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狐妖，现在正坐在喜床上准备迎接我的洞房花烛夜。

屋外走进来的是我的夫君，他是一个书生，听得出来他很激动，脚步声都显出稍许凌乱。

他大概正激动于马上就能取到我的妖丹，毕竟他的衣袖里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不过没关系，我搭在床沿上的手也早已弹出尖锐的指甲。

既然他觊觎我的妖丹，那我就挖了他的心脏！

三步，两步，一步，盖头掀开的瞬间寒光已至。

我五指成爪将将举起，却见一只纤纤素手先一步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那手里鲜红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

好吧，棋差一着，竟被别的妖截了胡……

1

遇到林逸那日，我刚跟阿瑾吵了一架，赌气一个人跑下山。

彼时，距离我生剖半颗妖心和妖丹刚过半月。

佘姨说，我的伤势要想完全恢复，需要吸取人类的生气百年或者食用心脏百颗。

伤势发作的我在半山腰遇到了只剩一口气的林逸，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结供养契，「我救你一命，你呆在我身边三个月供给我生气，此番会折损你三十年寿数，但我每月可替你完成一个愿望，同意的话你就眨眨眼。」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眨眼，于是我救了他。

这场相遇本可以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奈何他逐渐生了贪念，而我则起了杀心。

2

林逸伤好后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复仇，他的仇家是捉妖世家乔家。

巧了不是，我跟乔家也还有一笔账要算。

上次去乔家时急于救人没顾上其它，这次倒是可以无所顾忌。

我杀了乔家当代家主，清理了众多刁奴恶人，只放了那些未沾恶业的乔家人。

最后将乔家主的尸体与这雕梁画栋的大宅一起，付之一炬。

站在乔家的废墟上，林逸讲述了林乔两家的纠葛。

林家有位位极人臣的先祖，这位先祖年轻时曾路过一个小村庄，遇到了正在降妖的乔家先祖。

小村庄当时已经被一条修行千年的蛇妖屠戮一空，而乔家先祖也在把蛇妖打倒在地后无力起身。

彼时的林家先祖刚高中状元，周身文气沛然，在乔家先祖的请求下，引自身文气辅助他布阵，镇压了这条蛇妖。

此后两位先祖成了挚交好友，林乔两家也成了世交。

一个多月前，被两位先祖镇压了三百年的蛇妖突然破阵而出，来找两家寻仇。

她说，「人妖虽然天生立场不同，但尔等两家先祖不问前因，直接镇压于我，我不服！今我破阵，吞你两家三代气运，以偿我三百年不得出之苦！」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林逸，「你说的蛇妖名叫佘三娘，是我的长辈。」

佘姨修行了上千年，却只得了一个有修行资质的孩儿，取名佘朗，如珠如宝地护着。

三百年前，佘姨带着佘朗外出游历，走到那个小村庄时她有事要回山一趟，见当地民风淳朴，便让佘朗在那里等她。

谁知再回去时，佘朗已经只剩一副骨架。

原来村庄突发泥石流，佘朗化出原形护了全村人的性命。事后，村民却出于恐惧和贪婪，找来捉妖师，杀了佘朗，还分食了他的血肉。

听了我的话，林逸沉默半晌，最后苦笑道，「如此说来，我林家倒是不冤。」

佘姨离开后，林家迅速倾颓。

林逸父兄的多篇诗作被诬为反诗，家中男丁除了尚未科考的林逸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童，尽数入狱。

「母亲遣我来寻乔家，一是避祸，二是履行我与乔家小姐的婚约，希望两家能守望相助、渡过此劫。」

林逸来到乔家递了拜帖，等了半月才受邀上门。

可当日，他甫一进乔家，就被五花大绑缚于法坛之前。

说到这里，林逸咬牙切齿，「乔家家主施法夺我林家残存气运，又斩断了我与乔小姐的姻缘线，让家丁把我打得半死丢到了你我相遇的半山腰，遇到你时，我已经在那里躺了两天……」

我挑眉轻哂，「乔家祖上也出了不少顶天立地的人物，可惜治家不严，同样不乏人面兽心之辈。这代家主更是本事不大野心不小，还长了一幅黑心肝，乔家毁在他手里早就有迹可循了。」

林逸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却不打算细说。

我缺了的半颗妖心和妖丹正是拜乔家主所赐，而乔家主之所以急于夺取林家气运，只怕也与我们之前破了他的夺灵阵有关。

我拍了拍林逸的肩膀，率先离开了这片废墟。

人与妖天生立场不同，我时刻谨记，一场交易而已，交浅何必言深。

3

救了林逸的第二个月，他提出的愿望是救出他的家人，这对我而言并不难。

接林家人出狱那天我没去，毕竟我的身份不好解释。

但从那天开始，林逸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每天去看望家人，回来后常常一个人傻笑，明显春心动荡的模样，我猜他是有了心上人。

可他偏又对我愈发殷勤备至，常常缠着我问东问西，每天还送来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集市上的胭脂，好看的钗环，有趣的画本子，还有好吃的烧鸡……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对我产生了误解，毕竟我在山上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进。

佘姨曾说我和阿瑾，「一个长了张明艳妩媚的脸，明明该回眸一笑百媚生，却偏生是个面瘫，性子也冷清；另一个长了张仙气飘飘的脸，看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却天性爱笑，性子也闹腾。」

所以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修行了八百年的面瘫狐妖当做小女孩儿来哄？林逸这一套拿来哄阿瑾怕是都行不通……

我思考了几天，只当他是不舍那最后一个愿望，所以才不遗余力地讨好我。

每当他拿着礼物眼巴巴地看着我问，「珞姐姐，你喜欢吗？」

我也只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林逸，我是妖。」

况且，算上满山的妖怪，我也只有一个弟弟，他叫佘朗。

这个月的某一天，我突然听到他的心声，「为什么只有三个愿望呢？如果她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之前说过，我跟林逸结了供养契，「与妖结契，不得违约；妄动恶念，必遭反噬；契毁人亡，以命相抵」。

其实林逸一旦有违背契约的念头，我是可以听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贪念，我并不放在心上。

贪心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不生害我之心，这场交易还是可以好聚好散。

可是，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我第二次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一边盯着我发呆，一边在心里说，「原来妖与人双修的话，生气和妖力循环流转，就不会损伤人的寿数了。如果我跟她成亲，她有了生气疗伤，我也可以得她护佑一生，岂不是对我们都好？」

我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我们妖族找伴侣也是讲求两心相知、两情相许的。

我确实需要生气疗伤，但满大街都是可以跟我结契的人类，三十年寿数换三个愿望，想做这笔交易的大有人在。

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以姻缘为筹码来换取生气呢？

还是他觉得以他那些浅显的哄人手段就能让我这只一心修炼的八百岁狐妖情根深种？

庆幸他听不到我的心声，不然他应该会因为我心中正在刷屏的两个词而自闭，「呸，天方夜谭！呸，痴人说梦！」

4

救了林逸的第三个月，他迟迟没有说出第三个愿望。

作为一只大度的狐妖，我对他保持着之前的态度，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但近日来，他的心声时常出现，还愈发焦躁。

一个名字开始高频率地出现在他的心声里。

「如果我成亲了，瑶瑶怎么办？」

「我很喜欢瑶瑶，我还是想娶瑶瑶！」

「人生的变数太多了，即使我许愿让林家重回鼎盛，也不能保证家族以后不会落败……所以还是要跟她成亲！」

「可我舍不得瑶瑶……」

他每天在心里跟自己吵架，好似我跟他口中的瑶瑶正排着队等着他来娶，也好似他一旦忍辱负重娶了我，就是做出了天大的牺牲……

我每天都在努力，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他乏善可陈的内心戏而翻白眼。

这天，我路过林逸时，被他手里的一张帕子吸引了视线，同时也听到了他的心声，「原来瑶瑶也是一只妖，可惜她没有什么法力……」

瑶瑶？妖么？我停下脚步，装作开心地上前抢过帕子，「真好看，是送给我的吗？」

这帕子的材质很特别，拿在手上说不出的柔软丝滑，还泛着莹润的白光。

帕子上绣着喜鹊登枝的图样，绣娘手艺高超，喜鹊绣得活灵活现，花枝的形状也设计得别具韵味。

我假装没有看到林逸的欲言又止，抓着帕子一脸惊喜，「谢谢，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中，我最喜欢的了！」

大概是我从未对他这么热络，林逸纠结了一瞬，还是带着勉强的笑容说，「你喜欢就好……」

从这天开始，我对林逸的态度逐渐亲近。

他问东问西时，我会耐心地回答；他拿来小礼物，我也会一脸欣喜地告诉他，「我很喜欢！」

毕竟，对待契者要真诚，而对待猎物，只需要下足诱饵。

没错，现在林逸是猎物了。因为有另一只妖，盯上了他。

所以在林逸又一次来找我套话时，我遂了他的意。

他问，「你们妖都这么厉害吗，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

我告诉他，「每个种族的妖都有不同的天赋，这是我们狐族特有的能力。」

他又问，「那天赋能力只能天生吗？别的妖没办法学会吗？」

我笑得意味深长，「在我们妖族之间，得到了一只妖的妖丹，就可以得到她的天赋能力。」

他笑得清风朗月，「那珞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妖丹，我怕有妖觊觎你的妖丹，我保护不了你。」

我们四目相对，他看不到我眼底的冷意，我也装作看不出他嘴角的算计。

这个月的倒数第三天，林逸向我求婚了。

他看起来甜蜜又羞涩，「珞姐姐，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救了我，所以我的第三个愿望是跟你成亲，成亲之后我就可以通过双修为你疗伤，你也不用再费心去找一个又一个供养者了。」

我直视他的眼睛，最后一次认真地跟他说，「林逸，我是妖。」

他毫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珞姐姐，我心悦你，无论你是人是妖。」

我点头应下，心底微微叹息，「林逸，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我装作害羞垂首，掩去在他的心声中逐渐凝起的杀意，「新婚夜，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取了她的妖丹送给瑶瑶，我就可以和瑶瑶双宿双栖了，还可以让瑶瑶护佑我一生荣华富贵、平安顺遂！」

5

我跟林逸成婚这天，没有宾客，没有喜宴，也没有家人的见证。

林逸说，「之前我家出事时，无人施以援手，如今我们的大喜之日，也不必邀请那些见风使舵之人。」

他还说，「珞姐姐，我家刚逢变故，父母心力交瘁，给他们些时间，我再慢慢告知他们你的身份。」

话虽如此，但他的心声里满是，「等我和瑶瑶成亲时……」

我也不在意，毕竟又不是真心成婚。

反正我也没打算叫来我那一洞的大小狐狸和山上交好的百来妖怪。

林逸还想不设喜堂，唯有这点，我并未同意。

没有拜堂仪式，如何毁了他跟另一只妖的「姻缘契」？

人类大概总以为有些话可以随便说说，但对我们妖做出的承诺，往往出口成契。

林逸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身上缠着跟另一只妖的「姻缘契」。

他跟我拜堂，就背离了许给别妖的「姻缘契」；他若杀我取丹，则背离了我们的「供养契」。

所以今晚，等着收割这颗毁契者心脏的妖，有两只。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和妖草草拜了堂。

洞房里，我严阵以待，他蓄势待发。

最后却是他的瑶瑶领先一步。

林逸的表情永远定格为了错愕。

我没有心思管他，只迅速上前去抓那只握着心脏的手腕。

那只截胡的妖也甩开林逸，与我缠斗起来。

几十招过后，我禁锢住她，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肢，似笑非笑，「瑶瑶？」

她半倚在我怀里，仰头看我，不甘示弱地嘲讽，「珞姐姐？」

四目相对，我们俩都没绷住，瞬间笑作一团！

没错，我跟这只叫瑶瑶的妖很熟，不过我一直叫她阿瑾。

阙瑶瑾，一只五百岁的喜鹊妖，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也是佘朗的未婚妻。

而我，全名胡珞瑜，阿瑾和阿朗的瑜姐姐，从来都不是林逸的珞姐姐。

那天，看到林逸手中的帕子，我就知道阿瑾来了。

毕竟用我的狐狸尾羽织就，又绣着我和阿瑾原形的帕子，天上地下独此一份。

只要在光线下找对角度，就会发现，那帕子上的花枝其实是一只白狐的四条尾巴。

而所谓的喜鹊登枝，或许叫做「狐狸逗喜鹊」才更恰当。

那是我送给阿瑾的五百岁生辰礼。

看到帕子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阿瑾是如何跟林逸扯上了关系。

但林逸在贪欲与爱念之间犹豫，把我和阿瑾放在天秤的两端不断衡量，让我动了真怒。

我倒无所谓，只是一场交易，但我千娇万宠的妹妹，怎可被如此轻慢？

而且那帕子也是阿瑾给我的提示。

她不会把我送的东西转赠他人，所以帕子出现在林逸手中，只代表着，她让我帮她取回。

一个连信物都没有的人，自然不会是恋人，那只能是猎物了。

笑过之后，我板起脸，「谁让你又跑下山？」

还不等我多说，阿瑾已经挂上讨好的笑容，熟练地朝我撒娇，「瑜姐姐~我知道错了~但是你先别急着教训我嘛，快把这颗心脏吃了，我都帮你炼化好了！」

我向来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接过那颗心脏炼化而成的红色药丸，扔进嘴里。

「这下今年倒是不用再找供养者了」，说着我抬头看向阿瑾，「说说吧，你和林逸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