左右。“诺克斯”级DE-1087护航驱逐舰乌斯柯克号。

忽然，保罗·雅各布斯少校在雷达看到无数飞行物正向自己涌来。他不知撤退详细情况，也就下令乌斯柯克号拉响警报，紧张备战。

等到飞近目测距离，美军官兵这才发现，原来都是南越军人驾驶直升机，满载着自己的家人、亲友，试图寻找美军战舰着陆。

3000吨的乌斯柯克号驱逐舰，船体狭窄，仅有执行反潜任务的轻型直升机甲板。他们受命前出警戒，没有让这些南越难民直升机降落的任务。

然而，匆忙逃难使得很多南越难民直升机不是超载，便是燃油不足，仓惶奔逃海上，无不危在旦夕。

常风行动，甲板上正被推落的直升机。

无以计数的南越难民直升机在头上盘旋着，舰长保罗·雅各布斯少校果断命令一名会越南话的舰员用无线电进行明语喊话，一面指引尚能飞行的直升机去外海美军航母编队，一面召集军官们会商紧急降落。

很快，他们作出决定：

直升机降落，一待人员下来，即刻把直升机推落甲板，腾出地方以供下一架直升机降落。

盘旋在乌斯柯克号上空的直升机焦急地盘旋着，他们在美军明语喊话中一架接一架地有序降落。

降落的难民直升机大多是美军援越的UH-1休伊直升机。

这种直升机装备降落滑撬，没有后轮。着陆后推下海去费劲费事。

于是，更多的美军官兵停下手中工作，和刚刚降落的难民志愿者们都上来帮忙。

常风行动，疑似坠落的CH-47支奴干直升机和南越飞行员。

突然，一架巨大的CH-47支奴干中型运输直升机摇摇欲坠飞向乌斯柯克号，不断示意燃油缺乏，请求紧急降落。

驾驶运输直升机的是一位南越军官。

战争最后时刻，他由基地驾驶这架庞然大物赶回西贡市区，接上了妻子和3个孩子，也接上亲友邻居，冒险向南飞去。

到底是什么威胁，逼迫他们非得进行这次冒险的飞行？燃油即将耗尽之前，他们不知道南方茫茫大海上还有什么。此刻见到美军乌斯柯克号驱逐舰，他们于绝望中喜极哭泣。

然而，乌斯柯克号驱逐舰舰宽不过14米，绝对无法为旋翼直径达18米的支奴干中型运输直升机提供降落。

直升机摇摇欲坠在低空盘旋着，军舰上的人甚至可以听到运输直升机上传来的妇女和孩子们的哭泣声。

突然，运输直升机开始小心翼翼向驱逐舰缓缓降落下来。这时直升机和军舰少有人似乎同时屏住呼吸。

在大约3米的高度，似乎立刻就要坠毁的瞬间，一个人从直升机舱门直接跳到了甲板上。

原来，他们想跳出来。

常风行动，转运到美军军舰上的南越难民。

这位南越飞行员奇迹般控制着这架巨型双旋翼重型直升机，在驱逐舰尾部剧烈的空气扰动下，稳稳保持着与航行中驱逐舰的位置和3米左右的高度，让乘客一个个都落到飞行甲板上。

乌斯柯克号驱逐舰上的人们呼叫起来，奔跑起来，他们上前帮忙接住由直升机上跳下来的一个又一个难民。

有男人，有女人，还有3岁、6岁的孩子。

最小的一位难民，则是仅10月大的婴儿。

最后，仅剩下这位勇敢的飞行员了。

他的家人、亲友，以及所有军舰上的成员都在揪心地关注着他最后的飞行。

为了不给军舰和家人带来危险，他独自驾驶运输直升机离开军舰。

在贴着水面飞行了10多分钟左右，他脱掉了飞行装具并在直升机坠落大海同时，在反方向跳入海中。

这名南越军官在一片欢呼声中获救了，成为军舰上所有人的英雄。

常风行动正在撤退的南越难民。

后来，在2015年常风行动四十周年纪念活动中，这位南越军官和乌斯柯克号驱逐舰的故事，都成为被纪录片《越南的最后一天》的一个感人内容。

常风行动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

西贡本地时间，下午，4时20分，西贡外海，中途岛号航空母舰。

一位南越空军少校正驾驶着一架O-1观测机向中途岛号航空母舰飞来。

在战争的最后，这位南越少校在西贡家中接出妻子和5个孩子奔向空军基地，驾驶飞机毫无目的飞向南海。

O-1观测机不是舰载机，两次尝试降落失败后，南越少校在甲板上空滑翔时，投下了用领航图包裹烟灰缸。

降落中途岛号航母的O-1观测机和飞行员留言。

在领航图的空白处，写着：“你们可以把那些直升机往甲板旁边挪吗？这样我就能用你们的跑道降落了。我还可以再飞一个小时，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挪开飞机。

请救救我。飞机上有我的妻子和五个孩子”。

让一位从未在航母有过起落训练、飞行的南越少校驾机降落中途岛号航母而言，无疑为极大的冒险。

然而，上校舰长劳伦斯·钱伯斯还是下达命令，同意降落。

随后，在美军官兵热烈欢呼声中，这位并没有学过在航母上进行起落的南越少校，奇迹般以一次成功地在中途岛号安全降落。

常风行动，美军在甲板上推落直升机到海中。

至今，这位南越少校依然是越南在航母完成固定翼飞机降落的第一人。

后来，中途岛号官兵为这位勇敢的南越少校一家专门建立基金会，帮助了他和他的一家顺利地移民、融入美国。

经历不可思议的疯狂的冒险后，这架O-1观测机，至今保留美国彭萨科拉海军博物馆，成为常风行动的永远见证。

在常风行动中，中途岛号航母及整个第76特遣舰队腾挪场地营救南越难民，一共将46架各式飞机推入大海。

此外，第76特遣舰队还在附近水域，拯救了超过4万名投奔怒海，搭乘船只、舢舨、救生艇等南越难民。

1975年4月29日，西贡时间19时左右。

这时，北越军队逐步向周边推进，位于机场附近的美国武官室馆区形势愈加严峻，停止了平民转移。

这样，西贡市区的美国大使馆就成为唯一起降美军直升机的地点。

在4月29日至30日的整个晚上，直升机以10分钟一个架次，在大使馆院内与顶楼停机坪频繁起降。

美国人和北越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越南难民会决绝要求离开。

逃难人数如此之多，使得每架直升机都在赶超着超载记录。

很多难民急于奔命，冒险攀爬直升机起落架和机门起飞，最终，体力不支在途中掉落死去，人数之多，根本无法统计。

常风行动到了最后关头。

常风行动中逃难的南越难民。

4月30日，西贡时间0时30分，白宫。

伤亡事故报告让福特不安。

他疲惫询问基辛格博士，不如暂停撤离行动，等明天天亮再继续进行？

基辛格解释回答：

“我们与北越之间心照不宣的谅解，是极其有限的。

如果暂停撤离，很可能让河内方面误判我们的意图。”

于是，华盛顿方面向西贡的美国大使馆发出最后指令，要求连夜撤退，并且要在天亮之前，结束常风行动。

马丁大使接受命令，并且向第76特遣舰队和使馆75名美国人、181名陆战队员以及最后的500名南越难民发出通知，等待最后的撤离。

常风行动转运到军舰上的美国人和南越难民。

美军这一通知让围在大使馆外的南越难民更加不安。

人们在黑夜中悲伤哭泣。

一些人绝望散去，一些人执意等待，一些人则不顾一切希望突破美军陆战队的警戒线冲进大使馆。

一夜之间，他们为自己、为家人都选择了不同的命运。

4月30日，西贡时间4时30分，美国宣布，结束其他国家人员和南越难民的撤退，常风行动只针对美国人。

这时，还有400多名越南难民滞留大使馆内。

马丁大使不舍离去，向第76特遣舰队司令惠特麦尔上将提请增加6架直升机运输。

然而，没有得到回音。

不久，美军太平洋区司令盖勒上将再次致电马丁大使重申：仅撤离美国公民。随着这一道命令，美军陆战队员们开始驱逐非美国人离开楼顶停机坪。

常风行动期间，无数南越难民投奔怒海。

是时，在大使馆内的中央情报局西贡负责人波尔加给华盛顿发出最后一份电报：

“这场持久而困难的战争，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

在美国历史上，这是独一无二的经历。

愿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越南般的经历，希望我们已经从中吸取了教训。”

4点58分，马丁大使与其他外交官们搭机离开大使馆。

5点24分，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搭机离开。

同时，北越第203坦克旅一路开枪鸣炮，威风凛凛顺利跨过新港大桥，向不设防的西贡市中心挺进。

7点53分，最后一架CH-46直升机，离开了美国大使馆楼顶停机坪。

这时，常风行动正式结束。

在不到20个小时的紧急行动中，美军以“第四撤离方案”，共计撤走了1373名美国人，5595名越南及其他国籍人士。

不到20个小时的撤退行动，逆转和改变了很多普通人的人生。

常风行动中，顺利出逃的南越难民们。

随着最后的直升机离去，滞留在美国大使馆的420名难民哭泣着、诅咒着，此后还有不少人断断续续，继续冲进已经空无一人的使馆。

满地狼藉，远处枪炮声密。绝望至极，可想而知。

美国，没有能够拯救他们。他们即将面临着他们未知的将来。

落在美国大使馆内来不及撤退的，还包括近百韩国人。

其中，包括韩国大使馆经济公使、陆军准将李大镕。

那些滞留在美国大使馆的南越难民在未来遭遇过什么，目前很难查找到准确的资料。

不过，有据可查的是，韩国李大镕将军与另外两位第三国外交官在之后被越南羁押、扣留，直到1980年4月，才被释放。

1975年4月30日，西贡本地时间上午10时左右。

得悉美国人全面撤退消息，早就准备妥当的北越军队全面进入西贡市区。

上午11时左右，北越第203坦克旅的一辆苏式坦克率先闯入了南越总统府统一宫。

这一天，越南战争画上句号，冷战之轮隆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