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鱼说话吗?
我生活在第三十区,距离海岸大坝最近的位置。
和平常一样,在海鱼档口抢回一条变异海鱼做晚餐。
寂静的房中突然响起我死去女儿的声音。
“爸爸……粑粑……巴巴!”
1
叫喊的声音很诡异,像喉咙含着水,不时还有咕噜咕噜的打嗝声。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听,并没有在意。
电视上正在播放最新新闻。“据统计,近三个月内,出现多起‘海幻’病症,三十区暂时未发现案例……”
我抬头盯着屏幕,三眼记者背后正在播放其他区案例,病人面目癫狂,眼睛血红,四肢僵硬,会产生幻觉,且对海水趋之若鹜,像极了岸上蹦跶缺水想回到水里的鱼。
我在‘海幻’案例表上记下病人的名字,有些入神,猛得被门外“砰”一声惊回神。
与之同时,和我女儿相似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那声音很近,就像她正站在门口叫喊。
声音这次没有间断,反而是越叫越凄惨,越叫越大声。
我汗毛战栗,不得不放下手中研究,出去查看。伴随着老铁门“咯吱”一声,客厅顿时亮起一丝亮光。
光恰好落在地上扑腾的海鱼上,我清晰听见它用我女儿的声音开口。
“爸爸……粑粑救我!”
它的眼睛沾着水珠,直直的盯着我,鱼嘴一张一合,鱼鳍也在全力挣扎。
我蹲下身,仔细看着它,鱼眼那处竟然流下了一滴眼泪。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晚上九点,我把烘干的鱼挂到窗口,正巧看到邻居老刘在抽烟。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挂了一排的鱼干,吐烟的瞬间咽了咽口水。
“老耿,我真是羡慕你,还有多的鱼晾鱼干。”
他说着从兜里抖出一根烟递给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你的鱼干太馋人了。”
我盯着他发红的眼眶,伸手接过烟,勾了勾嘴角,从鱼干里挑了一条最大的递给他。
“想吃就说,这些鱼都是我精心腌制的,外面买不到。”
他接过去,脸上笑开了花,像交换秘密一样,指着窗户正对面的鱼档。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其中某个人,漫不经心的吐了口烟圈。
“那个女人,新来的,长得还不错。”
2
凌晨三点,我噩梦惊醒,女儿痛苦的叫喊还回荡在耳边。
我下床挑开窗帘,正对面的街口是三十区唯一的海鱼档口,工作人员已陆续上岗。
早点去排队,不用跟人群挤,还能避免百分之八十的麻烦,我转身走进卫生间,快速洗漱后,裹上大衣下楼。
在电梯里遇到一直打哈欠的老刘,以及零落的几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困倦和无望。
我把口罩往上提了一截,裹紧外套,逆着风雪走到鱼档。
“0745,一人,一条鱼。”批鱼员冷漠的看我一眼,眼神迅速移向我身后的人。“0955,三人,一条鱼。”
我走到一边,在我的档案栏上签字领取,抬头对上一双很像我妻子的眼睛。
“谢谢配合。”她笑起来很漂亮,从身后鱼桶里挑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递给我。“0745,你的鱼。”
那双眼睛很像我妻子的眼睛,我愣了一阵,身后的老刘笑着推我一下。
“嘿,老耿,你还看呆了?”他一说,我面前的女人当即红了脸,抬手把耳后的头发捋下来,挡住脸颊上的疤痕。
“实在对不起。”我反应过来,赶忙接过鱼,跟她道歉后,匆匆离开档口。
不巧电梯刚上去,紧闭的电梯门映出我全身,右手提着鱼,左手空袖,右脚露出金属脚踝。
说不出有多狼狈,但比起人体变异,要显得正常许多,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老耿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老刘提着鱼撵上来,他四只眼睛齐齐盯着我,“你看你一个人也是一条鱼,两个人也是一条鱼,不如找个人凑个伴,生活还要热闹一些。”
“那里会有人看得上我!”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不以为意。
说着他按着我的肩膀往后看,是刚刚那位负责分鱼的女人,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我。
“刚死了丈夫,有编制工作,考虑一下?”
3
我下意识想到她脸上的伤疤,那是核侵蚀治愈后留下的。
这个时代溃烂能被治愈,那她的曾经的贡献一定不低,我对这类人并不感兴趣。
我的妻子原来就是驻边科研人员,因为同事失误,将她推进放射物质最浓的海水中,仅仅一分钟。
她的防护衣被射线击穿,直至脏腑、骨骼,我见她最后一面,她整张脸都毁了,说话困难,张嘴就吐黑血。
“一定要好好保护我们的女儿。”这是她的临终遗言。
她用她的牺牲给我和女儿换来特效药,注射后可以抵抗未来越来越多的辐射能量。
我错就错在,听她们的话让我女儿也注射了特效药,成为他们实验的小白鼠。
“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
电梯“叮”了一声,打开门,里面挤满群众,每个人脸上都是恐慌,对饥饿的恐慌。
回到家里,我没有第一时间杀掉鱼,而是将它泡在水里观察。
这一次的鱼眼睛好像比上次的鱼更红一些,“咔嚓”我留下影像存档、备注,转身走进我的工作室。
我是一名作家,靠写一些灵异志怪讨读者欢心,他们本来意志消沉,最后只能依靠作家的想象力活得更自由一点。
文档光标不停在闪烁,我清清嗓子,开始语言输入。
起初,他们以为霓虹国只是一次普通虚假的警告……
2023年,霓虹提前发布预告,昭告全世界,他们要将具有核辐射的核污水排放至大海中,尽管数国抵制,他们仍旧一意孤行。
重生后的耿志军绑定了氢弹系统,毅然决然轻赴岛国。
……
今日章节卡在最精彩的地方,突然门口有人敲门,邻居刘志军满脸亢奋,指着我小说的末尾问。
“老耿你小子不厚道,谁断章断在这里啊!”
“明天揭晓。”我叹了口气,关上门,将他暴躁的声音隔在门外。
“老耿你倒是说啊,炸没有,我又没有成为全民英雄?”
回到工作室,我安下心来整理海鱼档案,突然发现照片的鱼很奇怪。
双鳍尖端竟然长出了小手,背鳍的隐秘处竟然长出一张人嘴来。
与此同时,寂静许久的房中又响起婴儿哭泣的声音,我缓慢起身往外走去。
那声音又从戚戚沥沥的哭喊,变成我女儿的声音。
“粑粑……巴……巴……爸爸,救我!”
4
我寻着声音走出工作室,绕到厨房,那声音突然停了,鱼好端端的潜在水桶里。
墙上的钟刚巧停在下午五点,规整响了五下,这个时间是我吃药的时间。
二十九年前,我注射那批次特效药是科研出来的第三批,依靠它存活下来的人都有同一个后遗症,碎裂性耳鸣。
发作时大脑像被无数根穿透性射线击穿,是蚂蚁噬心般疼痛的千万倍,是同时用30吨重的锤子对着头部重复击打。
好在这种后遗症有针对止痛的特效药,只需要按时吃,就和常人无疑。
我走到抽屉边,特效药只剩下一盒,只够吃三十天。
“爸……爸……救我,救救我。”
药刚吃下去,女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挨着打开房间的灯。
寻着声音挨个去找,这个声音很奇怪,像是有穿透性一样,不论我站在哪儿,声音的强度都是一样的。
而且它很聪明,声音响起的时间有间隔,就像是故意跟我玩捉迷藏。
再次寻找失败后,我理所当然放弃,走到厨房准备杀鱼,做晚餐。
刚到厨房,就看到一路的水渍,水痕很窄,痕迹两侧分别有一排规则的水点,一路顺延到客厅,到卧室的木地板后就消失了。
我认真分析着它的跑路轨迹,发现它竟然是爬到了我女儿的房间里。
而且它对声音很敏感,我的脚步声越接近它,它凄惨的求救声越强烈。
“爸爸……爸爸……”声音吐字也越发清晰,甚至声色并茂。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嘴巴也因为紧张变得湿润,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欢欢?”我手缓慢放在门把手上,准备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突然门“咚咚咚”响起来,强烈的冲击惊得我一声冷汗。
“老耿,天大的事。”是隔壁老刘的声音。
5
“怎么了?”
我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平静打开门,眼前悬着一条被刨开腹部,嘤嘤嘤哭着的鱼在挣扎。
老刘恶趣味的看着我,大概没看到他期待的表现,便将鱼拿了下去。
“还以为你会被这种会哭的鱼吓到呢。”
他靠近我,侧身溜进我房里,手上鱼的血水滴得到处都是。“我看你就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活得太死板!”
“好冷,为什么不开暖气?”他打了个喷嚏,将鱼扔在我桌上的袋子上,眼睛不时往我厨房瞟。“你杀鱼没?”
“暖气片坏了,维修人的要明天才有时间过来。”我走到卫生间洗脸,刚刚鱼挣扎甩了几滴血水到我脸上,腥味很重。
“鱼跑了,我还在找!”
这话打消了老刘的小九九,激起他的八卦欲望,一转头,他就攀在门沿上,一脸兴奋。“咋跑的?”
我猜的他一定联想到早上那个女人了,笑得实在太淫荡。
“诺,那个屋。”我指着女儿的房间,里面正好有东西砸下来的声音。
“不好吧。”他嘴上扭捏着,脚步倒是生风,我擦干净脸,他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没急着过去,先走到桌子边,把他那条鱼小心放进袋子里,避免血水乱滴,又打扫干净门口滴的血水。
刚弄完,就听到他大叫一声,跳着跑过来,指着房间地板上的鱼支支吾吾捋不清舌头。“手……嘴……”
“闭嘴,一会你女儿又哭。”我白了他一眼,让他降低分贝,别吵到他家刚生的老幺。“我过去看看。”
那鱼果然跟我照片上的一样,只不过它的手竟然比早上还大了一些,后鳍也长了两只脚,类似于蝌蚪进化成青蛙长出的四肢。
“大惊小怪。”我把鱼抱起来,发现桌上女儿的照片倒下来,玻璃碎了,一些玻璃渣扎在鱼的肚白上,伤口流出一些白色的液体。
“这绝对不能吃,变异了。”老刘在我耳边叫嚣,我没理他,只是用相机记录下鱼现在的模样,再将它放进鱼缸。
这鱼也很奇怪,刚刚竟然在用背鳍的嘴呼吸,放入鱼缸后,背上的嘴巴紧闭两侧的鳃在呼吸,两只血红的眼盯着我们轱辘转。
“你不扔了它?”老刘惊奇的看着我,好像我比这鱼更奇怪。“变异了咋吃,晚上去我家吃,总有你一口鱼汤喝。”
我摇头拒绝了他,冰箱里还有一些蔬菜,我打算煮点青菜汤,况且我还有一些鱼肉干。
匀了一些剪碎的肉干给老刘,他笑嘻嘻的回去了。
他一走,这个房子又回归寂寞,温度都要低几个度,我打开暖照灯给鱼取暖。
惊奇发现恒温温度下,这条鱼的鱼脸正在变化。
鼓起鳃的时候很像我的女儿欢欢。