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重读《明朝那些事儿》，海瑞的部分我又读出一些新启发，迫不及待的想分享给你。

中国历史上清官不多，明朝海瑞算是最奇葩的一个。

海瑞一生清廉，就拿工资来说，他就从不领朝廷默许的官员可拿的各种送温暖、送清凉。

要知道这些灰色收入是明朝官员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因为这些加起来比工资还多。

别看电视里官员们住豪宅，坐豪车，其实光靠工资他们是买不起的。

清朝的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法定工资才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假如曾国藩要靠工资买房不存个十年八年基本没戏，还可能只能买个厕所。

明朝的工资待遇跟清朝差不太多，所以清廉的海瑞自当官以来就很穷。

临死之前，好友去为他收尸，只发现了一个木箱子，箱子里放着几件打了补丁的衣服，除此别无其他，更无豪宅，也无豪车。

海瑞身材干瘦，经常穿的破破烂烂，又出行无豪车，据说走在大街上就比丐帮长老好一些。虽然形象不是很好，但他在百姓心中是很伟岸高大的。

他刚到南京任职人事部部长时，百姓们夹道欢迎，堵得他都没法进入南京城，后来兵部派人开道才把海大人迎了进去。

除了当地的粉丝，还有许多外地的粉丝不远千里来看他，但真的也只是看他，因为海瑞既不收钱财，也不收土特产。

据说，当时福建的一个铁杆粉丝，翻山越岭，走破了十多双鞋，花了一个多月，到南京来就为一睹海清天，而且看完就走。

总之，海瑞有非常庞大的粉丝团，每到一处都会有粉丝夹道欢迎。在明朝，他都不用花钱买，就能时刻占据热搜榜。

比如，他上街买肉。

史料记载，海瑞停留在猪肉摊前时，热闹的菜市场瞬间安静了，所有人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海瑞，直到他买了二两肉离去，人们才反应过来，一时菜市场炸了锅一样，当然，除了卖猪肉的小贩。

因为小贩已经呆了，他做成了海瑞的生意，做成了这个县最难做生意的人的生意。

海瑞买肉了！

在那个没有微博、没有微信，马很慢、车也很慢的年代，这条消息依然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高居八卦热搜榜第一。

当然海瑞被百姓喜欢，不只是他清廉，更因为他惩奸除恶。

海瑞就曾不依不饶的干掉首辅大臣（宰相）徐阶。

说来你可能不信，海瑞是徐阶提拔的。徐阶其实是个爱才之人，看海瑞清廉正直却没人用，就暗中支持他，给了他一个最肥的美差——应天巡抚。

为什么最肥呢？因为应天巡抚的辖区是现在江苏、浙江、安徽、上海一带，富得流油，光是税收就占了全国的一半。

当然无论肥不肥对海瑞来说是一样，因为他不吃那一套。他一上任就张榜公布，欢迎大家来告状，还免讼诉费。

告状免费，白告白不告，有冤没冤告了再说。

巡抚衙门每天就像菜市场一样拥挤，有人是凑热闹，有人是抱着侥幸之心看能不能占便宜，也有人是真的告状。

随着诉讼的深入，他发现应天辖区最大的恶棍就是当朝首辅大臣的两个儿子，借着老爹的大树，在应天地区，买房抢田甚至抢人这样的事可能都有干过。

海瑞才不管徐阶是不是提拔过自己，直接一查到底，最后直接导致了徐阶下台。

海瑞不畏强权，最风光的事迹，不是干掉当朝宰相，是骂皇上。

古代，尤其是明朝，大臣骂皇上的事常常出现，因为明朝有种官叫言官，他们的职责就是专门提建议，无论什么都可以说，包括指责皇上的不对，颇有几分现在民主的意思。

但骂归骂，大部分言官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骂皇上的人多，但是因为骂得好而史上留名的不多，除了海瑞。

言官骂皇上，要么是借机拍马屁说皇上不好好休息不爱惜身体，要么是喊冤，要么是同事间勾心斗角互相攻击。嘉靖皇帝也懂这些，所以，他一直秉持一个原则，你们咋闹我不管，但你们也别管我的事——修道。

海瑞就偏要管，不仅要管皇上修道的癖好，还要管皇上的私生活。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儿》中对这部分进行了细致的阐述。

他说嘉靖修道是自欺欺人：

“陛下您修道炼丹，不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吗？但您听说过哪位古代圣贤说过这套东西？又有哪个道士没死？之前有个陶仲文，您不是很信任他吗？他不是教您长生不老术吗？他不也死了吗？”

他还说嘉靖犯错不认：

“陛下您以为自己总是不会犯错吗？只是大臣们都阿谀奉承，刻意逢迎而已，不要以为没人说您错您就没错了，您犯过的错误，那是数不胜数！”

“您奢侈淫逸，大兴土木，滥用民力，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办事（说句公道话，他虽不上朝，还是办事的），导致朝政懈怠，法纪松弛，民不聊生！”

他更管嘉靖和不和老婆睡觉：

“您听信谗言不见自己的儿子（即陶仲文所说的‘二龙不可相见’理论），不顾父子的情分，您天天在西苑炼丹修道，不回后宫，不理夫妻的情谊（真奇了怪了，关你屁事），这样做是不对的。”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最狠的，文末有两句点睛之笔，堪称千古一绝：

其一，嘉者，家也，靖者，净也，嘉靖，家家净也。

其二，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大概意思就是，因为皇上您作死，老百姓都成了穷光蛋，早没人鸟你了。

要知道嘉靖是皇上，身为臣子，你可以说他消极怠工（嘉靖其实很勤奋），但连他要不要跟老婆睡觉，要不要教育儿子你都管，还咒人家孤家寡人，这不是找死吗？

嘉靖看完这封没事找事的信，龙颜大怒，扬言要马上办了他。

但嘉靖低估了海瑞，他不是过过嘴瘾的言官，他知道这封信意味着找死，所以在写谏书之前，就买了一口棺材在家里，告诉老婆我死了你就就把我扔里边。

武死战文死谏，海瑞是后者，无疑。

海瑞基本上符合了一个儒家圣贤的样子，仁智礼义信，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影子。对下伸张正义，他走到哪里光明就到哪里，人送外号海清天；对上不畏强权，说真话讲肺腑，贪官见了绕道走。

但海瑞身上一直有个谜，百姓虽然爱戴他尊敬他，但同事不喜欢他，最关键的是明朝大老板嘉靖皇帝也不喜欢他。

这就很奇怪了，同事不喜欢他很好理解，因为海瑞清廉也就算了，还特别较真，和他共事容易惹火烧身。

那为什么皇帝也不喜欢呢？

答案咱先按下不表，先说件事。

这件事还是跟徐阶有关。

海瑞在出道时，一直是个奇葩的存在，胡宗宪（抗倭名将）的儿子到他的辖区过，想要作威作福，结果直接被海瑞绑了打一顿。同样，皇上御用巡抚鄢懋卿从他辖区过，想捞捞油水，也被他婉拒了。

总之，海瑞出道后一路做官一路得罪人，先后得罪过延平知府、抗倭名将、御用巡抚等等大员，众多小同事咱都姑且不提。

按照正常的职场逻辑，海瑞能在官场混三年已经是奇迹了。

奇怪的是他一直升官，从最小的小县城的教育局小科员开始，一直到最后的国家正二品级大员——人事部部长。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妖就是那些暗中支持海瑞的大佬。

事实说明，每个地方有人混日子，也必有人干实事，而这一脉人他们会互相欣赏，互相照顾。

海瑞就是那个被照顾的人，而徐阶就是那个欣赏他的人之一。

但事实上，徐阶错了，他能欣赏海瑞的清廉，却欣赏不来海瑞的偏执。

海瑞出任应天巡抚，在辖区内搞事情，查到徐阶两个儿子头上的时候，给徐阶写了封信，要他退还占有的良田，徐阶也很配合，承认了自己没教育好儿子的错误，退还了部分土地。

海瑞却很不配合，他进一步表示，你最好还是全退了，身为父母官，不能鱼肉百姓。

徐阶当时就傻眼了，回信说自己也有苦衷，希望他念在往日情谊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还他提携之恩。

可惜，海瑞的认知里压根没报恩的概念。

他唯一信仰的东西就是仁义道德，你是我的恩人，我知道，但你首先是明朝臣子，其次才是恩人。所以你得先遵守道德规则，如果你是贪官污吏，有违仁义礼信，我就翻脸不认人。

海瑞紧咬着徐阶不放，后来这件事被徐阶的竞争者高拱利用，徐阶遭遇毁灭一击，丢掉官职贬为平民。

海瑞发现自己被利用之后，痛骂那些借势踩人的言官们，说他们“满朝皆妇人”。满朝文武知道海瑞是个咬住人不松口的二愣子，都不打算出声，除了高拱。

高拱说了一句话，既是对海瑞这个一心追求高道德标准的清官的中肯评价，也道出了皇帝为什么不愿重用他的根本原因。

“海瑞所做的事情，如果说都是坏事，那是不对的，如果说都是好事，那也是不对的，应该说，他是一个不太能做事的人。”

面对这个乌黑一片的世界，海瑞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粉刷匠。

然而他错了。

事实证明，他看到的，徐阶也看到了，高拱也看到了，皇上也看到了，而且他们不仅看到了，更是深知其中的奥妙，世事绝不是一把道德的尺子就可以扫清一切污浊的。

要干实事还需要大智慧、大格局，若是以道德为世界观运行的核心准则，反而会干不成事，甚至于干坏事。

清末四大评说家之一刘鹗，写了本《老残游记》，书中提出了一个中国思想史上很有震撼力的洞见——清官之恶。

过去我们认为贪官污吏是恶人，刘鹗却说清官照样恶，没准更恶。

贪官污吏干事往往是谋私利，他知道有些事有问题它不道德，会有诸多的考量，这些考量就是无形的枷锁，让他们有所顾忌。而清官做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道德，一旦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他办起事来就毫无顾忌。

所以海瑞这样的人，他偏执，办起事来，不仅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而且还光芒万丈。

可这世界上有绝对的黑或者白吗？事情的对错，只从贪与清一个维度一刀切真的可以么？

答案是否定的。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过一段很有启发的话：我从不敢说为自己的理想献身，因为我没把握它是对的。

这就是海瑞掉进的逻辑陷阱。

他坚信道德正确，并拿着这把尺子，量遍全世界，见谁长了就裁剪，见谁短了就修补，却忽略了自己手上的尺子本身就有问题。

若是仅仅拿道德的尺子衡量一切，往往会忽略其他维度的意义，还可能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人当枪使，高拱借用海瑞之手干掉徐阶就是最好的说明。

明白海瑞这个逻辑陷阱的人，大有人在，嘉靖皇帝的儿子万历皇帝，就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从来不真正的重用这个父亲时代就声名赫赫的清官，虽然最后封了他国家正二品大官，却在关键问题上从来都是马虎眼。

海瑞到南京做人事部部长的时候，没过多久就把南京城搞得乌烟瘴气，一众大臣苦不堪言，纷纷向万历皇帝弹劾海瑞。海瑞也干脆一生气，直接上交一封辞职信，准备赌气走人。

结果，万历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批准离职，也不处理弹劾的人。可以这样说，万历皇帝找到了海瑞的使用说明书。

海瑞这样的清官，正如高拱所说，是个不能办事的人，但老百姓喜欢。所以万历把他当做吉祥物供起来，让他成为全民级偶像，撑大明王朝的门面，但绝对不重用他。

看到这，不知道你什么感受，也许最大的一个疑问就是，是不是说不能做清官？

答案是否定的。

周星驰的电影里说，做贪官要奸，做清官更要奸。

以上都是我重读《明朝那些事儿》海瑞部分，得到的新启发。

我发现，越是读这本书，越是觉得里面藏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柳传志就曾两次安利过这本书，他说：

“我最近看《明朝那些事儿》，觉得这个太妙了，很多东西，很可以值得我们去对比参考，挖掘出很多发人深省的道理来。”

从我的切身感受来说，这套书的确有很多东西可以挖，不仅是海瑞能读出新东西，王阳明、戚继光、崇祯等等历史人物，都能被读出不一样的味道。

史学大家陈寅恪有个观点，叫读史一定要有了解之同情。

用当年明月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把历史当故事读，只有读出了情绪，才是真正读懂了历史。

如何才能做到“了解之同情”呢？最关键的要点是，能全面了解当事人所处的场景，包括政治、经济、人物、文化、制度等等。

《明朝那些事儿》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它很好的还原了那种场景，让人能够立体的理解人物。读懂情绪情绪，而非是听故事样的只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