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封为凤族王后那日，嫡姐回来了。
一贯清冷的夫君失态。
朝中大臣也支持改立嫡姐为后。
只因嫡姐是青鸾族神女。
而我只是一只低贱的青雀。
就连我难产垂危，夫君也要将唯一的仙丹拿去治嫡姐的心疾。
后来，我身死魂灭，一尸两命。
夫君却抱着我的尸体，彻底疯了。
1
今日是王后生辰，整个凤宫都喜气洋洋。
唯独香橼阁不断传出女子的惨叫声。
“娘娘用力啊！”
“若是小皇子迟迟不出来，会窒息而亡的！”
说着，巫医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按压。
剧烈的疼痛让我从昏迷中醒来，豆大的汗珠流下。
疼...好疼！
侍女雪雁焦急握着我的手：“娘娘...娘娘你醒了。”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陛下，陛下很快就会来。”
我虚弱至极，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知晓，凤兆不会来。
今日是嫡姐的生辰，凤兆一定会留在王后宫中。
巫医问：“娘娘身子一向康健，今日可是吃了什么东西，才会突然早产？”
雪雁说：“今日王后送来一碟点心，娘娘只吃了那个。”
不等巫医开口，一旁盯着的云嫣上前给了雪雁一巴掌。
她怒骂道：“贱蹄子！凭你也敢攀扯王后！”
“把这个污蔑王后的贱婢拉去出！”
云嫣是王后身边的红人，没有人敢得罪她。
雪雁哭着来抓我的手。
可我的手脚都被产婆死死按住，只能微弱吐出几个字。
“不要...”
我说完这话，下身开始涌出鲜血。
巨大的眩晕感席卷身躯，我捏紧拳头，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我不能晕过去。
这是我期盼了整整三百年的孩子。
只是上苍似乎从未怜惜过我，就连我唯一的希望都要夺去。
我已经疼得神志不清，耳边响起巫医的惊呼。
“这...这是大血崩的症状！”
鸟族诞育子嗣不易，一旦遇上大血崩，十有八九都活不下来。
云嫣嗤笑：“果然是卑贱的青雀，就算怀上陛下的孩子也保不住。”
我不愿相信，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巫医。
我苦苦哀求，泪水濡湿了衣衫。
“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巫医面露难色：“若是娘娘服用乾坤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乾坤丹是上古仙丹。
凤宫中仅有一颗。
我彻底陷入绝望。
凤兆与我已有数月未见，他一心想要嫡姐诞下金凤鸟，以此重振凤族荣光。
又怎会在意我腹中的孩子？
然而一道传唱声，让我让燃起希望。
凤兆刚踏入内院，雪雁就冲上去砰砰磕头。
“求陛下救救我家娘娘！”
“求陛下救救小皇子！”
她磕得头破血流，那惨状让凤兆慌了一瞬。
“绒儿怎么了？腹中孩子出了何事？”
到底是他第一个子嗣，凤兆蹙眉，他上前想进入产房探视。
守在外面的产婆拦住他。
“陛下是万金之躯，不宜进入。”
“请陛下安心，娘娘一切都好。”
2
凤兆站在屋外。
“绒儿，你可好？”
我想要呼救，云嫣却捂住我的嘴。
她恶狠狠警告我：“想保住小皇子的命，就闭嘴。”
云嫣拿腹中的孩子威胁我，我只能含泪咽下不甘。
凤兆迟迟没有等到我的回应。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愠怒：“事到如今，你还在怨朕吗？”
“为什么你就不能大度一丝，像青月那样善解人意！”
我听见他的指责，泪水再次不争气滚落。
我难道不该怨吗？
三百年前，嫡姐在成亲当日与大鹏鸟私奔。
她不愿嫁给凤族的落魄太子。
父亲舍不得与这桩婚事，将我塞进花轿，代替嫡姐嫁给凤兆。
我陪着凤兆从落魄太子一步步成为众鸟朝拜的凤王。
他曾向我许诺，永不负我。
可在他封我为凤后那日，嫡姐回来了。
嫡姐一句“阿兆，我悔了”，就让一贯喜怒不行于色的凤兆失态。
这时我才看清，凤兆真正爱一个人时有多么温柔情深。
他为嫡姐精心打造瑶台，为她寻来天下至宝。
在嫡姐回来第二日，凤兆便要改立她为后。
朝中大臣无一人反对，就连我的亲生父亲也感叹“只有青月配得上凤后之位”。
只因我的嫡姐青月是青鸾族神女。
而我只是一只灰扑扑的青雀。
青雀与凤凰只能诞下普通鸟儿，而嫡姐却有希望诞下神鸟。
于是嫡姐成为凤族王后，我则为妃。
即便我有孕，依旧要日日到嫡姐面前晨昏定省。
在凤兆眼中，嫡姐是天上月，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凤兆的心。
过往种种，叫我如何不怨？
如今我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平安诞下孩子。
凤兆嫌弃这个孩子是血脉低贱的鸟，那我就带着孩子离开凤宫。
四海八荒，总有我和孩子的容身之处。
可是就连这么卑微的愿望，我都无法实现。
我感受到体内灵力在一点点流逝。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惊慌瞪大了眼睛。
云嫣脸上浮现嘲弄：“看来哑药生效了。”
屋外雪雁还在为我求情，她不顾一切跪求凤兆进来看我一眼。
凤兆冷哼：“青绒不识大体，朕要她长个记性。”
“她不过一只青雀，能住在凤宫享受荣华富贵，已经是朕格外开恩。”
男人声音冰冷，冷得我心尖一哆嗦。
雪雁哭喊：“陛下，娘娘会死的！”
“小皇子也会死的！”
提及孩子，凤兆有一丝动容。
他是期盼这个孩子的。
思索片刻，凤兆下定决心：“罢了，去取乾坤丹来。既然绒儿想要，朕就赏你了。”
“绒儿，只要你肯与王后和睦相处，朕定不会亏待你。”
“就算诞下最低等的雀鸟，朕依旧会疼爱这个孩子。”
云嫣听见凤兆的话，恨恨盯着我。
她上来掐我的肉，我吃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心中默念，阿娘一定会把你生下来的。
我等啊等。
最终没等到救命仙丹。
嫡姐身边的侍女闯入内院，她大喊：“陛下，王后突发心疾昏过去了！”
凤兆大怒：“王后怎么会突发心疾，你们怎么伺候的？”
侍女颤颤巍巍跪下请罪。
很快，凤族长老闻讯赶来。
毕竟王后腹中的孩子才是整个凤族的希望。
凤兆没有丝毫犹豫：“将乾坤丹送去王后宫中。”
说罢，他抬腿就要离去。
雪雁还不死心，却被凤兆一脚踢开。
“滚开！若是王后有任何差池，朕要你全族陪葬！”
凤兆走了。
还带走了香橼阁内仅有的一位巫医。
陛下有令，凤宫中所有巫医都要到王后宫中全力救治。
我跌下床，想哀求巫医留下。
可他不敢得罪凤王，终究还是离去了。
这一刻，绝望在心中蔓延。
3
我抓着床幔，无尽恨意涌上心尖。
我恨凤兆。
恨他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或许我的恨意太深，亦或许我感知到自己大限将至。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任由下体的鲜血浸湿被褥。
屋中血腥味弥漫。
随着一声婴儿的呜鸣。
在我腹中迟迟无法诞下的孩子生下来了。
婴儿后背是灰扑扑的鸟羽，他不是高贵无比的青鸾鸟，更不是凤兆期盼的金凤鸟。
我不顾自己产后的虚弱，挣扎着抱起孩子，想看一看他的模样。
指尖触碰到婴孩的脸颊，冰凉无比。
无论我如何拍打，怀中的婴儿始终没有回应。
云嫣狂笑，她走到我跟前，面露狰狞：“忘了告诉你，那盘糕点里不仅有催生丹和哑药。”
“还有丧子丹！”
“这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就算你生下来，也活不成了！”
我跪在地上抱着死去的孩子，连哭出声都做不到。
我想要杀了云嫣，却忘了自己早就灵力尽失。
云嫣轻而易举将我推到在地，她的绣鞋踩在我的肚子上，恨恨碾了碾。
“要怪就怪你命贱，挡了我的青云路。”
“凭什么你这个卑贱的青雀能成为凤王妃，而我只能是个婢子！”
云嫣和雪雁都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侍女，我自认为待云嫣不薄，可她竟恨我至此。
嫡姐回宫后，云嫣去了瑶台当差。
后来她说瑶台的侍女都欺辱她，她想回到我身边。
我念在往日情分上，应下了。
可我竟不知，云嫣恨我入骨。
她挥手挑断我的手筋脚筋，端起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入我口中。
很快我感受到浑身在灼烧，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蜷缩身子。
云嫣泄愤似的狠狠踹了我几脚，她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变成怨鬼，记得去找王后报仇。”
说罢，她扬长而去。
我在煎熬与满腔恨意中咽了气。
魂魄剥离身体，我还想再抱一抱孩子，手掌却穿过婴儿的身体。
明明已经变成魂魄，我的心仍能感受到刺骨疼痛。
雪雁醒来后看见内屋的惨状，疯魔一般往瑶台跑去。
与香橼阁的凄凉不同，瑶台内欢声笑语不断。
雪雁跪在瑶台外哀求，求陛下去见我一面。
我红了眼眶，鼻尖酸涩。
凤兆心中只有嫡姐，何曾在意我的死活，便是我腹中的孩子也比不上嫡姐的安危。
瑶台大门打开，凤兆蹙眉，语气中的不耐更甚。
“她要闹到什么时候？”
雪雁哭道：“娘娘死了，小皇子也亡了！”
凤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冷嗤。
“青绒有灵力护体，怎么可能因为诞育子嗣而亡？”
“你若再诅咒小皇子，朕立刻要你的命！”
嫡姐青月款款而来，她乌发高挽，上前亲昵挽着凤兆，体贴劝说：“陛下去瞧一瞧妹妹吧，我已经没事了。”
凤兆语气轻柔，看着嫡姐的小腹：“你才有孕，应该好生养着。”
青月浅浅一笑：“都怪我体弱，这乾坤丹本该给妹妹服用的。”
青月的温柔大度，衬得我愈发蛮横无礼。
“青绒不过是只雀鸟，如何配得上凤族至宝，朕对她一再容忍，也该叫她长长记性。”
青月含泪：“是我占了妹妹的后位，妹妹心有不满也是应该的。”
凤兆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这凤位本就属于你，何来抢占一说？”
“是青绒不配。”
我与凤兆相伴三百年，陪他度过最灰暗痛苦的岁月，躲过无数明枪暗箭。。
到头来只得到他的一句“不配”。
这时，一道哀鸣在凤宫上空回响。
青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凤兆彻底变了脸色。
凤兆面色铁青：“青绒又在耍什么把戏！”
“她竟敢捏造凤鸟陨落的哀鸣，朕就是惯着她了，让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青月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凤兆，她隐隐感到不安，捂着心口面色惨白。
从前只要她说自己犯了心疾，无论凤兆总会放下手中一切事情来安抚她。
可这一次，凤兆不顾她的心疾，催动灵力往香橼阁赶去。
院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刮过的瑟瑟声。
我清楚看见凤兆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随即变为更大的愤怒。
他站在院中，强忍着怒气：“青绒，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把朕骗来，却又不肯见朕。”
“如今连与朕说一句话都不愿吗？”
我多想告诉凤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凤兆摩挲着玉扳指，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显露的动作。
男人声音低沉，呢喃中掺杂着痛苦：“青绒...你就这么恨朕?”
风吹得呼呼作响，猛地吹开屋门。
屋中一片狼藉，血腥味扑鼻。
凤兆不禁蹙眉，他在看见我躺在地上浑身脏污的那一刻，愣住了。
“青绒，朕命令你起来！”
“这又是你的什么把戏？”
他的目光停留在襁褓中的婴儿上，难得柔情了些许：“朕知道你在赌气，可你不该拿孩子来争宠。”
“朝阳是朕的皇子，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忍心编造孩子的死讯？”
朝阳是我为腹中孩子取的小名。
我心痛到无法呼吸，原来在凤兆心中，我竟然这般恶毒。
恶毒到会拿亲生骨肉争宠。
云嫣挤出几滴泪，她没想到凤兆会在这个时刻来香橼阁。
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我的尸身。
云嫣望着凤兆，声泪俱下：“娘娘刚诞下小皇子，就动手掐死了小皇子。随后又随小皇子去了。”
“娘娘说，她恨极了陛下。”
凤兆神色冷冰，抬手一剑刺进云嫣胸口：“贱婢，你敢诅咒朕的皇子！”
青月匆匆赶来，她哭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定是我哪里惹了妹妹不满，这才叫妹妹心生怨恨，做了傻事。”
凤兆拂开青月的手，他一步步走到我的尸体前。
“绒儿，朕来了。”
“你别吓唬朕，只要你醒来，朕立刻下旨封你为王后。”
“你才是我的妻，绒儿你睁眼瞧瞧我啊！”
随行的凤族长老走到襁褓前，他叹气：“方才听凤鸣声哀婉，还以为凤族会迎来金凤鸟，竟是只血脉不纯的青雀。”
嫡姐闻言垂泪：“长老莫要再说了，无论小皇子是何等身份，都是陛下的孩子，亦是我的孩子。”
长老盯着小皇子，额间若隐若现的印记仿佛在何处见过？
为了一探究竟，长老上前查看。
他指尖刚刚触碰到小皇子的鸟羽，一道金光笼罩整间屋子。
小皇子额间的印记尽数显现。
长老脸上浮现不可置信：“这...这是神鸟后裔。”
此话一出，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凤兆神情恍惚，直到他看清小皇子额间的神鸟印记，彻底疯了。
4
嫡姐死死盯着小皇子，她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凤兆跪在地上抱着我冰凉的尸体，源源不断的灵气渡入我体内。
见我没有丝毫反应，这一刻凤兆双目赤红。
“绒儿！”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绒儿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
昔日高高在上的凤王宛如疯子。
我只觉得可笑。
怀胎十月，凤兆对我不闻不问，哪怕我难产垂危，他也不肯瞧一眼。
如今我死了，他满腔深情演给谁看？
长老劝他：“娘娘已经逝世，陛下节哀。”
他摇头叹气：“只可惜了小皇子，竟是数千年不曾诞育的玄鸟。”
玄鸟乃上古神鸟，比金凤鸟珍贵千倍。
云嫣在听见“玄鸟”二字后，想要逃跑。
下一秒，无悔剑抵在她脖间。
云嫣已经被吓破胆，她慌张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凤兆脸色阴沉，犹如玉面阎罗。
他道：“若不是你动了手脚，青绒怎会受伤？”
“小皇子身为玄鸟，怎么会无故夭折？”
云嫣本就心虚，她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磕头。
青月抹着眼泪，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她指着云嫣。
“定是这贱婢害了妹妹，请陛下为妹妹做主。”
云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王后的话。
她大喊：“是王后...”
只是话未说完，青月就一掌将她打杀。
“大胆贱婢，竟敢谋害小皇子，杀害本宫的亲妹妹！”
“本宫心善，却也万万不敢再留祸害在宫中！”
一旁的侍女将云嫣的尸体拖出去。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竟毫无波澜。
嫡姐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她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容不下，又怎会允许一个婢女侍奉凤王？
无论我是生是死，云嫣都逃不过惨死的下场。
青月捏着帕子垂泪：“早知妹妹腹中的孩子是玄鸟，我定会衣不解带、日夜照顾。”
“一切都是我管教不严，才害死了妹妹。”
风吹过一袭白衣，衬得青月如弱柳扶风，更显楚楚可怜。
青月抬眸，眸中泪光点点。
凤兆看着她，神色冷淡，男人长身玉立，手中握住能斩杀妖鬼的无悔剑，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香橼阁内的侍女、产婆全部诛杀。
鲜血顺着剑身一点点往下滴，凤兆剑指巫医：“绒儿病重，你们为什么不救治！”
巫医惶恐，大喊：“陛下有令，凤宫中的巫医都要去救治王后，臣等是奉命行事啊！”
凤兆恍惚一瞬，他握着剑的手一松。
男人抱着我的尸体，语气轻柔：“绒儿别怕，朕会救你回来。”
“去取幽魂灯，朕要亲自迎回绒儿。”
我听见“幽魂灯”三字时，心尖不禁颤了颤。
此灯能聚三魂七魄，或许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
我想为腹中孩子报仇。
可凤兆还是叫我失望了。
幽魂灯需要耗费大量灵气，凤兆根基不稳，他不能意气用事。
随行的长老劝住凤兆。
凤兆沉默，良久男人声音沙哑：“朕想再陪陪绒儿。”
青月惴惴不安，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失意的凤兆。
但很快她又转变脸色，温柔扶了扶自己的小腹。
我看着嫡姐得意的表情，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是青鸾族神女，只要诞下金凤鸟，便能彻底坐稳凤后的位置。
更何况我死了，诞下的玄鸟子嗣也死了。
再无人能威胁青月的地位。
可是我不甘心！
嫡姐是天上月，我从未想过与她争夺，可是为什么她不肯放过我？
一想到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刚出生就咽了气。
我的心中满是恨意。
我恨青月，更恨凤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