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4月27日,上海革命文化广场人山人海,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在这里召开公判大会,六名“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宣判死刑并立即执行,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弯着腰、低着头,当大喇叭读到他的名字时,人们都十分惊讶。
“天哪,这是陆洪恩,这是那个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指挥家陆洪恩?他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陆洪恩才不过49岁,竟然成为一个身材削瘦的老头,他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让我们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这一年的夏天,姚文元在上海抛出两颗炸弹,一个是《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另一个是《评三家村》,正是这两篇文章,拉开了那场政治风暴的大幕。
消息很快传到上海市交响乐团,当同事们都在讨论姚文元的文章时,一向对政治无感,对历史略知一二的陆洪恩说:
“海瑞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退田减徭役、治理吴淞江,被罢官时有几十万老百姓去送他,这都是事实。人民欢迎他,因为他对人民有利。无产阶级总不能否定历史吧?都否定了,还有什么历史文化遗产。”
陆洪恩的言论很快在乐团传开,在那个年代足以语出惊人,一次讨论会上,有些人站起来指着陆洪恩说:
“你是修正主义分子!”
陆洪恩反驳道:
“你们到底摆不摆事实讲不讲道理?如果我这也算修正主义,那我就喊‘修正主义’万岁!”
当陆洪恩喊出那句“‘修正主义’万岁”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三十秒的沉寂后,人们才缓过神来,喊道:“陆洪恩,反革命!”
一群人冲了过去,将陆洪恩双手反剪,押到公安局,公安局将陆洪恩关入上海第一看守所。
陆洪恩有一个狱友,名叫刘文忠,曾在中国舞蹈家协会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2004年在澳门出版了一本书,叫《风雨人生路》,书中对陆洪恩在狱中的遭遇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从1966年到1968年的两年时间里,陆洪恩无数次被红卫兵和造反派押出去进行批斗,每次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有一次,陆洪恩被押着去做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的陪斗,当他看到贺绿汀被红卫兵强迫在地上爬行时,怒不可遏,结果被红卫兵打倒在地,头破血流。
还有一次,陆洪恩被押着到上海小剧场进行批斗,造反派要陆洪恩交代攻击革命样板戏的“罪行”,陆洪恩说:“样板戏有什么好?中华文化艺术星光灿烂,为什么只许演唱这几个戏,而要毁灭传统呢?”
结果,陆洪恩又是遭到一顿暴打。
整整两年的时间,即使被关押的时候,陆洪恩都是被反手铐着,有一次,看守将饭菜倒在地上,让陆洪恩吃,面对如此奇耻大辱,陆洪恩怒吼:
“什么文化大革命?这是大革文化的命!”
1968年4月20日,陆洪恩被叫到训导室谈话,当被问到要死还是要活时,陆洪恩说:
“我想活,但不愿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不自由,毋宁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灾难,我不愿在暴虐、浩劫、灾难下苟且偷生。”
陆洪恩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悄悄地把刘文忠叫到跟前,说:
“小兄弟,你如果有机会出去,我托你两件事,第一,帮我找到还上初中就因为我的事被发配到新疆的独生儿子,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怎样死在监狱中的。第二,将来你如果有机会,就帮我走访我一生向往的音乐之乡维也纳,在贝多芬的墓前帮我献上一束花,告诉大师,他的崇拜者是哼着《庄严弥撒》走上刑场的。”
1968年4月27日,陆洪恩哼着《庄严弥撒》走上刑场,最后喊出了那六个字:
“不自由,毋宁死!”
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就这样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