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决定放弃?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连长盯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心里像翻了个大浪,可又说不出什么。
1978年,那年的深冬冷得厉害,风一吹,脸上像刀割一样。我在青山岭上的部队里已经当了三年的文书,提干的消息前几天刚放出来,整个连队立刻炸开了锅。
大家都觉得我有戏。
“韩志伟,这次八成是你了,文书当得好,领导看着顺眼,妥妥的!”战友们背地里议论,说我这回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说实话,我心里何尝没动过念头?
提干对我们这些普通兵来说,那可是改变命运的大事。
尤其是像我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家里没什么背景,靠自己爬上去的,提干就意味着以后有机会进机关,吃上“公家饭”,不再是普通人。
父母听说我有可能被提干,也乐得合不拢嘴,特意托人捎了封信过来,让我一定好好表现,别给家里丢人。
信里说得轻巧,可我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的竞争对手,是我们三班的班长孙铁柱。
孙铁柱比我早一年入伍,军事素质一流,家里条件却很苦。
他家在山沟沟里,兄弟姐妹七八个,穷得连盖房子的砖都买不起。
父母靠种地养活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听说他当兵后,每个月的津贴一分没花,全寄回家了。
他是连队的老实人,干活从来不惜力,训练成绩也好。
我跟他关系不错。
刚当兵那会儿我体能差,五公里越野总是垫底,他经常帮我加练,教我怎么调整呼吸,怎么保存体力。
可以说,他是我的半个师傅。
可这回,咱俩却成了竞争对手。
说实话,心里挺拧巴的。
要是我提了干,他就没机会了。
而如果是他提干,我心里虽遗憾,但也不至于太难受。
毕竟我退伍回去还能靠文书的资历找个不错的工作,可他呢?
他家里那一摊子事儿,全指着他翻身。
这事儿,想来想去,我心里始终放不下。
连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
“小韩,你有没有信心争取提干?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连长直截了当。
我愣了一下,没吭声。
连长见我犹豫,皱了皱眉:“你这性格啊,太犹豫!当兵的,还要别人推着走吗?”
那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提干的事,想着孙铁柱,想着家里人的期望,想着连长那句“太犹豫”。
心里乱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我悄悄找到了连长。
“连长,我想……想放弃提干的机会。”
连长愣住了,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没吭声,心里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几天后,结果出来了。
孙铁柱顺利提干。
听到消息时,他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感慨:“志伟,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
一方面替他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像放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年年底,家里来信催促我退伍。
母亲说:“部队是好,但毕竟不能当一辈子兵。回来吧,家里已经给你联系了派出所的工作,户籍警察,安稳!”
我其实舍不得部队的日子。
这几年,虽然苦,但过得充实,每天都像在奔着目标努力。
可我也知道,部队的提干机会越来越少了,我留在这里,确实没了太多发展的可能。
就这样,1979年,我退伍回了老家。
回家那天,孙铁柱特意送我到车站。
他一脸愧疚,低声说:“志伟,我知道这次……你让了我。”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了。
他继续说:“我欠你这个人情,这辈子,我绝不会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废话少说,兄弟之间谈什么欠不欠?好好干,以后别给老战友丢人!”
回到家后,父母果然给我安排进了镇上的派出所。
干的活儿是户籍管理,虽然繁杂,但日子安稳。
只是,母亲很快又开始念叨我的婚事。
“志伟啊,村里谁谁家的闺女不错,人家问你有没有对象呢。”
“志伟,咱家隔壁那个小芳也不错,你咋不去看看?”
我听得头大,可自己也知道,快三十了,再不找媳妇,确实说不过去。
1981年,我经人介绍,勉强和两三个姑娘见了面。
可都没成。
不是对方看不上我,就是我没感觉。
说来也巧,1982年春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孙铁柱寄来的。
打开一看,我愣住了。
“志伟,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如果没有的话,我想给你介绍个人——我表妹李梅。她性格好,人也踏实,跟你挺般配的。”
我看着信,愣了好一会儿。
孙铁柱的表妹?
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就扯上了婚事?
几天后,孙铁柱又寄来了一封信,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眉清目秀,笑容恬静。
我心里突然有点好奇。
再后来,他直接让表妹亲自给我写了一封信。
信里的语气很朴实:“韩哥,听大哥说起你,觉得你是个好人。大哥说得多了,我心里也觉得亲切,想跟你试着处一处。”
她的字迹端端正正,内容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几天,我反复看那封信,心里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1983年春节,我借着假期去了孙铁柱家。
第一次见到李梅,她有些害羞,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可她做事很利索,端茶倒水,细心周到。
我跟她聊了几次,发现她性格温柔,话不多,但句句在理。
孙铁柱在旁边直乐:“我妹子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有啥不会说,但一定会记着。”
那几天,我心里慢慢有了个念头。
也许,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1983年秋天,我正式向李梅提亲,订了婚。
婚后,我依然在派出所上班,李梅则开了一家小卖部。
日子虽不富裕,却安稳和气。
1985年,孙铁柱因为裁军,转业回了老家,在县里的水利局工作。
有一天,他突然跑到我家,拿着一瓶酒,说:“志伟,我今天得跟你喝一杯!”
我看着他,笑着调侃:“怎么?提干后的排长大人,转业了就想起兄弟了?”
他嘿嘿一笑,倒了两杯酒,然后突然说:“志伟,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一愣:“啥意思?”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当年提干的事,我早就知道是你让了我。可我装不知道,因为我怕……怕你真后悔。”
我的心猛地一颤。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继续说:“志伟,你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我家那些兄弟姐妹,可能到现在都没过上好日子。”
我摆摆手:“别说这些。兄弟之间,哪有什么恩不恩的?我就问你一句,现在后悔了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我也笑了,心里却涌上了一股暖意。
这些年,我和李梅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很知足。
孙铁柱一家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成家了,生活比以前强了不少。
每次聚在一起,他总爱提起当年的事,说我是他一辈子最好的兄弟。
我总是笑着摇头,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有时候想想,如果当年我没主动放弃提干,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今,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我不禁感慨万千。
那些年的军旅生涯,那些刻骨铭心的战友情,早已化作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人生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能为别人做些什么。
我想,我这辈子,是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