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权臣秦桧在家中病逝。
这一消息让南宋皇帝赵构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年来,面对秦桧不断膨胀的势力,赵构只能尽力维持君臣之间的表面和谐。
一方面他担心金国会通过秦桧废掉自己,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利用秦桧作为与金国沟通的桥梁。
如今这个沟通的桥梁没了,也意味着南宋朝廷最大的主和派代表也没了。
秦桧一死,主战派纷纷站起来弹劾他。
尽管赵构不喜欢秦桧,但媾和也是自己默许和期盼的。
他更怕主战派的声音影响到自己和金国的关系,深怕金国以此为借口发兵,因此下诏禁止臣民议论秦桧。
赵构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绍兴二十九年十二月九日,金国境内发生政变,完颜亮弑君自立。
他是太师完颜宗干的儿子,弑君自立必然有人不服,而他的办法很简单——谁不服就杀谁。
即位之初,他就疯狂屠戮宗室,但反对他的人却越来越多。
完颜亮决定先迁都,然后意图灭宋来巩固皇位。
但宋金毕竟是签订合约的,总不能毁约失人心吧?
机智的完颜亮派使者到临安,当着朝臣的面,对着赵构一顿劈头盖脸地骂,想激怒南宋,让南宋主动出兵毁约,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了。
完颜亮没想到,赵构根本不接招。
尽管被金使骂得面红耳赤,但赵构还是忍了下来,硬生生跑到后殿才哭出来。
这番忍的功夫,连完颜亮都没脾气。
既然赵构不接招,完颜亮直接出兵。
绍兴三十一年十月,完颜亮率六十万大军分四路南下,打算一举灭宋。
这一刻,赵构彻底懵了。
倒不是他担心南宋江山不保,而是纯粹担心自己的性命。
毕竟自己对金国是如此卑躬屈膝,甚至杀了岳飞等主战派,只要能苟延残喘,什么割地称臣都没有问题。
只是没想到,金国直接翻脸不认人,让自己多年的和平之梦化为泡影,沦为臣民的笑话。
得知大军来袭,赵构想的不是如何御敌,而是准备跑路,让亲信御营宿卫使杨存中准备大船,打算继续前往海上。
只是大敌当前,杨存中却不肯带着赵构逃命,反而说愿意护卫赵构上前线。
这番话让赵构心惊不已,这哪里是要“护卫”?
这是要兵变啊,一旦自己说个“不”字,怕不是要被迫“禅让”。
为了保住性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线督军。
好在完颜亮内部杀得人心不稳,外部又有虞允文的天时地利人和,采石矶一战,输得一败涂地,最终被人弑杀。
金人退兵了,但赵构得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如今金人毁约,宋金日后难免要大战,自己是被金人打怕了,但如今主战派势力抬头,自己不答应出兵,后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与其到时候不体面,不如现在趁着大胜体面下台,千百年后还能留下一个禅让的美名。
再说,自己又没儿子,江山治理得再好,还不是留给旁系?
所以,趁着自己还有名声,还有精力,不如退位当个太上皇。
尽管以往的太上皇日子不太好过,但自己挑选的储君赵昚是太祖一系的人。
没有自己,赵昚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罢了,而且赵昚没啥势力根基,能有今天,纯粹是自己的原因。
经过这么多年的考察,赵昚的确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想来继位后也是如此。
有了这么一个基础,这个皇位不坐也罢,而且当太上皇有个好处:该有的荣华富贵不会少,最重要的是金人入侵的时候,自己好跑路,即便亲征也是赵昚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构当即决定,选择次年择日禅位。
尽管有大臣上书说什么赵构春秋鼎盛,还能继续当皇帝之类的,但对于赵构来说,这些都是虚的,说什么也要禅位。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十一日,禅位大典正式开始。
当天中午,群臣和赵昚都在紫宸殿内,一番退让的戏码后,赵昚正式登基,是为宋孝宗,而赵构则退位成为太上皇,开始享受退休生活。
退休后,赵构不打算住在宫里,而是重建一座宫殿,当做自己养老之地。
经过一番挑选,赵构选了一个绝妙的地方——秦桧府邸。
秦桧的府邸位于大内之北,之所以选择这里,是有望气者指点这里有王气。
碍于秦桧的权势,赵构可不敢说什么,反而秦府落成那一天,亲笔御书“一德格天”,被秦桧高高挂了起来。
只是赵构一直惦记着这块风水宝地,秦桧死后,就将秦家人赶回建康,在秦府的基础上扩前自己的养老宫殿,并取名“德寿宫”。
新建的德寿宫靠近太庙、御街和西湖,出行游玩很容易。
尤其是西湖,赵构非常喜欢,但天天去太扰民,于是在德寿宫开掘了十多亩的池子,引入西湖水,号称“大龙池”,又在旁边叠石为假山,取名“万岁山”,还有飞来峰、聚远楼、四面亭等等建筑。
当然,作为赵构居住的宫殿,自然得花心思,精心构思的建筑设计不说,内部还有各种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和各种珍贵的树木花草,打造得像人间仙境一般。
每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南宋皇室就在这里赏月听曲。
南岸列女童五十人奏清乐,北岸芙蓉冈一带都是教坊工,近二百人。
待月初上,箫韶齐举,缥缈相应,如在霄汉。
如此胜地,万一“儿子”不孝顺也白搭,好在宋孝宗的确很孝顺,对赵构真的和亲生父亲一般。
为了怕赵构钱不够用,宋孝宗下令,每月送十万贯给德寿宫。
一年百万贯,赵构害怕别人说自己奢侈浪费,就下令说不要这么多,一个月给个四万贯就够了。
虽然一年不到五十万贯,但这些只是赵构的零花钱罢了,德寿宫的各项开支都是国库出钱的,根据当时记载,德寿宫一年的各项开销需七十万贯,可以德寿宫一年基本开销就是百万贯级别。
要知道,南宋一年的军费也就一千两百万贯,赵构一个府邸的开销就用了十二分之一,而且都是实打实的足钱,可见其消耗。
当然,赵构生日、皇太后生日这类日常节日,宋孝宗也要表示表示。
比如淳熙三年赵构生日,宋孝宗奉银五万两、绢五千匹、钱五万贯、度牒一百道;而当年给金国的岁供也不过是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好家伙,一个生日就花了五分之一岁供。
又比如淳熙八年,赵构七十五大寿,宋孝宗给金银酒器两千两、银三万两、钱十万贯,尽管赵构只拿了三分之一,但也相当多了。
除了平常生日,宋孝宗也是给钱给物。
然而即便给这么多钱,赵构依旧感觉拮据(宋孝宗进献要被史官记录,不好多拿),因而纵容宦官梁康民私设酒库。
要知道,私设酒库属于违反朝廷禁令的,尽管这是德寿宫开的,但言官袁孚还是揭发这件事,引起赵构的不快。
但贴心的宋孝宗立马阻止,并且罢免了袁孚的官职。
赵构得知后,贴心地送上了德寿宫私酿的酒,取名“德寿私酒”,或许宋孝宗喝得很开心,下令每年给德寿宫糯米五千石,专供德寿宫酿造御酒。
但如此放纵,得到很多言官的劝谏,不得已,宋孝宗下令,五千石里,两千石给御前酒库,三千石给德寿宫酒库,堵住这帮言官的嘴。
除了酿酒赚钱,赵构还玩起了房租生意,因南宋杂税很多,赵构下令在市场上修建房屋以供出租,房子上挂“德寿宫”,这样一来,就可以免税。
如此利好的消息,自然引起富人们的追捧,以至于房子供不应求,眼看需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富人买通德寿宫的人,买点德寿宫的旗子插上,这么一来就可以借助德寿宫的名义免税了。
由于免税效果太好,以至于后来的粪船上都插了德寿宫的旗子,沦为笑柄。
粪船插德寿宫旗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但赵构连厕所都纳入德寿宫产业。
钱财无忧了,下一步自然是享乐了。
尽管赵构生不出孩子且年事已高,但对女色方面丝毫不减当年,入住德寿宫后,就不断搜罗民间美女,前前后后给予夫人称号的女子就有十多人,还有没有品级的宫女几十人。
除此之外,就是搞艺术了。
赵构遗传了父亲宋徽宗的艺术细胞,对于书画方面异常喜欢。
在位期间,就搜寻名家书画,一些人为了得到赏赐,纷纷尽献,以至于德寿宫所藏的书画堪比当年宋徽宗时期。
闲暇时刻,赵构就对这些书画进行把玩临摹,临摹累了,就去欣赏歌舞、音乐和杂剧。
吃喝玩乐,玩乐有了,下面就该吃喝了,宋高宗对于吃方面,也是相当讲究。
尽管宫内美食无数,但总有吃腻的一天,因而赵构下令,搜寻好吃的民间美食进献出来,一时间,知名的如“李婆婆杂菜羹”、“贺四酪面”、“脏三猪胰”以及“宋五嫂鱼羹”等等数种美食,都成为德寿宫内深受欢迎的食物。
而赵构尝了之后,也不忘送点给宋孝宗。
住在仙境、儿子孝敬、美女无数、富贵不断,难怪赵构那么长寿。
只是再长寿,也有逝去的那一天。
淳熙十四年八月,是赵构皇后的生日,宋孝宗照例前往德寿宫庆祝,这一年,赵构已经是八十一岁的老人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赵构属于长寿,而如此年龄,在宴席上,丝毫不觉地疲倦,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且食量一如既往。
但到了九月五日这一天,赵构却在吃早饭的时候身体麻木,显然是中风征兆,被送入寝宫内休息。
然而在太医诊治的时候,两拨医生却给了不同的结论,此前医生的是热药,虽然病情稳定,但一直没见好,有喊来另一波医生,但这波医生认为是风痰,改用凉药,这么一来一去,赵构的病情反而加重。
此后赵构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十月八日,一命呜呼。
一般太上皇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远的不说,就说李渊和李隆基这两位太上皇,一个被儿子天天监视,出宫都不能行,一个晚年凄惨无比,深怕儿子给他下毒。
可以说晚年过的凄惨无比,哪有赵构如此快活?
儿子孝顺无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尽管乾隆的太上皇生活也不错,但毕竟年事已高,最后一年被和珅牵着鼻子走。
千里江山,赵构丝毫不在意。
能如赵构如此清醒快活一世的太上皇,古往今来,也就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