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洲公主和亲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幸福。
毕竟那皇子实在是太强悍了。
可我没想到，原来他也会帮我一起在宅子里走下去。
直到天荒地老。
1.
十七岁那年，南梁起了野心，大军压境，直指西洲。
西洲势孤力薄，父皇没办法，只好求救于北齐，而北齐那边的条件，是要咱们西洲嫁个公主过去。
作为西洲皇宫里最得宠的小公主，娘亲早走，父皇疼我，说要把我锁在皇宫这个金窝里，让我当全天底下最快活的小公主。
西洲独苗苗就我这么个公主，于是乎，我自然而然就成了嫁去北齐给陵王宋和的王妃。
谁承想，大喜那天晚上，我跟宋和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出溜了。
头一回见着宋和，我腿一软，直接栽地上了。
倒下那会儿，迷迷糊糊听着宋和那带着点不耐的声音飘过来：“西洲怎么给我们送了个药罐子公主来？”
再后来，我就彻底跟周公下棋去了。
倒不是因为宋和长得跟凶神似的，正相反，他皮肤白净，英姿飒爽，是北齐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等我睁眼，宫里派的太医正忙着给我扎针，宋和在一旁，眼神冷淡地扫了我一下，见我醒了，转身就走了。
太医说我身子底子差，从西洲一路颠簸到北齐，累加饿的，才这么一晕不醒。
宋和说对了，我这小身板确实娇弱，打那以后，我干脆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照规矩，成婚后第二天我们得进宫拜见皇后，可我这一病，别说行礼了，皇后连着派了好几次贴身宫女来看我。
府里下人们都赔着小心伺候，背地里却没少嚼舌头。
“西洲那公主啊，从小就病恹恹的，要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早就不在了……”
“陵王跟徐家小姐那才是两小无猜，天生一对，要不是这位公主半路杀出来，现在坐镇王府的就是徐家千金了。”
“……”
我躺在屋里，门外丫头婆子们嘀嘀咕咕，以为我听不见。云朵在一旁，听得真切，正要冲出去理论，被我拉住了。
我打小在宫里长大，什么人没见过，她们那些话，我耳朵里过了个风，也就算了。
说到底，她们也没冤枉我，如果不是父皇不惜重金访名医，用那些金贵的药材续着我的命，我这小命早就交代了……
2.
宋和是皇后所出，和当朝太子一母同胞。
和太子的文采斐然不同，宋和十三岁便入军营，十六岁就能带领两千精兵大败外寇两万人，从此宋和名声大噪，战无不胜，是北齐人人称颂的常胜将军。
一年前，十九岁的宋和卸甲归京，自此一身军功、风光无限的宋和成了全京城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早在西洲时，我就听说过这位战无不胜的陵王，宋和的名字最常提起，是在父皇口中。
父皇常叹息，若是西洲有像宋和这样的将相之才，西洲或许能免受长年受外敌威胁。
第八日时，我的身体有了好转，便央着云朵带我在府里走走。
陵王府的景观是极好看的，听云朵说，这是宋和亲自设计的。
正值夏日，陵王府的风吹着很暖和，西洲四季如春，现下被阵阵暖风拢着，我竟有了些莫名的归属感。
只是没多久，我就被府里教导礼仪的嬷嬷带走了。
嬷嬷说，我虽是西洲的公主，但现在是北齐的陵王妃，自然是要学着北齐的礼仪，免得日后闹了笑话。
我点点头，我虽自小父皇娇生惯养长大，但现下西洲需要北齐的庇护，我也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宋和到了晚上才回府，听下人说他未进晚膳，为了讨好宋和，我亲手做了莲花羹给他送去。
见到我来，宋和先是撇了我一眼，而后又仔细打量着我，像是怕我又同上次见面一样晕倒过去。
“殿下，听下人说你还未进晚膳，我给你做了莲花羹。”
我挤出一丝笑容，将莲花羹放在宋和的书案前。
对上我的目光，宋和说道：“你无需做这些，府里下人自会打理好一切。”
“管教礼仪的嬷嬷告诉我，这是我作为陵王妃应该做的。”
宋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在书案前的莲花羹里。
许是宋和看瓷碗里的东西眼熟，过了半晌冷着脸开口试探着问道：“这莲花是从哪来的？”
宋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有种独特的好听，勾得我的心有些痒痒的。
“我在府里的莲花池摘的，说来也奇怪，池里这么多莲花，竟只有一株金莲。”
我如实说道。
话音刚落，宋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十分精彩，对上我带着疑问的打量，宋和神色复杂地把那碗莲花羹吃完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把宋和养护许久的金莲折了。
听闻那株金莲，是一年前宋和回京时，那个传说中差点成为陵王妃的相府千金徐灵鸢送的。
难怪只有这一株。
平日里宋和最为紧张那朵金莲，时常担心它受风吹雨打。
谁料我不仅将它折了，还做了吃食给宋和送去。
宋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第二日又命人种下新的金莲。
3.
宋和晨起要上朝，下了朝还要帮着皇帝处理政事，我住在侧院养病不常走动，是已见到宋和的时日并不多。
我几乎又回到了在西洲公主府里的日子，只是这里没有父皇时时过来看我，也没有皇弟跟在我身后，不厌其烦地唤我“皇姐”“皇姐”。
我和陵王府的人大都不太亲近，除了每日带着云朵研究点心，就是抄佛经。
我不再去找宋和，只是时常让云朵送些点心去他院里，日子一天天过去。
夏天准备结束时，皇后终于想起要见我一面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传话的第二天，宋和便带我入了宫。
宋和扶我下马车，我转过头看了眼宋和，不料宋和正盯着我，我一心虚差点踩空，脚下不稳便跌在了宋和怀里。
头磕在宋和身上，我有些吃痛，宋和的声音适时从头顶传来。
“小心。”
宋和看着我正色道，语气十分淡定。
我低下头躲开宋和的目光，耳朵发热地低下头。
云朵适时将我让她带的东西递给我，宋和撇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我这些时日手抄的佛经，特地拿来献给皇后娘娘的。”
说着足有一臂长卷轴筒抱在怀里。
宋和不作声，我看出他投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考究，开口解释道：“殿下，在西洲有个习俗，若是将手抄的佛经赠予他人，便能保佑那个人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说完我怕他不信，又补充道：“当年我母后病重，太医都说已无力回天，父皇为母后抄了很多佛经，不久母后的病当真好了。”
宋和显然不信，说道：“若天无道，肉体凡胎又如何改变天命。”
宋和手里的刀剑不知道沾过多少血，他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人，自然不信天道不信神佛。
我笑着说道：“殿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和点点头算是认可，末了接过我怀中的卷轴筒说道：“走吧，母后该久等了。”
我走在宋和身侧，他提着卷轴的右手青筋暴起，手指白皙又修长好看，引得我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和西洲皇庭推行节俭的风格迥异，北齐皇宫修葺得十分华丽漂亮，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宋和带着我七拐八绕，终于进了皇后所在的青云殿，宋和人高腿长步子也大，我要跟上他不容易。
宋和在殿门前回过头望了我一眼，看到我时我已经变得面色惨白了，脚步变得有些虚浮。
“你们西洲的公主都像你这样弱不禁风吗？”宋和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殿下，我们西洲只有我一位公主。”
我纠正道。
北齐的皇后性子柔和，岁月从不败美人，北齐皇后虽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说话时一颦一笑间都是风采。
宋和微弓下身行礼，我想起嬷嬷的教导，跟着他行了个礼。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宋和将卷轴递给一旁的宫女，说道：“母后，这是清鸾为您亲手抄的佛经，按照西洲的习俗，可保佑您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这还是我来北齐三月有余，第一次听人唤我的名字。
昭阳是我的封号，我本名叫谢清鸾。
“陵王妃有心了，快走近些让本宫瞧瞧你。”皇后看到我很高兴，忙催我走近些。
我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命人赐了座让我坐在她身旁。
“还是西洲的水养人，养出来的公主就是漂亮，母后看你是越看越喜欢。”皇后仔细端详着我，满意地说道。
“清鸾谢母后夸奖。”
我有些不好意思，浅笑着说道。
“我早就叫陵儿带你入宫给本宫瞧瞧，他不肯，若非本宫让人去府上请，本宫还不知何时才能见你一面呢。”
皇后拍了拍我的手，我有些疑惑，嘴上却还是应着：“清鸾身体抱恙，担心把病气传给了母后，这才没及时入宫给母后请安。”
皇后沉思片刻，才试探着说道：“如此陵王府的人要悉心伺候才是，你身体恢复了，也好早日让本宫抱上皇孙。”
闻言我有些尴尬，我嫁入陵王府这么久，还未和宋和有过夫妻之实。
我看向宋和，他倒是面色如常，长身玉立，甚至还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母后，这是不是西洲来的昭阳公主，长得真漂亮，若若要昭阳公主抱。”
有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抬眼望去，有女童在宋和身后探头探脑，然后又窜出要往我这跑，被宋和拉住了后领。
我认出说话的正是怀静公主。
皇后共育有三个孩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宋和，还有一个七岁的怀静公主宋嘉若。
怀静公主被宋和扯住后领动弹不得，便大声喊道：“母后快来救若若，陵皇兄把若若拉住了。”
怀静公主不顾礼仪地大叫着，让本来有些尴尬的氛围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皇后也不恼，还是温温柔柔地笑。
“陵儿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若若闹腾，你也跟着她闹腾。”
皇后的声音响起，我在一旁听着，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皇后能盛宠多年。
“若若不得无礼，这是你的皇嫂，不能叫昭阳公主。”
宋和提醒怀静公主，不知为何，“皇嫂”这个词从宋和嘴里说出来，让我有些面红耳赤。
宋和放开怀静公主，怀静公主这才想起来行礼，然后走到我跟前抱着我不愿撒手。
“母后，若若喜欢皇嫂，若若可不可以让皇嫂留在宫里陪若若。”
皇后听完跟着笑，而后打趣道：“母后不能做主，你要问过你皇兄才行。”
我曾听云朵说过，宋和因为杀伐果断的手段，和传说中为人狠绝的形象，成了半夜能止小儿啼哭的存在。
若是谁家半夜有孩童哭闹，父母就会告诉他，哭声让陵王殿下听见了，他就会把你抓走，说完孩童便会停止哭闹。
起初我还不信，但怀静公主听了皇后的话，竟不再闹着让我留下。
不多时，皇上听说宋和入了宫，便让人把他叫走了。
怀静公主待着无聊，见宋和走了，便闹着让我陪她玩，皇后允了，怀静公主便拉着我离开了。
后来怀静公主常来陵王府中寻我，因着她的缘故，我在陵王府的日子总算没那么无聊。
大概是过得平静，该来的纷乱还是来了。
3.
东升西落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夏天就到了尾声。
我在陵王府门口捡到了一只瘦弱的小狗，看着快死了，我于心不忍，便带着他回了府。
我唤人请来兽师为他治伤，又好吃好喝养着，过了半月有余他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怀静公主知道我捡了条狗，跑来陵王府的次数越发地多，吵着闹着要给他起名叫圆圆。
立秋过后，北齐开始有了些凉意，宋和开始早出晚归。
宋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我去他那给他送过几次点心，偶然听府里的下人说，连续几晚宋和院里都是灯火通明。
后来我出府去广福寺拜佛祈福，一时心神不宁，我不慎打翻了庙里的烛台，好在庙里的沙弥及时赶到扑灭，才没酿成大祸。
晚上回去时，我便生了场大病。
夜里我发了热，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圆圆一直在叫。
圆圆一向乖巧安静，云朵察觉到不对便进来了，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后便跑出去喊人，然后我听到了门外人来人往的走动声。
没多久就有人进来了，我感到有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来人先是摸了摸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脸和脖子。
末了，甚至伸手轻轻掐了掐我的脸颊。
我没了力气抬眼看是谁竟这般无礼，只觉得他的手凉凉的，手上还带着层薄薄的茧。
随着手上传来细微的痛觉，太医来为我扎了针，没多久我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我昏睡了两天，醒来时云朵正趴在我的床边，我没打扰她，默默地躺着没动。
生病对我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这一病，我变得矫情起来，又开始有些怀念我在西洲的日子。
我刚想翻个身，云朵就突然起身了，她睁开眼见我醒了，忙出去喊人去拿着吃食来。
云朵说宋和几乎不眠不休地守了我两日，三个时辰前刚被皇上召进宫了，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想到从前我生病，皇弟总会趴在我颈间，说道：“皇姐不疼，皇姐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皇弟小小的，父皇常说皇弟顽皮，比我和皇兄幼时都爱胡闹。
直到后来西洲皇庭出了事，皇弟变得稳重了许多，却还是爱跟在我身后叫我。
我动身前往北齐前，皇弟问我是不是烦他了，他央我不要走，他说他再也不惹我生气了。
他那时才有半个我这么高，我揉了揉他的头安慰他说：“皇姐从来都没生过安安的气，皇姐只是生病了。等皇姐病好了，皇姐就会回来找你，然后再也不走了。”
我的心像漂浮不定的浮萍，情绪也随着波动得厉害。
于是宋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我捧着粥碗吃了两口又低着头，眼泪顺势而下掉进了碗里。
圆圆趴在床下看着我，“呜咽”“呜咽”地哼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宋和把圆圆扔了出去，又吩咐云朵去给我重新拿碗粥来，云朵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下我和宋和。
“先吃点东西，才能把病养好。”
宋和叹了口气说道，说着又接过我手里的粥碗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我的床边。
见我不理他，宋和便揽着我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
宋和又安慰道：“你见没见过中元节的灯会，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我红着眼，眼睛酸涩但仍在往外冒着热泪。
“我想回西洲，我想回家。”
我一边哭一边说着。
抬头看向宋和时，他伸手拭去我眼里的泪，温声哄道：“别哭了，我最怕别人哭了。等你身体好了，你想回西洲我都陪你好不好？”
我止了泪，回想起我刚见到宋和第一面时，他冷着一张脸，我过于紧张，当场晕了过去。
那时宋和皱着眉，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嫌弃：“西洲怎么送来一个病秧子公主？”
而现在宋和好声好气地哄着我，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耐心和温柔。
我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真的假的？宋和，你会不会骗我？”
出去和亲的公主，再回到母国于理不合，但宋和现在提了，我便顺势要他一个承诺。
宋和听我直呼他的名字也不恼，反而像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当即保证道：“我不骗你，但是前提是你的身体好了，能受得了回去的舟车劳顿。”
我点点头，伸手环住宋和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宋和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给我掖好了被子。
我得寸进尺，把眼泪尽数擦在宋和的衣服上，他察觉到我的动作，拍拍我的背给我顺气。
京城才刚有些凉意我就受凉生了病，宋和担心我挺不过冬天，找人来给我住的侧院修建地暖。
按理来说大户人家府上都会修地龙，但宋和从小练武，又在边疆待了七八年，根本不怕冷，是以偌大的陵王府，竟没有一间屋内修建有地暖。
侧院要动工，宋和便用大氅把我裹紧了，不顾旁人的目光一路抱着我回了主院。
圆圆也跟着跑来了，他没见过宋和却也不怕生，十分兴奋地追着宋和。
宋和皱着眉看向地上摇着尾巴的土狗，我忙说道：“他很乖很干净的，我每天都让人给他洗澡。”
宋和把我放在床上，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也躺下。
宋和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态，听云朵说近些时日宋和一直很忙，是应该休息下了。
宋和在我身侧躺下，我喝过药，不多时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醒来时，宋和早就走了。
怀静公主听闻我生病，常往府上跑，有时带些点心，有时带些宫外的玩具。
过了几天，我的身体恢复了力气，可以下地行走，怀静公主便日日陪着我在院里晒太阳。
宋和让人在院里给我搭建了一个秋千，但大多是怀静公主抱着圆圆玩，我便在一边看着。
5.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病好转起来，转眼就到了中元节，到了晚上宋和果然带我出了府。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宋和揽着我把我护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