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登基大典三天后，小皇帝忍无可忍，亲自跑到尚食局，掀了御膳房的锅。
小皇帝的愤怒，是有原因的。
继位三天了，整整三天，吃的都是啥呀！
烤的鹿肉，半生不熟；
煮的羊肉，膻气扑鼻；
主食死面饼，外搭一盆只有盐的菜汤。
小皇帝觉着吧，就算自己是个傀儡皇帝，可这天子之位又不是假的。
就凭咱这皇帝招牌，也得值仨瓜两枣的，你们也不能尽拿倒胃口的东西来糊弄人吧？！
小皇帝在御膳房大闹一通，发现大部分宫人的伙食，竟然是麦麸混着野菜蒸，吃时拌点盐水······
小皇帝一脸讪讪，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随后，带着厨子磨面、榨豆油、做豆腐······
当天，宫人们吃上了油烙饼、野菜豆腐汤，人人有份，管饱的。
香溢满皇城。
又是两天后，小皇帝闹着要吃猪肉。
御膳房的大厨却说，猪肉乃贱肉，入不得贵人之口。
苦劝不得，硬着头皮煮了一块猪肉奉上。
就是这块猪肉，那股子腥臊味儿，让小皇帝差点把隔夜饭呕出来。
于是，小皇帝又准备去祸祸猪了。
2
大周元平七年，先帝驾崩，因无子嗣，丞相柳青选择皇族一少年，迎立为新君。
后群臣奏议，立丞相孙女柳如仪，为皇后。
新君应允，婚期暂定来年改元之后，再择吉日。
嗯，这位大周新君，傀儡小皇帝，就是我。
时间来到今天，我登基后的第七天。
现在，我正和一群猪干架。
准确的说，是我抱头蹲防、缩在猪圈角落，被一群半大的公猪，来回的怼······
为了改善肉质、减少异味，我打算先把尚食局养的十八口猪阉割了。
宫人很不理解，我也懒的解释，磨刀霍霍，准备帮猪猪们了却烦恼根。
而猪猪们为了自己雄性的证据和尊严，战斗力飙升，一点不亚于出栏的年猪。
^(*￣(oo)￣)^！！！
[○･｀Д´･ ○]！！！
尚食局的一片慌乱，惊动了皇城披甲执兵的侍卫。
在他们的帮助下，十八口猪终于以“大”字型，不，“太”字型，四仰八叉的捆了起来。
我揉着有些肿的屁股，让御膳房大厨动手，去把猪猪们从“太”变成“大”。
很快，我开始鄙视这个厨子了，以前你也没少杀猪，这会儿你手哆嗦个甚？！
而大厨说，在猪猪的那地方动刀子，总觉着自己胯下凉凉的······
嘶~~~说的好像有道理哈！
又因为后宫多年没有添人，宫刑司早已废置。
偌大的后宫，竟然没人会骟猪！
3
咱是打算给猪猪们来场“脱胎换骨”的小手术，又不是来搞捆绑行为艺术的。
(*￣rǒ￣)
此时，宫人禀报，丞相府柳二小姐求见。
丞相府？柳二小姐？
哦，我未来的小姨子。
问题是，小姨子找咱这个傀儡干嘛？
我还没想明白个中缘由，来者已经大咧咧的闯了进来。
“臣女柳如意，参见陛下！”
一位身着劲装，明眸皓齿，英气逼人的俏丽女子，微躬抱拳。
声如洪钟，举步生风，呵，这小姨子是个练家子啊！
我自动忽略女子强行面君的举动和行礼上的敷衍。
“免礼，柳小姐来此何事？”
“臣女斗胆，请陛下解除与家姐的婚约！”
我一时语塞。
这事你找我干嘛？！
找你爷去啊！
以前我娶谁，我说的不算；
现在我不娶谁，我说的也不算。
我思量着，要怎样措辞，才能让这位小姐姐明白。
咱这个皇帝，就是个傀儡、摆件儿、样子货，说话未必有你爷爷放的屁有用······
然而，猪猪们的哼哼唧唧，提醒了我。
我告诉小姨子，她的请求我可以考虑，并且原则上同意。
但必须用诚意来换，比如，先帮忙把那十八口猪，骟了……
小姨子目光扫过以不雅姿势架起来的猪猪，眼神意味深长。
我看懂了，这是在说：你有病？
“臣女告退！”小姨子果断告辞，转身就走。
我急了，伸手阻拦，却只来得及拽下她的腰间系带。
“登徒子！”
啪！！！
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第一次见到小姨子，我被她打哭了。
4
我无法看到脸上的五指印够不够清晰，可火辣辣的疼，是实实在在的。
我哭了。
哭得满地打滚；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嚎着要死要活的。
我的这番撒泼，镇住了现场所有人。
自打登基以来，宫里人大概明白，皇帝是个不着调的。
可如今看来，皇帝还是个傻的······
终于，小姨子屈服：“臣女知罪，听凭发落！”
好，等的就是这话儿。
泪停声收，我道：“认罪哈，好说！去，先把猪骟了，考虑到猪猪的身心健康，麻溜点儿，给个痛快的。”
丞相府柳二小姐柳如意，一脸寒霜，俏脸绯红，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可怜的猪猪们，哼哼得嗓子都哑了，最后总归是挨上了一刀。
我，大周天子，做了七天傀儡皇帝的日常是：关于第一次见小姨子，因要她骟猪，被她打哭的这件小事儿······
5
当今的大周王朝，距离分崩离析、天下大乱，仅一步之遥。
名义上，大周天子，仍是天下共主。
可大周朝廷实际掌握的，仅剩关中地区，其余疆域，被四王八节度瓜分的明明白白。
丞相柳青，三朝元老，凭一己之力，扶住倾塌在即的大周，保住关中这块最后的基业，勉力维持着王朝大一统的架子。
也因此，朝堂之上，皆是柳氏门生故旧，皇族被架空。
诸侯割据，混战不休，权臣当朝，皇族式微。
在这么个情况下，我成了大周天子。
咱这个皇帝是傀儡，我，心知肚明。
近期，御膳房的厨子们，被调教的可以出师了，我轻松许多。
也是，哪有皇帝天天做饭，宫人跟着蹭吃蹭喝的道理。
不过，今天我还是自己动手，置办了一桌酒席，准备宴请丞相和小姨子。
一来，算是给小姨子赔礼，逼着人家姑娘家家的去骟猪，私以为还是有些过分了哈。
二来，咱分得清大小王，对于柳丞相这根朝堂上最粗的大腿，是要好好搂搂、抱抱、亲亲、蹭蹭的。
一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场景，很有必要。
6
后宫，御花园。
一场家宴正在进行，主客皆已入座。
我向柳丞相敬酒，敬其劳苦功高、功勋卓著；
柳丞相回礼，赞扬咱体恤下情、仁德贤明。
几个回合的互捧后，渐渐没话说了。
有些冷场，我看着眼前的酒菜，得，还是说点咱擅长的吧。
“柳丞相，柳小姐，今天咱这一桌菜，还是有些讲究的。”
我清清嗓子，换了一种腔调。
“说起羊肉，或烤或煮，个中滋味，大家也知晓一二，但吃的过程中却很少有人去多想。”
“越是弥足珍贵的美味，外表看上去，往往越是平常无奇，只因它就在那里。”
“就如这葱爆羊肉，采用大火爆炒，鲜美的肉，在铁与火的交织中绽放。”
“扑面而来的香气，凶猛的侵略我们的味觉；而肉的滑嫩，却能润物细无声的让我们领略它的美与妙。”
“葱是辛辣的，羊肉是腥膻的。在庖厨中，味道最佳的存在方式，是调和与平衡。这不仅是厨师寻求的完美状态，也是我等为人处世、甚至在治国经世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当舌尖上的羊肉，在肥瘦间口感轮换，朴实无华中把吃的本能渐渐升华，人们追求的也不再是仅仅填饱肚子······”
周遭很安静，我看到柳丞相眼睛里飞扬的神采，小姨子那频起频落的筷子，甚至听到她狂咽的口水声。
很好，听众的反应，让我有点兴奋了。
我继续用低沉的声调说：
“荠菜，又名地丁菜，春天万物复苏时，山坡、田边、路旁，总能看到它的身影。”
“它是如此的平凡，当它的嫩芽露尖的时候，人或兽会无情地踩轧过去。”
“但这并不会让它失去生命，它依旧顽强生长着，绿意不曾减弱半分。”
“平凡，却不平庸。它其实是一味药，清热止血，平肝明目。”
“同时它又是一道美味，只需把它轻轻采撷，烧一锅滚水，脆嫩的荠菜投入其中翻滚，只需片刻，捞起。”
“蘸一点芝麻酱，轻轻放入嘴中，你会感受到山川大地的气息与生命的感触······”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客人们不由自主的去夹荠菜。
然后蘸酱塞到嘴里，似乎感觉灵魂升华了。
······
随着我一道菜一道菜的介绍，客人吃的舒心。
一时宾主尽欢，宴会的气氛松快了很多。
“这是猪肉，为何不腥骚？”小姨子嘴里嘟囔着食物，好奇的问。
“浸泡。”我回答的很干脆。
猪肉在冷水里泡上一天，泡尽血水，就好了。
“这么简单？”小姨子惊讶。
柳丞相没出声，也没特别的表情。
“简单？”我笑了。
我拿起一个煮鸡蛋，问：“两位，煮鸡蛋，怎么立起来？”
小姨子也拿起一个鸡蛋，摆弄几下后：“不可能，根本立不住！”
“我说，可能。”
我把鸡蛋的大头对着桌子，啪地砸下去。
鸡蛋大头碎，立住了。
“就是这么简单！”我摊了摊手。
此刻，柳丞相和小姨子脸上皆是错愕，还有一丝震撼。
立不立鸡蛋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怎么就可以这样去想！
7
米酒，口感醇香，酒味寡淡，可后劲绵长。
事实证明，酒醉不醉人，与酒烈不烈，关系不大。
宴席吃到现在，酒劲上头，我浑身燥热，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问我，对当今天下大势如何看。
我说，这还用看，诸侯割据，拥兵自重，朝廷诏令不出函谷关，大争之世已是定局。
迷迷糊糊中，那人又问，对当今大周朝堂如何看。
我告诉他，当下的朝廷，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强人执政。
把有限的力量，死死的捏在一起，才可能压住大势，搏出生机。
至于强人是谁，皇帝也好，权臣也罢，无所谓的。
恍恍惚惚中，又有人问，对当朝柳丞相如何看。
大着舌头，我道，那老爷子，是个权臣，也是个纯臣。
忠于社稷，而不忠于一夫。
人家效忠的是大周王朝，而不是某个大周皇帝。
给这样的臣子当君主，只要不作死，就真的不会死。
懵头懵脑中，我好像一头扎进花坛里，哇哇的口吐彩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拎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刚刚以为你胸有韬略，到底是个粗鄙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说的咱就不乐意了，可我已经没了力气回怼。
不然，好歹要理论两句，咱粗鄙与否，除了我妈和我媳妇儿，你管得着吗！
╭(╯^╰)╮！
8
近半个月，我在皇城当街溜子。
天天东宫西殿、南衙北馆蹿个遍，舔着张闲脸到处凑热闹。
等熟门熟路后，我突然闯进属于皇帝的内库。
然后，我被震撼了。
一个皇帝，能穷成这吊样！
硕大的内库，清点出741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两匹被老鼠啃出豁口的绢帛。
寝宫里，我瞅着自己仅有的财产。
741枚铜钱，这个数字不错，741，气死你？哈！
至于被老鼠啃剩的绢帛，拿去做开裆裤都嫌埋汰！
啥？国库的钱呢？国库的钱和咱这个傀儡皇帝有关系？
ε=(´ο｀*)))唉，得搞钱啊。
“来人，备纸研墨！”
于是，我给丞相写了一封信，长信。
信里直接了当的提议，我个人与柳家，以私对私的关系，合开一家酒楼。
我提供设计与烹饪技术，柳家提供资金、场地和人员，利润均分。
此外，还附上了酒楼项目计划书和可行性分析报告。
这封长信，主打的就是大大方方、态度诚恳。
毕竟，对方是三朝元老、沉浮官场几十年的权臣，什么算计、心机，在人家那儿都是逗乐。
所以，不如坦坦荡荡，直接告诉对方，我要干什么、要什么，以及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咱的态度，也或许柳大丞相想起了咱的菜，很快，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丞相老爷子的回应很大气：既然陛下有此兴致，柳家献上酒楼一座，利润自不必提，陛下尽兴就好。
同时，老爷子也同意了我偶尔出宫的要求。
开局，不赖！
9
又是一个月，打着视察酒楼装修进度的名义，隔三差五出趟宫，咱正式升级为长安城的街溜子。
咱可没什么身为皇帝的矫情，呲着大牙在长安城里游手好闲。
有时在东市，为了一碗杂烩汤，一个铜板接一个铜板的和老板娘讨价还价；
有时在西坊，为了一个糖人多舀点儿糖，和老板天南海北的侃大山。
唯一不好的，去平康坊花街，喝小酒、听小曲，得花钱。
这个没法蹭，也没法砍价，差评！
有一次，玩的有点嗨，钱不够，让近侍去丞相府江湖告急。
小姨子风风火火的杀过来，付了账，出了平康坊，把咱拽进街角。
小姨子拿着剑鞘，死命戳着咱脑袋骂：
“宫中藏书阁经国治世、四书五经堆了几层楼，这些你不看就罢了。”
“那呆在寝宫，好好练练你的狗爬字，也是极好的。”
“跑出来喝花酒，还没钱付账，昏君，你脸呢？！”
脸呢？就让你见识见识，啥叫没脸没皮。
我打着哈哈告诉小姨子，今天的钱就当借的，等酒楼开张盈利，咱还双份的。
小姨子“啧”了一声，甩了一记大白眼，扬长而去。
对了，她怎么知道咱是狗爬字，咱又没给她写过信······
几天后，酒楼开张，名曰“茶陵酒家”。
开张当日，丁香泡茶为餐前开胃茶水，各色小炒菜为配菜，红烧肉、排炊羊、叫花鸡为硬菜，还有烈酒三勒酿。
为了招揽宾客，茶陵酒家门口，免费发放猪肉大葱馅饺子，并贴心配上特制蘸料—酱油。
当天午时，当朝柳丞相，亲临茶陵酒家，宴请六部高官。
一时，茶陵酒家的茶水、菜肴、美酒、背景，名骚满城！
我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现在，咱就蹲在茶陵酒家对面的路茬子上，炫饺子啊。
柳丞相亲来，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效果是杠杠滴好！
算了，作为傀儡皇帝，也不差欠权臣这一个人情。
话说回来，丞相在茶陵酒家里宴客，那丞相府······
咱眼睛亮了：“走，去偷家！”
10
丞相府很大，但官邸布局制式，有迹可循。
我绕到府内花园的外墙，听到院内隐约有莺莺燕燕的响动。
找了一颗杨柳借力，踩着近侍的脖梗，我爬上丞相府的墙头。
趴在墙头，悄悄猫在杨柳的枝叶里，我往院里窥视。
院里桃花正艳，散落着的花瓣，落红铺径，小小的花苑，成了淡淡的粉红世界。
花苑里有一位女子，相貌和小姨子有着八分相似。
她身着鹅黄色袄裙，点缀以梨白纹饰，风动色如月华，飘扬影杂星光。
如果说小姨子柳如意，英气逼人；而这位女子则是，温婉娴静。
她，正在飘飘起舞，摆动着裙角，带起片片落红，飘荡、起伏。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腮正晕碧云天，她，宛若一只精灵。
静静的看着，这如诗如画的一幕，我心中响起一段旋律，好似穿越时空而来。
我轻轻折下一片柳叶，抿进嘴唇，悠扬的旋律，在墙头响起。
起舞的女子，被惊了一下，抬首，与我四目相对。
我没有停下，继续折柳吹奏。
“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
“十里桃花，待嫁的年华······”
“檀香拂过，玉镯弄轻纱······”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是的，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莫名其妙成了傀儡之君，如果此生，我注定无法自己选择身边人。
那么，我渴求着，那个人可以看到我心中的山、心中的水，内心深处，我如此祈祷着······
随着旋律的飘扬，女子和歌而舞。
当舞蹈和旋律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我与她，仿佛进入一个纯净无暇、超越时空的境界。
“怎知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
“风月花鸟，一笑尘缘了！”
连续吹奏几遍，我和她，默契的停下来，相视而笑。
她这嫣然一笑，明媚了我整个世界。
11
墙头上，我思考着该这么搭话时，她，开口了。
“昏君，你在作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